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淩子說出這句話, 在場的四個人中,三個人都覺得有些尷尬。


    奚嘉早就猜到,當初易淩子是把自己認錯成女孩了, 才會給葉鏡之訂下這麽一個不靠譜的婚約。岐山道人和陽澤是覺得莫名其妙:你自個兒給徒弟定下來的媳婦,現在你自個兒不認識了?怎麽, 還想吃幹淨就走人(並沒有)?


    四個人中,唯有葉大師心思純正, 沒想那麽多。葉鏡之走上前一步,老實乖巧地說道:“師父,他是我的……我的未婚妻。”說著, 臉上稍稍有點變紅。


    葉鏡之一直都拿奚嘉當媳婦看, 這一點奚嘉沒去糾正。他知道自個兒沒必要糾正,人家葉大師從來沒把他當作是女人看待過,葉大師知道他是個男人。


    葉鏡之永遠不會去想那麽複雜古怪的問題, 他隻是十九年來一直安安心心地以為自己有個未婚妻, 所以現在奚嘉出現了, 那奚嘉就是他的未婚妻,他根本不會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他的婚約對象是奚嘉,這就是事實。


    然而易淩子聽到徒弟的話,卻是想也沒想,哈哈大笑:“岐山啊,我的徒弟厲害吧,比我當年還威風。我當年也就隻有一百多個紅顏知己而已,我徒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居然喜歡男人, 還找了個男人當未婚妻。我徒弟這麽厲害,你羨慕不羨慕?”


    岐山道人一臉“你是傻子嗎”的表情。


    易淩子還以為岐山道人是羨慕嫉妒恨, 他得意地笑了一聲,轉頭看向奚嘉。


    這一眼看似平靜詳和,好像長輩在看心愛的晚輩。但不知怎的,奚嘉突然覺得易淩子是在審視自己。他心中有些詫異,看向眼前的白發老頭,隻見易淩子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狂放不羈。


    ……是他想多了?


    易淩子擺擺手:“鏡之,你這媳婦叫什麽啊?”


    葉鏡之道:“他叫奚嘉。嘉嘉,這是師父。”


    奚嘉走上前:“師父。”


    易淩子摸著胡子:“為師死了這麽多年了,也沒什麽東西好給你。奚嘉呀,你是怎麽和我徒兒認識的呀?怎麽就在一起了呀?”


    奚嘉一聽就知道,易淩子這是誤會了。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解釋一下真相:“師父,我和葉大師有婚約。”


    易淩子挑起眉頭:“誰給你們定的婚約?”說完,轉首看向岐山道人:“岐山你這臭老頭,還給我徒弟定婚約?美得你的,你有什麽資格給我徒弟定婚約啊。”


    岐山道人一聽就怒了:“好你個易淩子,你莫不是腦子有貓病吧!老夫何時給你徒弟定婚約了,你自己給葉小友找的媳婦,莫賴在老夫身上。還老夫要羨慕你?老夫為何要羨慕你,一百個紅顏知己了不起咯?老夫現在有四個孫子,六個曾孫,你有麽?你有麽有麽有麽!”


    易淩子這輩子紅顏知己很多,卻沒一個走到最後。聽到孫子,他頓時就紅了眼:“岐山你個混球,貧道今天不打死你,貧道和你姓!”


    岐山道人:“你來啊你來啊!別以為老夫看不出來你現在是鬼魂!”


    “讓你汙蔑貧道,貧道何時給鏡之找了個男人當媳婦?你當貧道眼瞎麽!貧道現在是鬼魂又如何,你敢與貧道一戰麽。無相青黎!”話音落下,易淩子翻手就召喚了無相青黎。


    無相青黎正待在葉鏡之的口袋裏乖乖地躺著,突然被這麽一召喚,它先是愣了會兒,接著想想好像覺得這個聲音挺耳熟的,還是飛了過去,飄浮在易淩子的掌上。


    岐山道人一看到無相青黎,立刻往後連跳三步。他舉起桃木劍,哆哆嗦嗦地說:“老夫……老夫才不信,你都成鬼魂了,還能打人!”


    易淩子笑眯眯:“老匹夫,上來試一試。”


    岐山道人:“你過來!”


    “你過來!”


    “你過來!”


