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堯佐報到,被領去見包拯,包拯非常正直地說了一遍開封府的規矩,叫張堯佐不敢置信。


    堂堂一個衙門,將地方都辟成菜地也就罷了,竟然還讓大小官員來種菜。張堯佐剛想請長假,包拯已經意味深長地表示,他和官家請示過了,如果沒有什麽大問題,最好不要請假。


    ——要是請假了,就等於承認你身體不行,既然身體不行,以後還是不要出來幹活了吧。


    張堯佐一個哆嗦,哪裏還敢請假。


    但是不請假就隻有兩件事要做,要麽乖乖做推官,學習審理案件,要麽你去種菜也行。


    無論哪一個,張堯佐都不想幹啊!


    張堯佐恍恍惚惚離開了包拯的書房,自有人帶他去交接事務,張堯佐一看,卷宗密密麻麻,比他在河陽時一個月的量還要大。


    這是自然了,開封府的繁忙程度,豈是地方能比的。


    張堯佐坐下來看卷宗,隻覺得頭疼欲裂,很想逃避,不禁放下東西,站到廊下去呼吸新鮮空氣——呸,空氣一點也不新鮮,都是菜地的味道。


    這時候,張堯佐看到包拯竟然也出現在了菜地裏,他挽著袖子去澆水。


    包拯看到了張堯佐,淡淡道:“本府審案疲勞,來勞作一下,張推官既然無事,不如一起來吧。”


    包拯現在是張堯佐的直接上司,還隨時有可能和仁宗告狀,張堯佐就是有一百個、一千個不滿,也隻能忍住了,心道自己怎麽那麽倒黴,乖乖走過去了。


    包拯命人把鋤頭給張堯佐,劃一塊地給他鬆土。


    張堯佐握著鋤頭,生疏地挖土,隻是兩下就累了,手心痛得很。


    包拯瞥見了,暗暗搖頭。現在好多文人,身體真是越來越弱了。當然了,要不知道張堯佐算不算正經文人,他科舉的名額壓根是靠裙帶關係得來的。


    包拯說道:“這開封府的菜地,既能改善同僚們的夥食,剩下的賣出去,每年進息也不少,有好幾個衙門已經在效仿開封府了。張推官中午無事,也到食堂去吃吃吧。”


    張堯佐暗暗吃驚,這種菜到底是能賺多少啊,居然還有衙門要效仿?


    他倒是不知道,其他衙門不至於像包拯這樣的一把手也要去種菜,也就是開封府風氣這般。


    還有那什麽食堂。張堯佐在心底暗想,往日也聽說過開封府的食堂出名,不知道究竟是吹出來的,還是真的有那麽好。


    就他當官這些年的經驗,真沒幾個食堂是好吃的。


    張堯佐還真決定中午在這裏吃吃看,嚐嚐頗負盛名的開封食堂菜。


    包拯離開之後,把公孫策留了下來,叫他陪著張堯佐,實際上卻是盯著看張堯佐做什麽。


    如果張堯佐不肯看卷宗,就必須來鋤地,要是不想鋤地了,必須認真看卷宗,公孫策可以從旁輔助。


    這下子,連一絲偷懶的機會也沒有了,張堯佐來回幾次,覺得兩項都特別痛苦,一個是心靈上的痛苦,一個是身體上的痛苦。


    還沒等張堯佐想到兩痛相比,該取哪一個,就已經到開飯的時辰了。


    張堯佐精神一振,先去吃飯吧。他看了一眼公孫策——這個鬼主簿,看上去斯斯文文,講話也客客氣氣,但是打交道下來就知道,不比包拯好對付,難纏得很!


    公孫策仿佛什麽也不知道一樣,微笑著邀請張堯佐一道去。


    張堯佐就也假笑了一下,和他一同走去食堂了。


    張堯佐一進食堂,就嗅到飯菜香味,他也累了一上午,肚子立刻叫了起來。他瞟到牆上掛著四個字,難得糊塗,落款是包拯,正在思考呢,公孫策已經把飯菜端了過來。


    “今日恰好有食堂的名菜,鴨糊塗。”公孫策介紹道。


    所以難得糊塗指的是這個?張堯佐心中一動,道謝之後,用勺子舀起鴨糊塗吃下去。


    “好,好!”張堯佐大讚道,“雖是一團糊塗,味道卻分明鮮嫩,我嚐遍美食,卻沒有吃過這般有意思的菜,廚師真是巧思啊。”


