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意叫上你要你上去,有沒有可能是要做戲給你看,或者更過份一點,……直接下手殺了你?”


    他說道最後的時候,窗外忽的刮進來一陣風,方岱川從床墊子上往上一竄。


    “不知道你讀沒讀過黃金時代的推理小說,有一個專業的術語,叫多重解答。事實上,所有的推理都是根據事物最終呈現的麵貌,對事件進展經過進行的反推,那麽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完全不同的兩個事實,卻在最後呈現出殊途同歸的一致麵貌。我們通過最後呈現出來的麵貌進行反推,就會進入完全不同的兩種回溯。”李斯年解釋道,“目前我們看到的可能是,丁孜暉試圖叫上你一起回二樓,丁孜暉遇襲,我們跑上去沒有看見任何人影,地上也沒有任何痕跡。從表象上來反推,會出現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假如隻是個推理遊戲,我會試著去試探一下丁孜暉的真實身份,然而真實的玩命,我自問不敢。”


    “那你為什麽會覺得,……不太好?”方岱川重複著剛才李斯年的說辭。他對這事兒仍舊耿耿於懷。在他看來,這些人裏麵如果有誰是掌握幕後信息最多的,對全盤最了解的,那無疑是曾經做過boss小弟的李斯年。更別提boss叫他還那麽親熱。如果他都感覺到“不太好”,方岱川可能真的會心理崩潰。


    “我說不好,隻是一種感覺,兩邊都不招靠的感覺。”李斯年呼了一口氣,“現在是既沒有證據證明丁孜暉是狼,也沒有證據能推翻這個猜想。恐怕真的隻有死亡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其實我猜到了狼人可能會動手,我沒想到這麽急不可耐。說是大家一起活下去,可是狼人心裏怎麽可能沒別的想法?七天以後隻要村民數量多於狼人,係統自動判定村民勝,到時候boss假如要一梭子子彈打死所有的狼,你猜有幾個人會真的替狼人出頭?有幾個人會真的反抗?”李斯年諷刺地一笑。


    “丁孜暉可能是狼,也可能不是狼,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最著急的,一定是狼。這些狼之間,有沒有什麽手段,能夠繞過我們,隱蔽地彼此試探,確認同夥的身份?這是我最怕的。”


    方岱川往牆角縮了縮。


    “假如不存在包庇和隱瞞,那還好說,但是狼人一定會想盡辦法確認同伴,一旦他們確認成功,先不說我們頭幾晚完全沒有任何優勢,就是到了後麵,人心分散,猜疑橫生,我們的贏麵也太小了。村民裏會不會有不想死,找替死鬼呢?大家心裏有沒有別的想法?畢竟遊戲裏麵,被刀就被刀了,隻要有隊友存活,大家最後都能贏。但是現實世界裏,即使自己人贏了又怎樣?死了就是死了。”


    方岱川打了個寒顫。第一夜大家還能穩住一些情緒,越到後來,死亡人數越多,大家越會陷入信任深淵裏。大家都不想死。


    這才是真正的囚徒困境,方岱川心瞬間墜入冰河裏,活著,這才是自相殘殺最好的理由。


    過了大約二十來分鍾,大家紛紛穿好了衣服,下樓來集合。


    遇上了這樣的事兒,多多少少氣氛有些變化,大家打量其他人的神色更加小心翼翼,十三雙眼睛在長桌上空飄來飄去,偶爾有了交集,就飛快地一開目光。


    “怎麽說的呢?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新下來的一個女人問道。她大約六十多歲,這個年紀的人,皮膚和眼尾都被時間壓得垮下來,手臂也鬆弛了,一些眼神裏和細節上的老態,是醫美和化妝掩蓋不住的。


    方岱川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丁孜暉捧著自己的胳膊在一邊愣神,根本無心聽。“所以事發的時候,各位在自己的房間裏嗎?有沒有聽到什麽情況?”方岱川隨口問道。


    “這是什麽意思啊!”一個男人皺眉不滿道,“你這是懷疑我們嗎?”


    方岱川盯了他一眼,說道:“對。無論如何,狼就在你們幾個之中。妹子遇襲的時候我們其他人都在一樓,不懷疑你們懷疑誰?”


    那個男人拍桌子就想說什麽,看見方岱川的一身肌肉,又咽回去了。


    老太太年紀在那兒擺著,吃準了自己一把年紀了,方岱川不能把她怎麽樣,冷笑道:“說我們裏麵有狼有可能,你們這次無辜的,也不一定有多麽幹淨。”


    這說的倒是大實話,方岱川反駁不得。


    另一個生麵孔這時提議道:“不如搜身吧。”他四十來歲的樣子,氣質很斯文,大半夜睡到一半被叫醒遇到這種事情也不驚慌,理智地建議道:“不如我們搜一下,每個人身上和每個人房間裏,有針劑的直接摔了,大家自爆。”


