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音調不高,平平緩緩,一字一句,卻直戳人心。


    篤定的、勸告的、甚至帶著些悲憫,循循善誘,亮若琉璃的深黑眼眸裏似乎都帶著歎息,邵長樂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從小到大,他也是不遺餘力的護著陪著她,縱然關於他親生父母的事情盡人皆知,可實質上,就算有這個身世,他也是不容任何人質疑小覷的邵家長子。


    邵長樂纖細嫩白的手指握著身前的安全帶,也不看他,聲音小小道:“哥,你回去要告訴太爺爺和爸媽嗎?”


    邵予安沒說話,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當年一場地震埋了清寧,他是月輝喂了自己的血救活的。如果沒有他,縱然自己不曾被石板砸傷,掩埋幾十個小時也生死難說。


    原本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比誰都要敬重喜愛他。


    也正是因為這一份敬重,讓他在知道這兩人在一起時才意外又憤怒,他自然希望月輝能收獲幸福,婚姻美滿、兒女成雙。


    那個和他共度餘生的女人應該溫婉良善,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可無論如何,她不該是長樂啊!


    縱然沒有血緣關係,可從小叔叔、叔叔的叫著,他大長樂那麽多,他們兩人在一起,別人要怎麽看?他簡直也不敢想象爸媽知道以後會是何種反應!


    “哥。”邵長樂又喚一聲,尾音拖得長長,明顯撒嬌。


    “不說。”邵予安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可是長樂,這件事真的不行。爸媽知道了,非被你氣死不可。你可別忘了,這幾年他們也沒少給月輝叔牽線,你現在告訴他們你們兩人在一起!”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謝謝哥。”邵長樂捕捉了前半句,登時就鬆了一口氣笑出聲來,苦思冥想了一會,嘀咕道:“要不然,我們就先斬後奏。生米煮成了熟飯,他們……”


    “你敢!”邵予安握著方向盤的手抖了一下,轉過身,目光灼灼如火的瞪了她一眼。


    眼見他當真要氣瘋了,邵長樂吐吐舌頭,不敢再說話了。


    邵予安穩穩心神,在自個眉頭重重的揉了兩下,簡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女孩家家,怎麽能大而化之的說出這種話來。


    越想越氣,開著車他又是扭頭看了一眼,輕斥道:“不害臊。”


    “唔。”總歸知道他其實沒有真生氣,邵長樂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卻是偷偷看著他,聲音小小道:“哥,你有沒有和女孩子接過吻啊!”


    “刺啦”一聲,邵予安一踩刹車,車子停在了原地。


    “呀,你小心點啊。”邵長樂整個人被晃了一下,眼瞅著剛好是紅燈,籲了一口氣,一扭頭,邵予安一張俊臉都是泛著紅。


    “再說一句試試!”邵予安板著臉,冷肅的神色和邵正澤不知怎的突然就有那麽一點像,目光糾結的落在她的唇上,重重的吐了一口氣:“雖然我暫時不告訴爸媽。不過這絕對不代表我就支持你們在一起。相處的這些細枝末節,不許找我討論。”


    話音落地,自個又是覺得不對,連忙更正道:“不對。你們得保持距離。你……”


    “哥,綠燈了。”邵長樂眼看著他又有點被氣死的苗頭,聲音弱弱的提醒了一句。


    邵予安板著臉驅動車子,微微抿唇,繼續道:“你和月輝叔不合適。你要是想談男朋友,趕明兒我介紹幾個年齡相當的男孩給你,你覺得哪個不錯,就處著試試。”


    “不要。”邵長樂探到了他的底線,拒絕起來也直接果斷:“我才不要!還有哪個能比小輝叔叔好?他成熟穩重、風度翩翩,而且根本一點都不顯老啊,就和咱們老爸一樣,看上去永遠隻有三十歲。”


    邵予安扭頭看了她一眼,涼涼道:“小輝叔叔?你還知道你管他叫叔叔啊?!”


    “改不過來嘛!”邵長樂吐吐舌頭,想到自個一慣的稱呼也是覺得有點不對勁,若有所思的點頭道:“不過你說得對。既然我們在一起,還真得先把輩分改過來才好。”


    “嗬,嗬嗬。”邵予安氣極反笑,為了避免自己一會被氣死,打定主意不理她了。


    兩人一路回了大宅,邵予安板著臉走在前麵,邵長樂笑眯眯的跟在後麵,不時緊走兩步看一眼邵予安的臉色,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歪倒在沙發上的邵長寧嗅到些苗頭,直接坐起來伸手碰了碰邵長樂的胳膊,嬉皮笑臉道:“我說丫頭,你把老大怎麽著了?”