    易淩子:“你先汙蔑老夫的,自然是你先過來。”


    岐山道人當然不肯承認這種事:“你才是胡扯!你自個兒去問問你徒弟,奚小友是不是你給他定的婚約,是不是你自個兒承認的徒弟未婚妻。老夫看你是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就是眼瞎!”


    易淩子冷笑道:“還敢提我的乖徒兒?那也行,貧道就讓你死得痛快點。來,鏡之,告訴這個糟老頭子,你這未婚妻和為師有沒有一毛錢的關係,是不是為師給你定下的?”


    葉鏡之恭恭敬敬地說道:“是。”


    易淩子哈哈一笑:“老匹夫,聽到了吧,我徒兒說‘是’。你給我乖乖……”聲音戛然而止,易淩子轉首看向葉鏡之,目瞪狗呆地看了一會兒,又快速地轉過頭,看向奚嘉。他的目光在奚嘉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接著視線默默地往下滑,滑到了奚嘉的胸口。


    嘉哥趕緊捂胸:“……”有貓病啊!大男人你看個什麽胸!


    易淩子臉上的笑容僵住,過了片刻,他收回無相青黎,神色平靜,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鏡之,為師倒不知道,你何時學會說謊了。你小時候為師是如何教導你的,不可說謊,尤其不可對為師說謊。難道你都忘了嗎?”


    聽了這話,葉大師得多委屈啊。葉大師認真回答:“師父,我沒有說謊。”


    易淩子怒目相視:“還在狡辯!”


    葉鏡之取出了那塊玉白色的泰山石,奚嘉見狀,明白他的意思,也取出自己隨身帶著的那塊血紅色的泰山石。兩人各自拿著一塊泰山石,輕輕地這麽一合並,葉鏡之抬起頭,看著瞠目結舌的易淩子,道:“師父,嘉嘉確實是我的未婚妻,他就是。”


    易淩子看到這種情況,哪裏還想不起自己當年遇難前,剛剛給徒弟定下的那門親事。


    這件事說起來很複雜。易淩子在這古墓裏待了十九年,他整天閑著無聊,隻能沒事數數石頭、想想自個兒這輩子做了什麽事。這一想,就想到自己曾經給徒弟定了門很重要的親事,又一想,想到自己居然沒說清楚這門親事到底是什麽。


    如此一來,易淩子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怎麽可能?為師當年根本沒把這件親事說清楚。當年為師與那女孩的父親說,一個月後將會帶著徒弟上門,給他親自說這門親事。但後來為師與這千年旱魃同歸於盡,根本沒去找那人。對方自然找不到你,為師也沒將這件事詳細告訴給任何人,鏡之,你怎麽可能找到當初的那個女孩?”頓了頓,易淩子靈光一現,冷冷地看向奚嘉:“小友,這塊泰山石,確實屬於你?”


    奚嘉當然知道易淩子在說什麽。易淩子本就對他抱有懷疑,畢竟任何一個長輩,隔了十九年,突然看到小時候傻乎乎而又單純好騙的弟子帶了個男人來看他,還口口聲聲說是未婚妻,肯定不會輕易相信。


    奚嘉也沒生氣,他準備開口解釋,但葉鏡之抬步攔在他的身前,抬首道:“師父,嘉嘉就是我的未婚妻。”


    易淩子瞪直了眼:“你說是就是?那萬一他不是呢?”


    好像被搶了心愛寶物的孩子,葉鏡之一字一句地肯定道:“我就要嘉嘉。”


    易淩子突然有點心累:“……”徒兒大了,不由師父啊!


    這件事讓一旁的岐山道人和陽澤看得目瞪狗呆,全場也隻有奚嘉明白事情緣由。看著葉鏡之攔在自己身前,反駁易淩子的模樣,奚嘉忍不住翹起了唇角,出聲道:“師父,具體事情您不要著急,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接下來,奚嘉把自己是極陰之體,四歲時候收到泰山石的事情說了出來。然後他又說了自己和葉鏡之相遇的經過,以及兩人現在確定是戀愛關係。


    聽完了這些話,易淩子:“……”


    陽澤很給麵子地沒有說什麽,隻是輕輕地笑了笑。岐山道人則朗聲大笑起來:“易淩子!你個老家夥還敢說自己不是眼瞎,你看看你,老眼昏花到這種程度,至今還以為你當初看到的那個小孩是女娃?哈哈哈,笑死老夫了,老夫出去以後就給‘鬼知道’投稿,絕對值五萬積分,哈哈哈。”


    奚嘉一聽,趕緊記下:對,這件事也可以投稿!