    方岱川剛想附和,被李斯年一腳跺在腳麵上,疼得他一個哆嗦。幸好是演員出身,他很好地管理住了自己的表情,隻是一滴冷汗啪掉在了桌麵上。


    他扭頭看向李斯年,李斯年動作幅度很小地左右晃了一下眼睛。


    方岱川再看向桌麵,果然,沒有一個人說話,沒人附和,也沒人反駁,大家都像沒聽見一樣,盯著自己眼前的桌麵。


    還是太單純了啊,方岱川此時才真正出了一身冷汗。一步一個套,不得不防啊。他大概看明白了,狼人當然是不願意的,村民也不知道誰是真的狼人,不敢出聲暴露自己。


    這他媽什麽時候是個頭!方岱川心裏真的有了些絕望。村民不站出來就沒法指認狼人,但是站出來又怕別人是狼人刀了自己……死循環。


    杜老板第一個出了聲:“我看小陳這辦法好,咱們痛快點,大家一起自爆,不管是警是匪,真要玩下去,肯定是雙傷的局。不如想辦法一起活下去。”


    方岱川狠了狠心,不顧李斯年的阻攔,就想說什麽添把火帶個票。剛張開嘴,餘光卻見一邊有個人影晃了一下,“砰——”的一聲。


    方岱川所有想說的話都壓在了喉嚨裏,大家全部扭過頭去,看向傳出聲音的方向。是剛才那個愛出汗的啤酒肚,他原本坐在楊頌身邊,現在一頭栽倒在地,發出砰的一聲。


    楊頌霍地站起來,椅腿在地上發出冷冷的擦聲,她掀開凳子就跑,遠遠站在屋子一角。方岱川盯著她的頭頂,她倚靠的那麵牆壁上掛著一顆巨大的鹿頭,長長的鹿角暴露在燈光下,陰影猙獰,四仰八叉。


    這次是真·眾目睽睽,十三個人都坐的好好的。


    李斯年慢慢站起來,翻過那人的身體,隻見那人瞳孔暴漲,眼白裏全是血絲,嘴角湧出一攤白沫。


    方岱川咽了咽口水,他出聲的時候自己覺得用了很大的力氣,出口的聲音卻仍在發飄:“……死了?”


    李斯年抬起眼來,微微點了一下頭。


    哄的一聲,大家紛紛站了起來,仿佛被按了開關鍵。丁孜暉抱住頭低聲哭了出來,這個可憐的女孩兒接連打擊,被嚇怕了。“怎麽回事?”“怎麽這就死了?”“這可不能說是我們二樓的人幹的了吧?”“都沒人碰他啊怎麽就死了?”“是不是心髒病啊也不知道那個狼毒致死的死狀是什麽樣……”方岱川頭痛得不得了,根本聽不清是誰在說話,吵吵嚷嚷七嘴八舌。


    李斯年仔細檢查了一下屍體,翻過身體,死者的後脖頸上,赫然一個圓圓的針孔。


    大家驀地閉嘴了。


    方岱川眼前一陣一陣發黑,扶住了桌沿才強撐住沒有倒下。


    第10章第一夜05


    活見鬼,十二個人麵麵相覷,楞在當場。


    “咱們當時在屋裏說話,說了有二十分鍾吧,”李斯年小心翼翼將人放躺,碰了碰對方的鼻息,“出來以後又出來磨磨蹭蹭了一會兒,所以反推回去,中毒就發生在大概丁孜暉妹子上樓之後,我和方岱川進屋之前這段時間。”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一種猜疑和恐懼的氣氛慢慢爬上長桌,蛇一樣擠壓著所有人的心髒。大家的眼神也像蛇一樣,蜿蜒盤旋,有意躲閃。


    李斯年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擺,呼了口氣:“有誰發現他有什麽不對的嗎?”


    方岱川搖了搖頭:“沒發現任何不對,相信我,我是個演員,對表情或肢體上的不協調我非常敏感。”


    “你還是個演員?那可真是蓬蓽生輝啊。”李斯年不經意地說了一句。


    方岱川愣了一下,眼神倏然變得銳利無比。


    丁孜暉一直低著頭小聲啜泣著,陳卉坐在一邊握住她的肩膀。那個單身媽媽摟著孩子的腰,捂上了他的眼。


    “就是你!”杜葦抬臂指向了大老板,“肯定是你!你最後一個上去的,跟在他身後,就是你殺的人!”


    大老板冷笑了一聲:“你也聽到了,是丁孜暉上樓以後,大家各自回屋之前,所有人都有可能碰到死者。那會兒在二樓的人也下來了,原本在一樓的人上去放東西,場麵亂得很,你憑什麽說是我?!”


    “這種場麵,冷眼旁觀的不一定是好人,但是先跳出來挑撥的一定是匪。”斯文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眼睛像身側一轉,窺了杜老板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剛拍桌子瞪眼的男人大聲斥責道:“你洗白自己就洗白自己,帶我們二樓幹什麽!我們好好地在樓上睡覺,又說我們襲擊這個女孩又說我們殺了這個男的,就欺負你們第一次開會的時候我們不在唄!”


    “你知道你們二樓都是什麽身份牌啊?”杜葦扭頭衝拍桌男大吼道,“你就這麽肯定你們裏麵就沒有狼,迫不及待替他們擔保了?!”


    拍桌男眼神閃爍了一下:“我可沒這麽說!”


    李斯年雙手抱胸,右手食指在嘴唇上輕蹭,他環顧了全場,把大家的反應都看在了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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