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公司早摸清了程烈這種老賭鬼的門路,從不守時,八點不到就來了。


    程展心冷冷望著被反扣著手的程烈,站在一旁沒說話。


    幾個人都擠進了門,穿西裝那個往沙發上一坐,翹著腳看著程烈,又瞥了程展心一眼,問他:“你兒子?”


    “對,”程烈對著那人道,“我兒子可厲害了――”


    “――廢話少說,錢籌齊沒有,就想跑?”穿西裝的男人涼涼打斷他。


    “賢哥……我就是下樓買個煙,”程烈在程展心麵前的暴戾,已經被幾個收債的打了個一幹二淨,諂媚地對他道,“我還得等幾天,我兒子說了,幫我去借,借不到算他的。”


    程展心啞然地看著他爸。


    “算他的?”賢哥點了支煙,抽了一口,“他有什麽能跟我算的?”


    “他高考完就有錢了,”程烈湊上去說,“我兒子成績特別好,能拿獎學金。”


    賢哥看了程展心一眼,在程展心家地板上彈了彈煙灰,問程展心:“是嘛?”


    “是,賢哥,”程烈把程展心賣得一幹二淨,“他剛才還在跟我說,考完能拿幾十萬。”


    賢哥打量著程展心,道:“幾十萬是多少萬啊?”


    程展心還沒開口,口袋裏的的手機先震了起來。


    他那個手機震起來動靜特別大,整個屋子都聽見了。


    “有電話啊,你先接。”賢哥嘲諷地對程展心擺了個請的姿勢。


    程展心拿出來看,竟然是陸業征,他瞄了賢哥一眼,接起來,小聲問陸業征:“怎麽了?”


    陸業征問他:“你在家吧?”


    程展心的心中警鈴大作:“不在。”


    “你別騙我,”陸業征好像在快走,聲音忽強忽弱地,背景音也很奇怪,回聲有點兒響,“我看到你家燈亮了。”


    “我真的不在,”程展心顧不上邊上有人,緊張地跟陸業征說,“你別來。”


    “我――”陸業征頓了頓,“已經來了。”


    程展心家門沒關,陸業征打著電話走了進來,被程展心家裏這陣仗弄得愣了一下,接著便明白過來了。


    “你……”程展心急得眼睛都紅了,講話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你來幹嘛?”


    陸業征看著程展心慌亂的樣子,心軟了下來,下午看見程展心和齊穹待一塊兒時的心情,也不算什麽事兒了。


    他對程展心本來就沒有什麽原則,把程展心騙回家做飯穿圍裙的時候,以前不屑用的手段不屑說的話,全都無師自通,信手拈來。


    程展心人這麽冷,要看他紅一次眼睛比登天還難。


    他這樣淚汪汪地對陸業征說句話,也夠陸業征飄飄然很久了。


    “……陸業征。”程展心向著陸業征走過去,推著陸業征想讓他出去,被陸業征反抓著手臂擋在身後。


    “乖乖別動。”陸業征哄了程展心一句,又看了看來收債的幾個人,看出坐沙發上那個是領頭的,開口問他,“欠了多少錢?”


    賢哥比了個手勢:“三十萬。”


    陸業征看了程烈一眼,又偏過身,低頭拉著程展心的手起來看,用指腹碰了碰程展心手腕上的青痕,問他:“你爸弄的?”


    程展心沒說話,陸業征就當他默認了,對賢哥說:“這樣吧,我給你六十萬,還有三十萬買他一雙手。”


    “我**,”程烈呆了兩秒,對著陸業征破口大罵,一連串髒話從他嘴裏噴了出來,“老子他媽的不要你的錢,程展心你他媽交的什麽朋友?讓他滾!”


    陸業征恍若未聞,問賢哥:“怎麽給錢?”


    賢哥對兩個大漢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走過去捂住了程烈的嘴,把他拖進房間裏,關上了門。


    程展心看著程烈被拖進去,他抬頭看了陸業征一眼,陸業征也在看他。


    陸業征以為程展心對自己有意見,貼他耳邊輕聲說:“我嚇嚇他的,不是真要砍。”


    程展心輕輕“嗯”了一聲。


    “小弟弟,我們不做砍手生意,”賢哥說,“不過我認得一個幹的,你真要的話,我介紹給你。”


    程展心忽然開口對賢哥說:“可以介紹我嗎?我要。”


    賢哥聞言一愣,這才正眼看向程展心,對著程展心扯了扯嘴角:“這可有點兒意思了。”


    他翻了翻錢包,挖出一張名片,遞給程展心,又對陸業征道:“直接轉給我就行了。”


    賢哥和陸業征轉賬的時候,房間門又開了,程烈被那大漢給綁上了,嘴巴上還封了膠帶,提著帶出來。


    程烈的身體被酒精腐蝕空了,打打程展心還行,真和正當年的年輕人比起來,根本不是對手。


    他嗚嗚叫著,眼神仇視地盯著程展心,程展心沒有分一點神給他,就像沒看見他這個人一樣。


    陸業征正要轉錢,突然問賢哥:“砍手生意不做,教訓人的生意做不做?”


    “那是做的,”賢哥了然地笑笑,道,“賺點外快,兄弟們吃宵夜也能多叫幾瓶酒。”


    陸業征點點頭,又多加了一點,完成了交易,才轉頭看向程烈,道:“您的手先留著,但您敢再碰程展心一下。”


    他沒把話說完,對程展心道:“能走了嗎?”