    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到這個時候,易淩子還狡辯道:“你是極陰之體?貧道所見的極陰之體,十九年前就已經陰……氣……衝……”


    易淩子:“……”


    奚嘉將取下來的舍利又戴了回去:“師父,這下您明白了嗎?”


    易淩子轉首看向葉鏡之,道:“好徒兒,為師和你說一說,這千年旱魃的事情。其實是這樣的……”


    奚嘉&岐山道人&陽澤:“……”


    敢不敢不這麽明目張膽地轉移話題!!!


    易淩子活了六十多年,死後又在古墓裏待了十九年,哪裏肯承認自己當初老眼昏花,把男孩看成了女孩。


    其實這件事易淩子心裏也苦啊。


    把嘉哥認錯成女孩的事情,有沒有覺得很耳熟,是不是好像也有人認錯過?


    沒錯,半年前,燭照真人也把嘉哥認成了女孩,並且投稿給“鬼知道”。因為他口口聲聲說嘉哥是女孩,“鬼知道”還拿這件事當把柄,死活不肯賠償十萬積分,到最後隻賠了兩萬積分,隨便打發了燭照真人。


    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玄學界的這群大師隻認陰氣不認人!


    燭照真人還算自食其果,他當初是匆匆看了奚嘉一眼,沒敢多看。當時的奚嘉身高一米八,雖說長相清秀,光看臉可能會當成女孩子,但正經地去看,絕對不會錯認。至於易淩子,那就是真的冤了。


    嘉哥小時候長得是真漂亮。


    小臉圓眼,翹鼻小嘴,一雙大大的眼睛好像洗幹淨的葡萄,水水嫩嫩,說是小姑娘絕對沒人懷疑。而且四歲的嘉哥,因為陰氣太重,之前一直沒和同齡人玩過。見到易淩子的時候,嘉哥害羞靦腆,躲在父親的腿後,隻敢怯生生地露出一張漂亮的小臉蛋,偷偷摸摸地瞧著易淩子。


    這活脫脫一個漂亮害羞的小女孩,說是個男孩,誰信?


    再加上那麽重的陰氣,易淩子想當然地就認為嘉哥是個小姑娘了,於是喜滋滋給徒弟定了親。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奚父收下了泰山石:“大師,此恩無法報。您救了嘉嘉的命,請問大師想要什麽,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易淩子一摸胡子:“你這孩子今年四歲?貧道有個徒兒,今年六歲,正當年齡。不如就定個娃娃親吧,哈哈哈。”


    奚父一愣:“大師的徒兒是個女孩?”


    易淩子擺擺手:“男孩。長得俊俏,又很乖巧,在家裏特別懂事,家務活全是他幹,燒菜可好吃了。而且潛力很好,以後絕對是玄學界第一人。怎麽樣,這買賣不虧吧,貧道下個月就帶徒兒,登門拜訪!”


    奚父趕緊道:“男孩?那這兩個孩子怎麽可以定娃娃親?”


    易淩子想歪了:“其實你的擔心也不無道理。過兩年都到二十一世紀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就不對,現在都講究自由戀愛,貧道也懂。所以你別急,貧道不是說了,下個月帶徒兒來看看麽。到時候兩個孩子要是也很投趣,不是很好?”


    奚父百思不得其解,還想再說,易淩子卻收到了連晨真君的墨鬥傳音,笑哈哈地轉身離開。


    這件事,奚父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大師的徒弟是個男孩子,他家嘉嘉這麽可愛,肯定也是個男孩子。為什麽兩個男孩子,大師說要定娃娃親?大師這麽厲害,怎麽可能看錯性別?


    在家裏等了一個月,奚父都沒等到易淩子。又等了兩年,奚父恍然大悟:“原來大師根本不想要報酬,隻是隨口騙我,借機離開!大師果真是大師,高風亮節,無私奉獻!”


    於是,嘉哥就聽自家父親誇了玄學界“高風亮節”的天師十幾年。


    往事無需再提。易淩子厚著臉皮,死皮賴臉地轉移話題:“貧道在這古墓裏待了十九年,也終於知道了一些門道。岐山,你可知道為什麽這明明是一座四百年前滇省土司的墳墓,裏麵卻有一隻千年旱魃?”


