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失蹤的聖騎士團長那間不大的會客室的門,埃德有一瞬間衷心期盼著聖肖恩會奇跡般出現在他麵前,哪怕下一刻他就會毫不客氣地告訴埃德,昨晚那一場大雨帶給了神殿多少麻煩,平靜的聲音裏不帶一點斥責之意,卻足夠讓埃德無地自容……


    腦海中的幻象一閃而逝,最先映入埃德眼中的是艾倫?卡沃疲憊不堪的麵孔。白發的老人坐在桌邊,半倚著自己拐杖,浮腫的雙眼下一片青黑,顯然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


    油然而生的愧疚讓埃德把那聲快要脫口而出的“你們發現了什麽”給吞了回去。


    “……你站在那兒發什麽呆?”伊斯回頭衝他不耐煩地招招手,“過來!”


    埃德趕緊走了過去,目光掠過桌麵上幾十支長短不一的箭矢,微微一怔。


    “看出點什麽嗎?”艾倫問道。


    埃德拿起一支箭,有些遲疑地開口:“它們……全都不一樣?”


    扔在桌麵上的箭沒有統一的規格。有些顯然是精心打造的殺人利器,上麵還刻有不同的印記,有些則更像是森林裏的獵人自製的,簡樸卻實用。唯一相同的是,箭身上都有許多新舊不一的劃痕,顯然已經被反複使用過多次,箭尖上黑色的汙漬像是再也洗不幹淨……


    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讓埃德不寒而栗,手一抖,把那支箭扔回了桌麵。


    “……你以為它們是從死人身上拔出來的嗎?”伊斯輕易看穿了他的恐懼。


    埃德尷尬地搓著手指:“不是嗎?”


    艾倫搖了搖頭:“我們甚至不能確定昨晚製造那些灰霧的到底是不是死靈法師。”


    為了避免再發生意外,昨晚布勞德隻是讓部分聖騎士堅守在平原上,今天一早才派出更多人手,和艾倫的冒險者朋友們一起小心地進入森林搜索。


    大雨讓森林裏一片狼藉,他們幾乎沒有發現什麽有用的東西……除了滿地灰色的泥漿。而那過分細膩和粘稠的泥漿證明了加文——昨晚那個用一柄小匕首救了黎明女神的牧師的“雜耍藝人”的猜測。


    那些很像是死霧的灰霧。並非誕生於某種邪惡的法術——或至少不全是。


    加文本身是個戰士,平常卻更喜歡以雜耍藝人的身份四處遊蕩。他知道中南部一些流浪劇團會將一種被叫做“傑森的胡須”的植物曬幹後碾成粉末,和其他一些東西混在一起壓成餅狀,必要時點燃以便在舞台上製造出煙霧的效果,卻又不至於嗆得演員和觀眾們涕淚橫流。


    那種煙餅沒有什麽氣味,但一被水打濕就會變得粘糊糊的,像森林裏那些糊了每個人一腳的泥漿一樣。隻是顏色更淺一些。


    加文確信那是類似的東西。隻是無法解釋昨晚那些人是用了什麽辦法,能讓包圍了整個平原的灰霧連綿不絕地湧出。


    “一點戲法,再加一點法術……大概。”他攤著手如此猜測。


    布勞德相信。敵人依舊是莉迪亞和她的死靈法師們。除了他們和與之為敵的聖職者,並沒有多少人如此了解死霧的形態——見過它的普通人大半都已是死人。


    “如果真是莉迪亞,而她的目的是用灰霧引開我們的注意,趁機帶走肖恩和博雷納……那麽這一次她可算是大獲成功。”艾倫捏了捏額頭。苦笑著,“而她居然沒有留下什麽醒目的標記來嘲笑我們。倒真是令人驚訝。”


    “我想說,死靈法師可不擅長射箭。”伊斯彈了彈手邊的箭矢,有些漫不經心地開口:“亡靈更加不會……而隱藏在灰霧裏的那些人,視線顯然也會受到同樣的影響。箭倒還是射得挺準,哪怕是你們先愚蠢地用聖光暴露出了自己的位置……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才不是‘愚蠢’!”憤然的反駁衝口而出,埃德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桌麵上。


    提姆的屍體還躺在那裏……他不允許任何人如此侮辱那個年輕牧師的犧牲!


    伊斯緊閉雙唇。一聲不響地瞪著他,眼中有怒火一閃而過。


    埃德不由自主地縮了縮。垂下頭一陣心慌。他可不想跟伊斯再吵起來……不是現在這種時候……什麽時候都不想!


    艾倫清了清嗓子,及時岔開了話題:“伊斯……你是不是在霧裏看見了什麽?”


    埃德忐忑地豎起了耳朵。


    昨晚在冰龍低飛過平原,用雙翼揮開迷霧時,他也曾經模模糊糊地看見過霧中一晃而過的身影,以伊斯的視力,或許會看得比他更清楚……


    “……沒什麽。”伊斯的語氣冰冷而生硬,“隻是想告訴你們,就算莉迪亞真是幕後主使,她的手下恐怕也不止那幫見不得光的法師和死人了。如果你們還以為敵人隻能在黑暗中出沒……遲早會輸得更慘。”


    .