    “什麽怎麽著?”眼見邵予安當真沒有去找老爸老媽,而是喝了一口水按著慣例去看老爺子,邵長樂扭頭瞪了他一眼,裝傻充愣。


    “沒怎麽著你剛才乖的綿羊似的。你看老大鼻子都好像被你氣歪了。”邵長寧朝著邵予安的背影努努嘴,邵長樂伸手在手臂上拍了一下,斥道:“看你電視吧。我也先去看太爺爺了。”


    話音落地,邵長樂扶著腿“嘶”了一下,步伐奇怪的朝老爺子的房間扭了過去。


    邵長寧無語的聳聳肩,被電視上悠揚的音樂吸引了過去,目光定定的看了兩秒,整個人卻傻愣愣站在原地,大喊了一聲“哥。”


    “鬼叫什麽?”邵長安剛下樓,即便在家裏,也穿著稍微規整些的棉格子襯衫、套著灰色的毛線馬甲,一隻手插著褲兜,就那樣站在樓梯拐角,氣定神閑的斥了他一聲。


    “唔。”邵長寧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又明顯抑製不住詫異震驚,一隻手連忙拿過遙控器將電視畫麵暫停住,結結巴巴道:“嫂,皇,皇嫂!”


    邵長安神色愣了一秒,等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整個人已經站到了電視前麵。


    畫麵裏,闊亮而耀眼的舞台上,一襲黑色單肩長裙的女孩側身端坐,下巴微揚,神色專注,淺褐色小提琴尾端抵著她白皙修長的頸項,美麗寧靜,又透著點讓人著迷的嫻雅溫柔。


    “靜姝?”邵長安遲疑的喚了一句,邊上的邵長寧已經忙不迭開口道:“對啊對啊。可不是嗎?這這這,哥,你說她……”


    邵長安目光深深的看著電視,沒有說話。


    邵長寧已經忙不迭開口道:“華夏音樂頻道轉播的演奏會。這舞台,這是y國的維森納音樂大廳,她,她,她是華人!”


    “沒錯,是華人。”邵長寧盯著畫麵上女孩的黑眼睛黑頭發又看了半天,有點驚訝的合不攏嘴。


    端坐著的女孩看上去分明也就十五六歲,渾身上下卻是無一不優雅。唔,他的皇嫂啊,真的到哪裏都不會給皇兄丟臉。


    邵長寧簡直有點喜極而泣,邵長安拿過遙控器按了一下,悠揚的音樂重新飄蕩在整間屋子裏。


    邵長安筆直的站著,目光從女孩纖秀的眉眼上劃過,又落到她細長而白淨的手指上,一時間,有點忘了今夕是何夕。


    一首曲子的工夫,邵長寧已經忙不迭在網上搜索了她的身份,急乎乎湊到邵長安跟前,火急火燎道:“哥,你看。江靜姝,出身江南音樂世家。十五歲被華夏音樂學院破格錄取。受邀前往y國新年音樂會演奏,她可是國內唯一受邀的青少年小提琴家。艾瑪,不行了,我需要靜一靜。”


    “小提琴家?”邵長安語調輕輕的反問了一句,聲音飄忽的好像來自遙遠的夢裏雲端。


    他記憶裏的那個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經史子集也均有涉及,有冠蓋京華的傾城之貌,也有著朝野上下交口稱讚的才學品性。


    “不是她。”邵長安眼眸裏似乎有光華閃現,卻不過一瞬,重歸於寂。


    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他麵色平靜,重新上樓去,挺秀筆直的背影卻讓剛才還興高采烈的邵長寧看出兩分不尋常的落寞。


    “哎,哥。”邵長寧回過神來,有點不知所措的喚了一聲,邵長安頭也不回,已經到了樓梯轉角,徑直進了二層書房。


    邵長寧怔怔看著,電視畫麵裏已經換了旁的人來演奏曲目,他有點意興闌珊。


    既來之則安之,他們從來沒想過回去,可也從來沒想過,在這樣的世界裏,還能有幸碰到曾經無比熟稔的麵孔。


    剛才,他著實有些太激動了,邵長寧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懊悔。


    握著手機,他的目光重新落到屏幕上,女孩巧笑倩兮的一張獲獎照片十分清晰,眉眼秀美、氣質清雅,底下配著的溢美之詞也是讓人眼花繚亂。


    可偏偏,小提琴的字樣也的確提醒著他:“不是她。”


    如果有著和他們一樣的記憶,她所擅長的,應該是古琴才對。她琴技一項,出神入化,斷沒有道理平白舍棄,另作他選。


    哎……


    邵長寧長長的歎了一聲,重新歪靠在沙發上,一抬眼看到正抬步而入的月輝,連忙起身笑道:“月輝叔來咯?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我都不知道?”


    “昨天才到。”月輝將手裏提著的補品遞給邊上的幫傭,脫了大衣搭在臂彎裏,將他上下打量一通,笑道:“幾年不見。長寧這麽高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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