偶爾懸壺,劉銘還是可以仗著微博的知識碰碰運氣,濟世這種功夫不是華佗這樣的人是做不來的。劉銘能有幸在裏麵出一份力,自己便覺得很知足了。


    當他聽說因瘟疫而大片大片死去數百萬人,乃至千萬人口的時候,心中不禁發寒。如果說戰爭即和平,那麽這種病魔的追殺,除了可以滅亡一個種族和文明之外,沒有其他的作用了。


    三日的時間匆匆而過,太史慈的母親果然漸漸好轉,華佗帶著劉銘告訴的幾句話,已經準備好要揣著拯救大漢子民的執著離去。關羽張飛也早在劉銘決定留下治病的三日之後,看到太史慈母親狀況是否平穩,便準備離去。


    年邁的婦人掙紮著從床榻上起身,執意要向劉銘和華佗親自拜謝,太史慈苦勸不住,差點讓老婦人追到城門外大軍動身的地方。


    好在劉銘要跟著太史慈學箭,接著從城門回轉,突然看到一個老夫人衝他就要跪下,嚇他個半死。


    “夫人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請起,銘受不得您這一拜啊。”劉銘伸手要扶,可是看著婦人堅定而感激的目光,頓時覺得無奈起來。


    婦人聲音還有些顫,語氣卻很是平穩,“老身平日裏不受他人恩惠,有恩必報,無論山高水遠。可是公子和華先生救老身性命,無以為報,這一拜,公子當不得,老身心裏也難安呐。”


    劉銘苦著臉看向婦人背後的太史慈,太史慈雖然擔心母親的身體,可還是望著劉銘點了點頭。


    劉銘的世界觀頓時崩潰了,果然是什麽樣的母親才能教出什麽樣的兒子啊,在恩義麵前,什麽老幼尊卑都當不得數了。


    可是那對母子不在乎,劉銘可不能不在乎,這樣一個中年得子含辛茹苦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的母親,還是教育成太史慈這種兒子的母親,他打心底裏敬佩。


    於是“噗通”一聲,劉銘順勢一並跪下,衝著老婦人正色道:“大娘您這是何必,我跟太史大哥情同兄弟,我自幼喪母,誠心將您當母親看待。兒子救母天經地義,您這麽一來,我可萬萬當不起,還是說,您看不上我,小子不配當您義子呢?”


    老婦人連連擺手,忙道哪能呢,卻除此之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劉銘哈哈一笑,起身順便將老婦人扶起,“既然如此,您還跟小侄客氣什麽,快快回去養好身子比什麽都重要。”


    老婦人盯著劉銘看了兩句,直到眼裏都看出淚來,才抿著嘴笑了笑,“好,好!子義有你這樣的兄弟,我放心。”


    太史慈扶著回轉的老夫人,扭頭向劉銘笑了笑,卻什麽都沒說,帶著母親回了那個小院子。


    “劉賢侄,方才一席話說得好啊,玄德仁義之名果然名不虛傳。”隨著劉銘之後回轉的,自然還有孔融,此時灑然走出來,撫髯欣慰笑道。


    劉銘一陣無語,這跟自己老爹有什麽關係,就算有,也該是我自己自謙說出來的吧?難道不該孔融說賢侄你很好,我才說哪裏哪裏,都是老爹教育的好麽?太不安套路出牌了吧?


    看著劉銘貌似含蓄的笑容,孔融更是欣慰,上前幾步道:“這幾日來,融深知自己短於軍務,而政略方針早已下達,沒有太大的事情不會找我,垂拱而治方為大道。所以閑下來的時日,融也有意治學,不知道賢侄有沒有興趣過來聽聽?”


    劉銘有些發呆,不知道原來孔融還辦過學,抱拳笑道:“亂世之中,有以武安天下者,大浪淘沙,會成為新的君王。更有懸壺濟世的,像是華佗先生,醫者仁心。然而炎黃文明能曆經數千年薪火不絕,還是因為有孔府君這般醉心學術的人,薪盡傳火,方能代代不絕。”


    孔融眼眶泛紅,一把抓住劉銘的手,哽咽道:“說得好,說得好啊!融本以為此生所學足以報國,如今才知道見識短淺至斯!當年東周列國戰火紛飛,孔子繼往開來,大興私塾,方有今日忠義信篤。融雖不才,也願聯絡四方好友,共襄盛舉!”


    劉銘點了點頭,這麽有學識有堅持的人,縱然有些錯誤,又有什麽不可原諒的呢?誰都有犯錯誤的時候,但是隻要他在勝利的時候不要太得意,他一定還是能做出一番事業的。


    不過劉銘沒有想到,孔融的這一番事業,就是以他為第一個人開展了起來,甚至已經去信給遼東的幾個朋友,要來辦學。


    於是劉銘又回到了在平原一樣的生活,除了跟著太史慈去山裏練箭,就是跟著孔融這個大儒從頭開始鑽研四書五經。好在前世也算對古文獻有點興趣,看了不少後人見解,民國學者的批注,勉強能跟的上。


    然而在太史慈和孔融看來,這豈止是跟得上,簡直就是逆天的天才!


    “學箭,你的基礎已經有了,在平原日日練箭的刻苦正是第一道的功夫。但是要練成真正的神箭,除了你的那把子力氣,還要有些別的。”太史慈手把手的教著劉銘,似乎真的把劉銘當成了弟弟,又在此之外多了分敬服,“你閉上眼,感受這附近還有些什麽?”