    這件事困擾了岐山道人十九年,他哪裏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易淩子長歎一聲:“這是一座雙重墓啊!”


    眾人突然一驚。


    奚嘉不知道雙重墓有什麽特別的,但是他知道,華夏一直有句話叫“死者為大,入土為安”。一個人無論生前犯了多少罪過,死後自然有十八層地獄去等著他,活著的人沒必要再過多苛責。這句話不一定正確,可入土為安,活著的人還是要尊重死者的屍體,不要隨意輕賤。


    既然這是一個雙重墓,必然有先來後到。後來的那個如果是不知道還好,如果知道了這裏本來就有一座墓還在人家的墳墓上再蓋一座墳墓,那就太過分了。


    葉鏡之神情凝重:“養屍地是普通的風水相師很難察覺的,但龍穴很好找。能將墓地選在這個龍穴寶地的相師,肯定不會不知道底下還有一座墓。雙墓重合,是風水大忌,尋常相師不可能不知道。除非……”


    易淩子滿意地看著自家徒兒:“是故意為之。”


    葉鏡之:“為什麽?”


    易淩子轉首,看向被自己的屍體壓在身下的那口青銅棺材:“因為,要鎮壓邪佞。”


    這句話出口,所有人都知道易淩子口中的邪佞指的是那隻千年旱魃。可具體真相,隻有易淩子本人知曉。


    易淩子道:“貧道在這古墓裏待了十九年,將這座古墓的每個角落都看遍了,包括這口棺材,和它底下藏著的一個墓道。岐山,當初我們五人追著那個降頭師來到這個主墓室,在主墓室裏大打出手。對方是越南頂尖的降頭大師,他早就在這座古墓裏布下陷阱,連主墓室也處處都是陷阱,所以我們廢了很多功夫才將他抓住,卻沒注意到在此期間,我們已經破壞了這個主墓室隱藏的一座神秘陣法,將青銅棺材底下封印的墓道打開。”


    岐山道人點頭:“是,那時候誰有時間去看這個古墓到底有沒有古怪,我們隻一心想著趕緊抓住降頭師。”


    易淩子道:“所以當那隻千年旱魃突然從棺材裏衝出來時,我等毫無防備。它一口便咬死了降頭師,接著是流山道友……若給貧道一些時間,我們定不會是這等慘重的結局,貧道至少能讓三個人逃出去。可惜,那千年旱魃出現得太過突然,它哪裏會給我們時間。”


    岐山道人笑道:“你這老家夥要是這麽說,那老夫豈不得要羞愧。當初可就老夫一人逃出去了。”


    易淩子也不再傷感,他嗤笑道:“你這老匹夫生來沒其他本事,就是跑得比誰都塊。”


    “過獎過獎。”


    易淩子繼續說道:“這十九年,貧道並不是隻發現這是一個雙重墓,貧道還發現,那隻千年旱魃的身上,有一絲微弱的龍氣。”


    奚嘉倏地愣住。


    微弱的龍氣,這句話嘉哥曾經聽過,當時子嬰從秦始皇陵裏逃出來,玄學界的天師們就是如此形容他的:微弱的龍氣。難道說,這個被鎮壓在墳墓和陣法底下的旱魃,竟然也曾經是個皇帝?


    仿佛聽到了奚嘉心中的疑惑,易淩子解釋道:“龍氣微弱,幾不可察,應當是個皇子。一千年前的滇省還屬於南詔國,應當是有位皇子,不知是大唐的皇子還是南詔國的皇子,被埋在了這個養屍地的龍穴裏。那皇子生前就有怨氣,死後有養屍地和龍穴寶地的雙重滋潤,慢慢成了旱魃。到四百年前,它可能出墓害人,於是四百年前,當時的滇省土司找到了大師,將自己的墓地選在這裏,用來鎮壓旱魃。”


    奚嘉的曆史不是很好,聽得有點模模糊糊,但大概也懂了易淩子的意思。


    了解了事情真相後,重要的是如何解決事情。易淩子看著那口青銅棺材,道:“那隻千年旱魃還活著。”


    一聽這話,眾人全部驚住,警惕地看向四周。


    早在易淩子提醒葉鏡之不能搬動他的屍體時,大家就猜到,千年旱魃並沒有真的被消滅。可猜到是一回事,真正確認是另一回事。易淩子緩緩地飄到那口棺材前,他就站在自己的屍體麵前,淡定地說道:“旱魃就被貧道封在這口棺材裏,他已經撓棺材撓了十九年。最近可能撓累了正在睡覺,等會兒你們把它滅了吧。”


    奚嘉:“……”


    葉鏡之:“……”


    岐山道人:“……”


    陽澤:“……”


    你特麽是不是在逗我?