    看見程展心還有些局促不安,陸業征那個不等程展心回答就擅自做決定的習慣又回來了:“走吧。”


    他拉著程展心往外走,還帶上了程展心家的門。


    第12章


    程展心被陸業征牽著,走出了狹窄的樓道,外頭的草木都有被暴曬過的味道,五月份的夜晚,還微帶著涼意。


    程展心以前不曾留意天上的星星,沒注意嗅過空氣裏的幹草味兒,他看夜空的時候,從來沒有開心過。


    黑夜對於他來說,隻代表恐懼和孤寂。


    夜裏會有散發著惡臭的父親,站在家門口等著他的債務,疼痛的、難以動彈的身體。程展心的每天都過得那麽無望、那麽漫長,他什麽都不敢想,也不敢開心和傷心,不敢笑,不敢哭,畏畏縮縮地活著,消極地承受苦難。


    挨打的時候蜷起來就好了,債主要錢的時候拿出來就好了,沒錢再努力地去拉點活就好了。


    好像今天受過苦沒喊疼,明天就能過得很好了一樣。


    和陸業征呆一塊兒的這幾天,程展心像在做夢。


    他常覺得自己是連乞討都討不好的乞丐,拿著陸業征施舍他的糖站在街口,陸業征一走,天上就馬上要下雪了。


    雪會蓋住他,蓋住他的手,蓋住他的糖,那就全都沒有了。


    “程展心,”陸業征看程展心走得快撞牆上去了,微微施力把他扯了回來,問他,“嚇壞了?”


    程展心在想心事呢,陸業征一開口,他被陸業征牽著的手就緊了緊,迷惘地轉頭看了陸業征一眼,回想了剛才陸業征說了什麽,才道:“沒有。”


    新豐小區沒有路燈,隻有居民樓防盜窗裏透出來的燈,讓四周不至於一片漆黑。


    陸業征按了一下車鑰匙,車燈亮了亮。


    程展心毫無防備,眼睛被強光一照,不由自主地閉了一下,看上去總算有一點稚氣和人氣。


    陸業征覺得程展心這樣太可愛,手比心快,又按了一下,程展心又被閃了一下,他愣了愣,問陸業征:“你幹嘛啊?”


    陸業征就也發現自己這樣有點愚蠢,謊稱按錯了,走過去給程展心拉開車門,看著程展心坐上去。


    駛出小區,陸業征問程展心:“你剛才發什麽呆?”


    “沒有啊。”程展心矢口否認,“我沒有發呆。”


    他終於從程烈的噩夢裏醒過來了,今天這一天跟打仗一樣,又長又煎熬,心在穀底的岩漿裏翻騰掙紮,總算爬了起來。


    程展心忍不住小心地微偏過頭,看看失而複得的陸業征,又低頭閉了閉眼,好像剛才看了什麽了不得的寶物,要馬上深深刻到腦子裏去,再也不能忘記了。


    陸業征一直注意著程展心,理所當然抓住了程展心的小動作,立刻取笑他:“你還偷看我。”


    “我沒有偷看,”程展心說完之後,生怕陸業征再抓住不放,就補充道,“我轉轉脖子。”


    陸業征看著前麵的路,被程展心逗得笑了笑。


    “陸業征。”程展心叫了他名字,又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說。


    陸業征“嗯”了一聲,問他:“吃飯沒有?”


    程展心想到他食不知味的晚餐,誠心求教:“兩口算吃嗎?”


    “不算,”陸業征瞥他一眼,回答了程展心的笨問題,“想吃什麽?”


    程展心陷入了苦思,陸業征等了一分鍾,程展心還沒想出來,他就道:“喝粥吧。”


    “好啊。”程展心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陸業征看著程展心那種不用自己做決定,就跟解放了似的樣子,歎了口氣,問他:“程展心,你怎麽這麽沒主見?”


    程展心又不承認:“我在想呢。”


    “嗯,”陸業征又笑了,附和程展心,“你在想呢。”


    鑽出了程展心家小區門口的那條小路,車速就快了起來,陸業征轉了個彎,上了高架。


    路邊高樓上的燈火飛快地從車窗外略過,程展心降下了一點窗,讓夜風拍在他臉上,也吹在他心裏,把過熱了的心吹得涼一點,免得要在陸業征麵前露餡,讓陸業征發現程展心連手都握不緊了,哪兒都是軟的。


    “開窗不冷?”陸業征問他,“外套在後麵,自己拿。”


    程展心隻穿著t恤,是有些冷了,又趴到後麵去夠衣服。程展心很懶,倒穿著外套,靠著椅子發呆,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陸業征:“你為什麽又來找我?”


    “來給你送東西。”陸業征說。


    程展心戳穿他說:“你根本沒帶。”


    前方有一起小車禍,車輛都堵住了,陸業征也停下來,他側過身,認真地看著程展心,問他:“我不來你怎麽辦?”


    陸業征是真心想知道這個問題。


    他走進程展心家裏,程展心就那麽站在一旁,他真的想知道,他要是今天下午就這麽走了,沒人幫程展心一把,事情會是什麽結局。


    程展心和他對望了一陣,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陸業征臉色難看地讓程展心一句話越說越輕。


    “那――他呢?”陸業征話在嘴邊繞了幾轉,還是問了出來。


    他沒和程展心聊過齊穹,是因為不想去挖開程展心的瘡疤,給程展心造成二次傷害。


    陸業征覺得自己知道所有的事情了,他確實不在意也不介意,更不想再聽程展心講一遍。


    但是現在,他發現事情可能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那個樣子。


    那麽便還是想再問問。


    程展心想到齊穹就頭痛。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下午是他自己跑來的。說要幫我還錢,我沒要,他就走了。”


    “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程展心又說,“我跟你說過的,四月二十二號晚上十點二十分左右,我說我跟齊穹不是那種關係,我身上的傷是我爸打的,你跟我說知道了。你沒信對嗎?”


    程展心事記得牢,越說越長,除了給人講題,他從來沒說過這麽長的句子。


    陸業征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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