    公孫策嗬嗬道:“咱們開封府食堂的菜色,很多都是一名吏員提供的呢。”


    “那此人定然是個調鼎高手啊!”張堯佐別的不行,吃喝玩樂還是很了解的,單是這一道菜,就讓他感覺開封府食堂的確是不負虛名了,這大概也能算作他在開封府痛苦生涯中的一抹慰藉了吧。


    張堯佐一麵在心中感歎,一麵品嚐起了其他的菜。吃到一半的時候,公孫策就說有事,提前走了。張堯佐忙著吃飯呢,就客氣了兩句。


    公孫策一走,張堯佐就發現了雲雁回不知什麽時候也出現了,正端著飯菜找地方,身旁還跟著一個傻大個。


    張堯佐十分怨恨地看著雲雁回,發現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那傻大個兒也坐在了他旁邊。


    隻是對方好像沒有發現他,所以看了半天得不到回應後,張堯佐也隻能悶頭繼續吃了。


    將飯菜吃得一幹二淨後,張堯佐倒了杯茶,一邊摸肚子一邊喝起來,然後發現開封府食堂還真是奢侈,竟然提供的是窨花茶,菊花的。


    唉,我也清熱敗火一下。張堯佐想著,大口飲了起來。


    這時,眼前一個身影坐下來,張堯佐抬頭去看,卻是雲雁回,他差點嗆到茶水,連忙把杯子放下來,陰著臉道:“我好像沒有邀請你坐下來吧。”


    雲雁回不但坐下來了,聽到張堯佐的話後,他還非常挑釁地把腿也擱到了旁邊的椅背上,“張推官,這裏是食堂,不是哪一個人的私有地盤。”


    張堯佐瞪著他。


    雲雁回卻悠悠接著道:“就算有誰能趕人走,那也不是你,應該是我啊。”


    張堯佐:“??”


    雲雁回笑嘻嘻地道:“我在看門之前在開封府的拆遷辦,在拆遷辦之前我在天慶觀,在天慶觀時,我還兼職為開封府開源節流。在府裏種菜,還有改善食堂飯菜水平,都是我的一點點成果。”


    張堯佐的臉頓時黑了——難怪之前公孫策的表情那麽微妙,所以他誇了半天,都是在誇雲雁回?還有,害得他累了一個上午的罪魁禍首,也是雲雁回?


    還沒等張堯佐扯清楚呢,雲雁回已經又補了一句:“說了那麽多,其實是想表達,我和食堂的人關係特別好。嘖,您說,我要是看誰不順眼,會不會在飯菜裏下藥……別這麽看著我啊,下藥是犯法的,那麽……吐口水?”


    “嘔——”張堯佐捂住嘴衝出去吐了。


    吐到一半,張堯佐忽然想到,他的飯菜是公孫策端過來,然後他自己選的其中一份,所以,雲雁回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吃什麽,然後吐口水啊!


    被騙了!


    張堯佐恨恨起身,打算和雲雁回拚了!否則,就算能保住官位,讓人知道他被一個小吏這樣欺負,他的臉往哪放啊?


    張堯佐氣勢洶洶地往大門走去,卻看到雲雁回也走了出來,還挎著那個傻大個兒。


    剛想喊一聲“小混賬”的張堯佐忽然間覺得有點不對,仔細看了一眼“傻大個兒”,頓時汗就下來了,靠,什麽傻大個兒,這不是八王家的小兒子嗎?!


    之前隻是遠遠看了一眼,因為和雲雁回走在一起,又比較高,張堯佐就在心裏這麽稱呼了。現在麵對麵一看臉,他才認出來。


    別說趙允初不是“傻大個兒”了,就算他是,也輪不到張堯佐來說啊。


    張堯佐一時之間自己憋死自己了,僵在門口,隻見雲雁回幸災樂禍看了他一眼,就和趙允初一起走開了。


    “真是……豈有此理!”張堯佐憤怒地低吼了一聲,看到腳邊有一隻貓正懶懶散散往食堂裏走,生氣地想要拿它撒火,一腳踹了過去。


    可是那隻貓看著懶懶的,卻極為靈活,一下躥開了,跳到前麵一個官員肩膀上,


    那官員一個激靈,轉頭一看是誰,便笑嗬嗬地把它抱了下來,笑謔地道:“下官參見大毛長官。”


    張堯佐黑著臉搭話:“你說什麽長官?”