    連你易淩子大師都解決不了的千年旱魃,他們四個人,何德何能能夠滅了它?!!!


    四個人中,岐山道人連罵娘的心都有了。雖說岐山道人年齡比易淩子大,但他一向承認,和易淩子比,他就是個渣渣,現在整個玄學界,恐怕也就蛐閼婢能和當年的易淩子一較高下。


    陽澤保持笑容,隻是這笑容怎麽看怎麽有點尷尬。


    嘉哥則是在想:是旱魃的陰氣重,還是他的陰氣重?他能一腳踩碎旱魃嗎?


    葉鏡之一向尊敬師父,但也知道:“師父,弟子滅不了千年旱魃。”


    易淩子大袖一甩:“廢話,連為師都滅不了千年旱魃,你這小子才活了多少年,就想超越為師?”


    岐山道人:“那你到底想說什麽嘛!”


    易淩子:“當年貧道滅不了它,是因為它是一隻實力強盛、處在巔峰期的千年旱魃!現在呢?它被貧道封在棺材裏十九年。當年它的實力就跌了一半,如今這口棺材本就是封印它的陣眼,它又一直待在棺材裏,別說有沒有一千年的實力了,它現在最多勉強算得上是一隻三百年的旱魃。它要不是本質上還是旱魃,貧道還用等你們來?貧道哪怕成了鬼魂,揮揮手也能滅三百年的飛僵好麽。”


    岐山道人:“……就你厲害。”


    易淩子趾高氣揚:“貧道就是這麽厲害,不服打一架?”


    岐山道人:“……”服了服了。


    既然隻是一隻三百年道行的僵屍,哪怕它是旱魃,在場的四個人都能解決了它。


    葉鏡之小心翼翼地將易淩子的屍體從青銅棺材裏挪下。淩子對奚嘉說:“你是極陰之體,那旱魃一旦出來,必然會想吃了你,提升實力,為自己療傷。極陰之體向來羸弱,你能活到這麽大不容易。你且躲到貧道身後,貧道護著你,由鏡之將它消滅吧。”


    岐山道人和陽澤又是一臉“你是傻子嗎”的表情,看著易淩子。


    易淩子挑眉:“貧道隻護徒弟的媳婦,你們趕緊去滅了那旱魃,別想貧道保護你們。”


    嘉哥想了想,乖巧地點頭,老老實實地躲在易淩子身後:“多謝師父。”


    易淩子更加得瑟:這就對了。


    葉鏡之輕輕地將易淩子的屍體搬了下來,謹慎地放在了一邊。當屍體完全從棺材上挪開時,眾人全部警惕地盯著這口棺材,不敢放鬆。然而等了半分鍾,棺材裏並沒有什麽動靜。


    良久,葉鏡之轉首與易淩子對視一眼,易淩子點點頭。


    葉鏡之鎮定地走到青銅棺材旁,無相青黎一直在他的身旁飛舞,隨時待命。他垂眸看著這口雕刻了無數符文的棺材,忽然一掌拍下,將棺材拍開。下一刻,葉鏡之趕緊往後倒退三步,眾人也拿起法寶,小心地盯著青銅棺材。


    又是半分鍾過去了,還是沒有反應。


    眾人:“……”


    易淩子目前是鬼魂狀態,很容易成為旱魃攻擊的主要對象。於是在場實力最強的葉鏡之便再次走上前,他手中緊緊握著無相青黎,奚嘉也握緊了拳頭,隨時準備上前迎擊。


    隻見葉鏡之一步步地走到了青銅棺材旁,緩緩低下頭,看向裏麵。


    三秒鍾後,葉鏡之轉首道:“好像睡著了。”


    奚嘉:“……”


    易淩子:“……”


    岐山道人:“……”


    陽澤:“……”


    早說這旱魃睡著了,他們幹什麽這麽害怕啊!!!


