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老員外隻顧喝酒,沒留神酒內有東西。酒過三巡,就身不由自主,四位俱都摔倒在地。你道這是什麽緣故?列位必疑著是黑店,卻原來不是黑店。這店東姓毛,叫毛天壽,這個地名,叫毛家疃。這店東有個外號,叫千裏一盞燈,先前是個占山為寇的山賊。有個夥計叫賽張飛蔣旺,二人在夾龍溝嘯聚嘍兵,劫奪過往客商,後來被本地麵官搜山,賽張飛蔣旺被捉,毛天壽由後山滾山而逃。過了半載有餘,自己扮作乞丐,入夾龍溝,慢慢搬運先前所藏的金銀財物。當初劫奪的東西,是值錢的對象,俱都藏在一個石洞之中,上麵用亂石蓋好,就是他與蔣旺知曉此事,如今蔣旺問成死罪,就是他自己一人搬運。後來開了一座小雜貨鋪兒,總是賊人膽虛,怕有人知曉他的根底,自己拾掇拾掇,就回了原籍。如今也上了幾歲年紀,就在此處開了一座店房。可巧這日在知縣衙門裏會著東方明,與知縣一同拜的把兄弟,三個人交得深厚。後來知道東方亮私通了襄陽王,商量著一同造反,自己又怕事敗,招出滅門之禍,打算自己這點家財足夠後半世的快樂了,又沒有子嗣,縱然掙下萬貫家財,日後也是白便宜旁人,倒不如作一個清閑自在,不作犯法之事,到底是夢穩神安。自己就冷淡了東方明,不與他們親近,不料東方明事敗,就有王虎兒、王熊兒會同薛昆、李霸找到毛天壽店中來了。


    皆因薛昆、李霸被山西雁追跑,天光大明,二人才會在一處,見麵之時,唉聲歎氣。正要商量一個主意,就聽那邊樹林之中,有兩個人嚎啕痛哭,走過來一看,卻是王虎兒、王熊兒,旁邊放著兩個包袱。薛昆道:“你們意欲何往?”王虎兒說:“我們一點主意沒有,打算要在此處上吊。你們二位爺台要上哪裏去?”薛昆說:“咱們一同上南陽府見大太爺去,讓那裏派人與你們員外爺報仇。”兩個人一聽,把包袱拾起來,一直撲奔南陽而來。四人走至晌午,到一個雙岔路。王虎兒說:“你們二位爺台多走幾步,我們員外爺的盟兄就在毛家疃,給他送個信息去如何?”


    薛昆說:“使得。”就到了毛家店。王虎兒與薛昆、李霸見了毛天壽。王虎兒哭哭啼啼的把他們一家火滅煙消的事情學說了一回。毛天壽一聞此言,也就放聲大哭,問他們此刻有什麽主意?王虎兒說:“我們隻可上南陽府見我們大太爺去,讓那裏設法與我們員外爺報仇。”毛天壽問:“怎麽沒上縣衙稟過太爺?本地太爺與你們員外爺,我們都是換貼的兄弟,那裏要是知道這個事情,不能不替你們出力。這是哪裏來的這夥人?又有裝神的,又有裝鬼的,又有大山精,又有母夜叉。想施俊乃官宦之子,怎麽他認得這些個人呢?這可真奇怪了。”隨說著話,就叫擺酒。不多一時,酒已擺齊。連虎兒、熊兒也就搭了一個座位,同桌而食。王虎兒斟酒,將要端酒杯,忽聽外麵一陣大亂,正是沙老員外到。王虎兒掀著簾子,往外一看,正見女眷下馱轎車輛,看見了金氏與秋葵、施俊幾個人,王虎兒盡都認得。又是歡喜,又是害怕,歡喜的是他們到這店中,可算是自投羅網,員外之仇可報。怕的是施俊已是死了,怎麽又會到這裏來呢?一轉麵就與毛天壽雙膝跪倒說:“大太爺應了小人這件事情,小人起去,如若不應,小人就碰死在大太爺的跟前。”


    毛天壽說:“你還有什麽要緊的事?你隻管起去,我無有不應之理。”王虎兒方才起來說:“方才進來的這些車輛馬匹,男女眾人,就是我們員外爺的仇人到了。”毛天壽一聞此言,登時一怔,說:“哪一個要了你們員外的性命?”王虎兒說:“搶的就是那個麵上有血痕的婦人。另有個黑粗胖大的婦人,我們舅老爺連我們員外爺的性命,俱死在這個醜婦人的手內。求你老人家,念著與我們員外爺八拜之情,如今她既住在這裏,就如籠中之鳥、網內之魚,若要報仇,不費吹灰之力,要錯過這個機會,可就無處去找了。”薛昆、李霸也就深施一禮,說:“毛兄長,隻要你老人家一點頭,等至晚間他們睡熟之時,我們兩個人進去,結果他們的性命。”毛天壽哈哈一笑,說:“此乃一件小事。”對著王虎兒說:“總是你家員外爺此仇當報,想不到他們自投羅網。不用你們去,我自有主意。”隨即把夥計叫來,問了問上房共有多少女眷,西院有幾個男人,連趕馱轎的馱夫,叫他們另住一所房屋。自己立刻去配了藥料,回來並合好蒙汗藥,交與夥計,就將上房中連西跨院、馱夫那裏,酒內俱都下了蒙汗藥。連馱夫到老員外那裏全都躺下了。惟獨上房女眷沒躺下。是什麽緣故?皆因這裏有一個使蒙汗藥的老行家,就是甘媽媽。在娃娃穀的時節開黑店,她那蒙汗藥天下無雙,無異味,無異色,酒也不渾不轉,連翻江鼠蔣爺都受了她的蒙汗藥酒。這店中的酒,如何瞞得過她去?把酒席擺好,將一斟酒,甘媽媽說:“慢著,這酒千萬別喝!”