    劉銘沒有閉眼,仍舊睜著,毫不猶豫道:“還有風,當一個射手不考慮風,他的箭永遠不會準。”


    “你若是會用風,你便算是入門了,可風一樣是外力。如果說你的刻苦和力量是你自身的基礎,那麽會融入風中,便是外力的基礎。”太史慈有些詫異於劉銘的悟性,隨即想起這個少年給他的太多意外,也便笑笑繼續說著,“還有些虛無縹緲的事情,關乎你的心。聽起來,哦對,用你的話來說那就是扯淡。但是實際上,為何兩軍交戰要有氣勢,高手過招要有一定的心境,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拍了拍劉銘的肩膀,太史慈便自顧自拿著弓箭去現身說法了,“我不太懂得教人,所以你要自己多看了,或許當你練成的時候,你的輕浮會再去一層。”


    說著,太史慈手中的弓箭緩緩拉開,劉銘第一次這麽仔細的觀察著,以往太史慈拉弓開箭從來沒人察覺。隻是尖嘯掠過,你已經中招了,除非跟管亥那樣飽經沙場的宿將才能被瞄準的時候就動身滾開,否則非傷即死。


    太史慈站的筆直,目光慢慢的銳利如鷹,卻遠比鷹還要銳利。鷹的目光如果說隻有銳利,太史慈的眼睛裏還多了些其他的東西,當弓如滿月的時候,太史慈身上似乎真的有了一股無形的氣勢。


    劉銘呆呆的望著,突然感到太史慈好似山一樣的在他麵前,就如同今日上午,孔融站在庭院裏,跟他講“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時一模一樣。


    “嗖”的一聲,利箭飛出,穿過停在樹枝上的飛鳥,帶著血花死死釘進樹裏。


    “你懂了麽?”太史慈的聲音低沉,渾不似開箭之前的溫和。


    劉銘恍惚間若有所悟,可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太懂。”


    “你若是現在就懂了,我也不用苦練這麽多年了。”太史慈微微一笑,山嶽般凝重的氣勢陡然散開,樹林中鳥雀這才猛地飛起。


    劉銘張大了嘴看著這一切,心道這一定是巧合。


    “關將軍很傲,張將軍看似很魯莽,其實……”


    “其實他很聰明,我知道。”


    “現在我算是你先生,我說話你再插嘴我便罰你射箭三千。”


    “……是!”


    太史慈這才續道:“其實,張將軍心中也一樣很傲,像他們……或者大言不慚我再加上我自己,都跟孔北海是一樣的,都有一股傲氣。你小小年紀也有,可是我們都不同,跟玄德公也不同。我們幾個粗人,是手中的兵刃給了我們超乎常人的信心,孔北海再過十幾年,恐怕學識足以成為一代宗師,而你父親……則是包容天下的心胸。他不同意很多人的做法,但是他都能夠包容,都能夠原諒,我相信若是我對他有什麽誤會,打了他左臉一巴掌,他可能連右臉都伸過來。”


    劉銘聽著撇了撇嘴,心道那個督郵可能也是這麽想的。


    太史慈或許是看出了劉銘的想法,微微一笑道:“但是如果換了旁人,玄德公看不起的人物或是近乎不配活在世上稱人的家夥,一怒而血濺五步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玄德公日後有所成就,我相信這才是仁義王道。”


    劉銘在樹立林聽太史慈縱論身邊人物,恍惚間又明白了什麽,那是一股對箭術的自信。就如同孔融深信著胸中那股浩然正氣,哪怕明白了浩然正氣不能退敵,也堅信這是他們該有的士人之魂。


    “太史大哥,我好像明白了一點。”劉銘看太史慈似乎想著自己老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不禁心中一陣激動,跟太史慈低聲說道。


    太史慈愣了愣,轉過頭去望著劉銘,“你剛才說你明白了?”


    劉銘看著一臉不可置信的太史慈,坦然的點了點頭,作為一個看了那麽多小說的人,這種事情絕對不是第一次聽了,隻是第一次見到而已。


    但是在無書可讀的大漢中平六年,太史慈驚愕了。


    “那好,你去試試,若是不成,還是射箭三千。”太史慈不知道該抱有著怎樣的心態,揮手就讓劉銘自己去試了。


    劉銘點了點頭,拿起弓箭深深吸了口氣,瞄準太史慈射出的那支箭,緩緩拉弓。


    就在那一瞬間,太史慈神色陡然一變,劉銘身上那股極其單薄的影子,旁人看不出,苦練了近二十年弓箭的他如何看不出?!


    那是一種對自己手中箭的完全信任,那是一種對自己手中弓箭的敬畏,更是敬畏後無比的堅定。


    這樣一個少年,怎麽可能體會得到他射了無數支箭,消磨二十多年時光才體會到的東西?


    好在下一瞬間,劉銘就頹然的垂下了手中弓箭,回頭苦笑道:“太史兄,一千支箭行不行?”


    太史慈長出了口氣,看著劉銘怎麽看心裏都不平衡,忿忿道:“不行,就三千!”


    樹林裏劉銘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完全不知道還有更大的麻煩等著自己,而那個麻煩就來源於孔融正在寫的書信。


    他寫信叫來的幾個大儒,其中就有正在遼東的華歆管寧……至於邴原,不用寫信,人家就在這北海的治所,劇縣城中。


    當年被提著血淋淋人頭的劉銘冷嘲熱諷罵走的三人,即將要來北海協同辦學,而孔融這幾日突發奇想,覺得劉銘記性很好,還能舉一反三,頗有意動讓三人一並教授劉銘。


    雖說學者一般精通一到三部經書便足以開宗立派,可孔融更有另一種心思,給劉銘奠定儒學各部經典的基礎。憑著劉備師承盧植的關係,日後一封薦書,盧植的師弟、當今頭號大儒鄭玄傳授劉銘,當真能將儒學開辟另一經典也或有可能!


    竹簡遞出,兵士快馬奔走,望著另一片墨跡未幹的布帛,孔融滿臉笑意的收了起來,帶著滿滿走向了邴原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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