    岐山道人和陽澤快速地衝上前,當他們發現這隻旱魃確實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在沉思,反正就是沒動靜後,岐山道人大吼一聲:“還愣著幹什麽?打啊!”


    砰砰砰!


    葉鏡之抬起無相青黎,直接往旱魃的身上砸;岐山道人舉著桃木劍,不停地戳旱魃。陽澤放出無數蠱蟲,將旱魃咬得體無完膚。


    易淩子和奚嘉也直接衝上來了,易淩子一巴掌就扇在了旱魃的臉上,罵道:“讓你害死了貧道,讓你害得貧道在這裏和你磨蹭十九年。若是早知道你這東西睡著了,貧道會這麽老老實實地等著?”


    奚嘉其實並沒有很想衝過來揍旱魃,但是嘉哥湊熱鬧,他也想看看旱魃長什麽樣。於是嘉哥走到棺材前,低頭一看。隻見這旱魃長得和人還挺像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的模樣,滿臉絡腮胡子,隻是臉上暴起了一條條黑色的青筋,渾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紋路,皮膚血紅,看上去凶殘恐怖。


    被大家這麽揍著,旱魃也沒醒,似乎不是普通的睡覺,而是真正地沉睡了。


    奚嘉低頭看著,忽然發現這旱魃的脖子上好像掛著一條藍寶石的吊墜。他好奇地看了幾眼,仿佛被蠱惑了一樣,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摸摸這個吊墜。就在奚嘉把手伸到這隻旱魃的脖子上時,一瞬間,旱魃睜開雙眼,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奚嘉,一把就抓住了奚嘉的手。


    眾人驟然驚住,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嘉哥嚇得一把掐住了旱魃的脖子。


    “哢嚓――”


    嘉哥從沒被鬼這麽嚇過,血色陰氣完全不受控製,瘋狂地在他的指間飛舞。隻是這麽輕輕一掐,旱魃的眼睛頓時瞪了老大,不敢置信地看著奚嘉,嘴巴微微張開,露出一口黑色的、摻雜著血肉的血盆大口,嘴唇動了動,便吐出了一隻人的半截手指。


    嘉哥又被嚇了一跳,反射性地一拳打過去。


    又是“哢嚓――”一聲。


    早已習慣的岐山道人和陽澤:“……”


    受到驚嚇的易淩子:“!!!”


    隻有最疼人的葉大師,趕忙把媳婦的手從旱魃的手裏拽出來,小心地看著那塊被旱魃抓紅的地方,抬頭問道:“師父,被旱魃抓到手會不會有事?神農穀有什麽靈藥可以治這個傷嗎,我有很多藥,你告訴我,我一定會找到。”


    易淩子:“……”


    這特麽是你媳婦手被抓紅了的問題嗎?


    你看看這隻旱魃,它脖子斷了啊!它嘴巴被打爛了啊!


    你現在隻關心你媳婦,這合適嗎?旱魃它哭給你看啊!!!


    旱魃不愧是旱魃,被掐斷了脖子、打爛了半張臉,它還是沒死。最後易淩子、岐山道人和陽澤聯起手,施展了一個很厲害的法術,引下九霄雷霆,將這隻旱魃劈得粉碎,總算是真正滅了它。


    然而,旱魃是滅了,易淩子看向奚嘉的眼神,比看著旱魃的還要滲人。


    “媳婦啊……”


    葉鏡之正摸著奚嘉的手,心疼地看著,突然聽了這話,立即糾正:“師父,嘉嘉是我的媳婦。”


    易淩子正了臉色:“為師就是這個意思!為師……為師剛才不是沒反應過來麽。徒兒媳婦啊,剛才……剛才為師是不是看錯了什麽?你身為極陰之體,難道不該是每個妖魔鬼怪眼裏的香餑餑,十全大補丸嗎,為什麽……你剛才好像輕輕那麽一掐,就把千年旱魃的脖子給掐斷了?”


    嘉哥能說什麽,反正在師父這裏,嘉哥溫和乖順的形象也毀了。


    奚嘉盡量給自己挽回形象:“師父,其實我剛才掐斷旱魃脖子的時候,廢了挺大力的。它突然嚇我,我真的沒反應過來,被嚇了一大跳,所以很用力地才掐斷了它的脖子。”


    易淩子幽幽道:“可是為師就算用盡全力,也掐不斷這旱魃的脖子啊……”


    嘉哥厚著臉皮道:“可能師父您年紀大了,力氣太小了。”


    易淩子:“……”你當為師是傻子嗎!