    眾人一怔,甘媽媽托起這酒杯兒來一看,酒在杯內滴溜溜的亂轉,並且發渾,用鼻孔一聞,這酒有藥味。甘媽媽說:“好哇,險些終日打雁叫雁啄了眼。你們這能耐差多著的呢!要論使蒙汗藥,你們在孫子輩兒上呢!”蘭娘兒一見這個光景,頭上就摘花朵,脫長大衣服。甘媽媽攔住說:“你先等等,那屋裏還不定怎麽樣呢?待我先過去瞧看他們,要是受了藥,先把他們救過來,然後動手方妥。”蘭娘兒說:“這菜大概也就吃不得了。”甘媽媽說:“總是不吃的為是。”自己提著茶壺,把裏麵的茶全都倒將出來,奔到廚房,打了一壺涼水,提著直奔西院。果然,到屋中一看,全都東倒西歪。甘媽媽暗笑說:“可惜老員外久經大敵之人,不懂得他們這個圈套。”拿筷子把牙關撬開,把涼水灌將下去,一個個皆是如此,轉眼之間,慢慢蘇醒。沙老員外翻眼一看,連忙問道:“這是什麽緣故?”甘媽媽就將受蒙汗藥的話,細說一回。此時焦、孟、施俊也都醒過來了。焦、孟二位一聽,隻氣得渾身亂抖說:“老哥哥抄家夥。”老員外問甘媽媽:“你們那邊,倒沒受他們的詭計呀!”甘媽媽說:“我們剛才斟酒,就看出他們破綻來了。”老員外先教甘媽媽過去囑咐姑娘們,別教她們出來動手,連施俊也帶至那邊去罷。


    甘媽媽點頭,就把施俊帶到前院五間上房之內。將至屋中,早被王虎兒看見。皆因王虎兒扒著東屋窗欞一看,說:“那老婆子怎麽打西院出來?並且那施俊也奔上房去了。”毛天壽說:“再等片刻,看看如何,也許是把那相公約到前麵喝酒來了。”又等了半晌,絕無動靜,隨著叫夥計到上房,問問添換什麽酒菜,看看怎麽樣子。夥計答應一聲,往外就走,來至房中,一掀簾進去,說:“太太們添換什麽酒菜?”剛進屋中一瞧,這些太太們都是短衣襟的多,拿刀的拿刀,提棍的提棍,見勢頭不好,剛要回身,早被蘭娘兒磕哧一刀殺死。蘭娘兒頭一個就一掀簾子闖出來了,緊跟著秋葵一掄混鐵棍也躥出去了。毛天壽就知道勢頭不好。鳳仙也把長大衫脫去,也提一口刀,論說鳳仙使彈弓最熟,進店下車輛,沒料著有這些事情,彈弓還在車上綁著呢,彈囊兒可在包袱裏麵。鳳仙挎了彈囊,提著這口刀,出離屋中。此時西院內,沙、焦、孟也就躥出來了。薛昆、李霸一聽院內有男女叫罵,也就不能不出來動手,隨即就掖衣襟,挽衣袖,拉刀出來。毛天壽也就脫了長大衣服,叫人抬過槍來,吩咐一聲上店門。王熊兒就往外跑,說:“我去關大門去。”毛天壽說:“憑他是誰,別叫進來。”自己躥在院中,先與沙老員外交手。薛昆、李霸就叫蘭娘兒、鳳仙、秋葵、焦、孟五個人把這兩個人裹住,也難為這二人手中刀上下飛騰,遮前擋後,可就沒有還手之力。忽然間由後邊跑來數十個人,俱是店中夥計,也是長槍短刀花槍鐵尺鎖子棍,轉眼間往上一圍。此時間就歡喜了秋葵一個,單手一掄渾鐵棍,呼呼的風響,盡奔這些夥計,碰上就死,打著就亡,轉眼之間,傷其一大半,大眾齊說利害。毛天壽一瞧勢頭不好,奔東夾道,往北飛跑。老員外哪裏肯舍,尾於背後緊緊一追。毛天壽早一伸手,掏出一枝鏢來,正跑之間,一扭身,對著老員外就是一鏢,隻聽“叭嚓”一聲響亮,正中太陽穴,“噗咚”死屍栽倒在地。要問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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