    那官員回頭,“你是新來的吧?這個是我們開封府的捕鼠官啊,府尊正經封過的。”


    張堯佐:“……”


    ……媽的,開封府的人都有病!


    .


    雲雁回拉著趙允初的手在開封府的消食。


    便是普通人裏,也有拉著手一起走的好朋友,趙允初以前更是常常愛黏著雲雁回。但是,現在他心裏有鬼,就總覺得別人在盯著他們看了。


    饒是如此,趙允初也舍不得撒手。


    “哈哈哈,你看到張堯佐那個表情沒有?我覺得他得氣瘋!”雲雁回大笑,“他也太傻了,我說什麽就信什麽啊。”


    趙允初:“這才是第一天都沒過完,看來他接下來還有得熬啊。”


    雲雁回得意地道:“這都是他自找的,我看他什麽時候受不了。”


    趙允初笑道:“那他要是熬下來了呢?”


    “那也沒什麽,如果他能熬下來,”雲雁回看看包拯書房的方向,“那就算他勞教成功,恭喜他,成為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趙允初忍俊不禁,“對了,包知府不是找你嗎?”


    “我跟他約的午休之後,”雲雁回還是很有時間觀念的,看到前麵有個瓜棚,把趙允初拉過去坐下來,“大理寺最近忙不忙啊?你中午過來吃飯,會不會太趕了?”


    趙允初乖乖道:“還好,我騎馬,來回很快的。”


    “哦……對了,我做了一張表,你看看。”雲雁回從懷裏掏出來一張紙,嚴肅地遞給趙允初。


    趙允初提心吊膽接過來一看,頓時傻眼了。


    這表上是以當月為例,按照休沐日、官定假日等等,安排了進行某項運動的時間,在下麵還有小字注釋,竟是精確到了十分具體的信息。例如有的時候是中午,有的時候是晚上,地點也各不一樣,有時包遊船,有時去蒲關澤……


    下麵還有一排字,表示如無特殊原因,任何一方有事必須提前至少半天請假,然後改期。而在此表之外發生的,不計入當月總回合數。


    趙允初:“……”


    他的確在惦記此事,隻是有些害羞,不知如何自然地提出來,誰知道雁哥兒已經抽空都安排好了,他還有什麽可說的__


    雲雁回:“你拿去審一下,有修改的地方就標注,明天交給我。”


    這麽正經的嗎?趙允初顫抖地道:“審……要、要簽字嗎?”


    雲雁回驚訝地看著他,大笑道:“簽什麽字,傻啊你!”


    趙允初鬱悶地道:“因為看起來你好像有一套流程。”


    “我就是順嘴,說習慣了。”雲雁回在他腦袋上擼了幾下,“好了,你回大理寺吧,我也去府尊那裏了。”


    ……


    雲雁回跑去包拯的書房了,進去之後見隻有包拯一人,問道:“府尊,這是說什麽事呀?”


    “你坐吧,”包拯比較隨意,“雁哥兒,最近休息得如何了?”


    雲雁回坐下來,笑道:“還好,我隨時都可以繼續投入到工作中來。”


    包拯也笑,說道,“本府任職也數年了,皇恩護佑,開封府各個方麵都大有改善。隻是,最近本府深覺,雖說東京處處有公私學院,鄉鎮之中亦然,向學之風大盛,然而咱們這開封府,卻無育才之地。本府作為一府長官,這教化本府學子,也在職責之內。”


    東京的確有很多上學的地方,規格高的如太學,還有趙允初他們那種宗室上的宗學,下到各個私人學院。但是,如包拯所說,那都不是本府的官學啊。


    再說了,近年來,各州府設學十分興起,偌大一個開封府,也應該有個府學,才說得過去。


    雲雁回認真思考了一下,“設府學肯定是應該的,咱們不缺錢,不缺地,也不缺生源,您來問我,是不是覺得教職人員是個問題?”


    包拯點頭道,“不錯,本府想了想,設學不難,難的是一時之間,找不到足夠多品行、學識極佳的教授之人啊,徐徐圖之,不知何時能就位,總覺得效率太低。便來問問你,可有什麽捷徑?”


    難道,叫他們去別的書院挖角不成?


    雲雁回樂了,“這還還不容易?府尊,你站在開封府裏,放眼望去,多得是科舉出仕的飽學之士,包括你自己啊。這樣多部屬,輪流暫代教員,還不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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