    事已至此,易淩子也知道,自己這個徒兒媳婦,沒有看上去這麽簡單。


    明明是一個毫無法力的普通凡人,長得也高高瘦瘦,沒有幾兩肉,居然能掐斷旱魃的脖子……嗯,凶悍,夠凶悍,符合他易淩子的胃口。


    這個徒兒媳婦太滿意了!


    一旦覺得滿意,易淩子再看奚嘉,是怎麽看怎麽滿意。


    長得俊秀,實力強,脾氣似乎也不錯,一直對他這個師父挺尊敬的。唯一的缺點就是,是個男人。不過男人又怎麽了?既然鏡之喜歡,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看來還是他易淩子厲害,給徒兒找的媳婦,徒兒這麽滿意,簡直是未卜先知啊!


    易淩子終於發現,自己這個徒兒是真的找到未來的伴侶了。這樣也挺好,不用像他一樣,成為一個孤家寡人。但是有件事他得好好囑咐一下。


    易淩子將葉鏡之拉到一邊,小聲問道:“鏡之啊,以後和那些紅顏知己斷了關係吧。你這媳婦,為師很滿意,很符合我們無相山的風格。以後好好對你媳婦,別想那些花花腸子,外麵不許亂搞啊。”


    葉鏡之聽了這話,皺著眉頭:“師父,我沒有紅顏知己。”


    易淩子嘿嘿一笑:“對師父還裝呢?放心吧,你媳婦聽不到我們說話。你今年也二十五了吧,有幾個紅顏知己了?為師記得,龍虎山和神農穀有幾個很不錯的小姑娘。既然你喜歡男人,那龍虎山的那個胡蝶,小時候長得就可漂亮了,你和他怎麽說呀?”


    葉鏡之:“師父,你莫要胡說,我隻有嘉嘉一個人。”


    易淩子還當自家徒兒在開玩笑:“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可能和那個胡蝶搞在一起。那小子小時候就娘裏娘氣的,你肯定不喜歡。你以後跟那些紅顏知己要劃清關係,知道嗎,別惹你媳婦傷心。”


    葉大師這得多委屈,他再次重申:“真的沒有!”


    易淩子:“好好好,沒有就是沒有。”


    葉大師又道:“沒有!隻有嘉嘉,我隻要嘉嘉。”


    易淩子:“行,隻要媳婦,很好,為師傳授給你的精髓你看來是學透了。”


    “隻有嘉嘉。”


    “嗯,隻有你媳婦。”


    “我沒有紅顏知己。”


    “好,你沒有。”


    ……


    又說了三分鍾,葉鏡之依舊老實地重複著。聽徒兒說到第二十遍後,易淩子終於發現有哪裏不對了:“……等等,你真的沒有一個紅顏知己?”


    葉鏡之用力地點頭:“沒有。”


    易淩子:“……”過了片刻,“你第一個喜歡的人,就是你媳婦?”


    葉鏡之:“嗯。”


    “有和其他小姑娘親過嘴嗎?”


    葉鏡之紅了臉:“沒……沒有。”


    “有和其他小姑娘牽過手嗎?”


    葉鏡之:“沒有!”


    易淩子身體發抖:“你可別說,你沒和其他小姑娘說過話!!!”


    葉鏡之仔細想了想:“這十九年來,弟子私底下確實沒與哪位女道友說過話。”


    “為師沒有你這個徒弟!!!”


    易淩子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一巴掌將這個不成器的徒弟糊到牆角。葉鏡之當然不懂自家師父在氣什麽,他想了想,認認真真地說道:“師父,我會對嘉嘉好,他是我的媳婦,我喜歡和他在一起。您放心,我知道的,媳婦吃肉我喝湯,媳婦讓我往北走,我絕對不往南走。您說的話,弟子都記在心裏。”


    易淩子:“!!!”為師沒有說話這樣的話!!!