    “伊斯!”


    埃德追上幾步,一把拉住朋友的腰帶,老老實實地道謝:“對不起……”


    他脾氣暴躁的朋友沒有立刻一怒而去,而是一直待到了最後,點頭答應艾倫飛得更遠一些,看看周圍有沒有什麽不尋常的動靜,讓埃德心裏那一點小小的憤怒立刻變成了無限的感激與愧疚。


    “……為什麽?”伊斯回頭斜了他一眼。


    “……因為我……對你拍桌子?”埃德呆呆地回答,弄不明白這個問題意義何在。


    伊斯搖了搖頭,顯然怒氣未消:“我知道你為什麽生氣,你根本用不著為了這個向我道歉……但那並不意味著我不生氣,而且沒有弄清楚情況就毫無防備地讓自己暴露在敵人麵前依然是愚蠢的!”


    埃德隻能更加茫然地看著他——他到底想說什麽?為什麽他一點也聽不明白呢?


    “就……別總是道歉了行嗎?”伊斯一臉別扭地伸手抵在他額頭上,把他輕輕推開一點,“別總是那麽小心翼翼的像是唯恐打碎了什麽……除非你覺得我們之間的友誼真是那麽脆弱的東西。”


    心中有某個地方隱隱地一痛。埃德鬆開了手,怔怔地看著伊斯走進陽光之下,變回冰龍展翅飛走。也始終想不出該如何回應。


    “聖者……聖者?”


    艾瑞克的聲音把他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年輕的聖騎士向他躬身行禮,神情不自覺地拘謹了許多:“聖者……山克斯大人讓我來提醒您,您說過想要參加提姆的葬禮……”


    “現在?”埃德疑惑而不安地問,“這麽快?不需要守靈嗎?他的親人已經到了嗎?”


    “……他是位牧師,聖者。”艾瑞克有些不解地看著他,“為自己應盡的職責而死……他的靈魂自有安息之處,不需要過多的儀式。他的親人是西南荒原上慣於流浪的一族。居無定所。找到他們恐怕要花不少時間……”


    “……我明白了。”埃德垂下頭,“帶我去吧。”


    他依舊討厭麵對死亡,卻隻能學會接受。畢竟。即使身為聖者,他也不可能救回每一個逝去的生命——他付不起那樣的代價。


    .


    柯林斯神殿是一座十分古老的水神神殿,但如今湖麵上那座氣勢非凡的白色大理石建築,卻隻有一百多年的曆史。


    人們早已忘卻最初那座小小的。安靜地聳立在湖心小島上的灰岩神殿——曾經,信徒們隻有乘著小船。穿越它周圍終年不散的迷霧,才有可能到達那裏。神殿中寥寥可數的聖職者從來不問世事,甚至很少離開小島,卻無人可否認他們強大的力量。


    魯特格爾前一個王朝的統治者。克利瑟斯家族,曾是水神虔誠的信徒。在建立起自己的王朝之前,他們便將柯林斯平原這一片原屬於他們的領地獻給了神殿。當克利瑟斯王朝在兩百多年前覆滅。新的統治者想要收回這片富饒的土地時,卻遭遇了極其慘痛的失敗。無奈之下,新的國王再一次承認柯林斯為屬於水神的聖地。幾十年後,一個滿頭白發,容貌卻猶如少女般的牧師來到斯塔內斯特爾湖岸邊,用手中細長的手杖驅散了湖麵的霧靄,踏著水麵走向湖中小島上那神秘的聖地之心,所有的牧師皆沉默地跪伏於地,迎接數百年來唯一一位聖者——費利西蒂?安珀。


    而在那之前,白發的女牧師便已聲名遠揚。


    新的柯林斯神殿在她的朋友,黑岩矮人的幫助下完成,優雅美麗,氣勢恢宏,卻不再遠離塵煙。無論是否水神的信徒,都可以來到這裏,尋求指引與幫助……當它的名聲開始遠遠傳至南方諸島之間,原本那古老神秘的小神殿則漸漸被人們所遺忘。


    但它並沒有消失。


    它依舊聳立在原處,依舊不時被迷霧所隱藏,即使是從新的神殿,也隻能乘船前往,一位沉默寡言的老牧師獨自居住在那裏,陪伴他的,是所有逝去的聖職者,遺留在這世間的軀體。


    那裏如今隻是柯林斯神殿的墓地。


    牧師與聖騎士們在神殿後小小的碼頭送別他們逝去的同伴。提姆的遺體被安放在一艘白色的小船上,隻需解開纜繩,船就會自己緩緩漂向小島,一位牧師和一位聖騎將隨船而行,送逝者最後一程。


    那是個神聖而安靜的儀式。簡短的祈禱代替了哀傷的哭泣,瀲灩的波光代替了焚燒的香草,低頭看向提姆安詳如沉睡的臉時,壓在埃德心頭的重量卻沒有減輕分毫。


    “我可以送他去墓地嗎?”他低聲問布勞德。


    布勞德看著他,猶豫半晌,終於還是低頭:“……如您所願。”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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