    葉鏡之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奚嘉。發現他在看自己,奚嘉微微一笑,輕輕地招了招手。


    嘴角不由勾起,葉鏡之也高興地招招手,再看向自己的師父:“謝謝師父當年給我和嘉嘉定了婚約,我隻要嘉嘉,嘉嘉真的很好。”


    易淩子慢慢地定下神,鄭重地看著自己的徒弟。


    易淩子靜靜地看著。葉鏡之藏不住眼底的開心和唇邊的笑意,哪怕是在和師父說話,他也情不自禁地因為剛才和自己招手微笑的年輕人而感到高興。


    這樣的葉鏡之,易淩子從沒見過。在他的記憶裏,他的徒兒乖巧懂事,從不提任何要求,隻會安安靜靜地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乖得不像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或許是因為從小就被家人厭棄,很小又被扔到了孤兒院。他的徒兒懂事到讓人心疼,這十九年來,他在古墓裏也一直擔心,他不在,徒兒會怎麽樣。


    其實當初沒有把婚約的事情詳細說清楚,易淩子完全沒後悔。他一直擔心自己說清楚了,那對父女會主動去找葉鏡之,發現葉鏡之是特殊的三煞之體,看出他未來的潛力和整個無相山的財富,死皮賴臉地跟著葉鏡之。


    他的徒兒才六歲,隻要知道那是師父定下的婚約,就一定會承認,還會一心一意地對那對父女好。要是那對父女有異心,可如何是好?哪怕鏡之確實很需要那個女孩,需要對方幫忙解決三煞之體的危機,他也不願徒弟被人這樣欺騙。


    所幸,雖然不是小女孩,是小男孩,但這個孩子似乎對鏡之很好。


    這樣,其實也就夠了。


    易淩子閉上眼睛,輕輕地歎了一聲氣,露出一抹無奈而又欣慰的笑容。


    解決了旱魃後,眾人拿走了該拿走的東西。之前奚嘉是被旱魃脖子上的藍寶石迷惑住,情不自禁伸手去拿,易淩子道:“那塊寶石確實是塊寶物。徒兒,快拿了送給你媳婦,別讓岐山這老家夥搶走。這東西要是放到天工齋去賣,怎麽說也得是個極品法寶。”


    葉鏡之點點頭,快速地搶走寶石,塞到奚嘉手中。


    眾人又在易淩子的引路下,前往下麵的第二個古墓,搜刮了一番。按照易淩子的說法:“這隻該死的旱魃,貧道的命多麽寶貴,連晨道友他們的命也多麽寶貴。它害死我等,豈能讓它好過?把它的寶物全部搶走,這才能消貧道心中之恨!”


    至於那個土司的墳墓寶物,眾人並沒有去碰。一來是這位土司也是好心才想著鎮壓旱魃,令人欽佩。二來……這個土司實在太兩袖清風了,陪葬品裏最好的東西就是幾個陶碗、陶盆,放到鄱陽鬼市,連半個積分都沒人肯要。


    搜刮完這一切,奚嘉四人終於打算離開。葉鏡之走到青銅棺材旁,彎下腰,道:“師父,徒兒背您出去。”說著,葉鏡之就準備將易淩子的屍體背起來,帶出古墓,奚嘉在一旁幫著他。


    既然易淩子的鬼魂還在,他們當然不可能就隨隨便便地把師父的屍體放入乾坤包,要好好背著。


    但是下一刻,就在奚嘉和葉鏡之扶起易淩子的屍體,打算把屍體背走時,奚嘉手上一涼,這屍體化為無數粉末,從他的手上滑落,散落了一地,堆成一個隆起的骨灰山。


    奚嘉心中一緊。


    葉鏡之更是知道其中厲害,他快速地轉過頭:“師父!”


    易淩子坐在青銅棺材上,笑眯眯地看著自家徒弟和徒弟媳婦。


    看著葉鏡之害怕擔心的目光,看著奚嘉茫然錯愕的表情,易淩子哈哈一笑,瀟灑隨性地擺擺手,道:“為師和你們說的第一句話,你們都忘了?那是為師的屍體,為師都死了十九年了,哪裏會和你們出去。既然這旱魃已經被消滅了,為師也不用再在凡間停留了。每七年一次的淩霄問心之苦,為師已經承受了兩次,那滋味真是生不如死啊。在這古墓裏還好說,隻要離開這古墓,以為師的實力,淩霄立刻會問罪下來,不等七年時間到,直接問心。鏡之,你難道願意眼睜睜看著為師,經曆一次淩霄問心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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