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學留校調查這起惡劣的鬥毆事件還不算完, 除了躺在醫院的兩個, 其他當事人轉天上午仍然要接受主任和老師們的盤問。大人們弄清來龍去脈後, 高二年級的男生們統統記大過處分,而高一實驗班的兩個人可以從輕發落, 被班主任監督寫檢查就算完事。


    這一上午的時間全是在辦公室度過,於燃吃完午飯以為自己能放鬆了, 結果又被語文課代表通知去默寫,彌補今天上午兩節語文課的測驗內容。


    意外的是, 楚眠也在重默名單上, 於燃不由得感歎:“王總真的不留情麵,對好學生都沒特殊待遇。”


    兩人上樓一拐彎,同時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筆直寬闊的樓道兩側全部被默寫的學生擠滿,一側學生貼牆, 另一側靠窗,好幾十個人從樓梯口整齊排列, 一直延伸到樓道盡頭,全都在奮筆疾書默寫文言文, 甚是壯觀。


    推開語文辦公室大門, 裏麵更是人滿為患。


    於燃好不容易找熟人幫忙擠出兩個位置, 轉頭一看, 原來楚眠被要求默寫的是《荊軻刺秦王》, 而自己是《燭之武退秦師》, 這下子沒法抄對方的了。


    楚眠很快就默完, 見於燃紙上就寫了個開頭, 於是湊過去提醒他。


    “你慢、慢點,太快了……”


    於燃剛寫兩句話,就忍不住小聲歎息。


    楚眠降低語速,繼續把課文背給他寫。但於燃不僅手慢,聽力也跟不上,時不時就要問“啊?他剛才曰了什麽”“‘共其乏困’後麵呢?聽不清”。


    楚眠不得不再湊近些,下巴幾乎是挨在於燃肩頭跟他說話。


    於燃這下能清晰聽見課文內容了,“默寫”速度自然加快。他聞得見楚眠發絲間的洗發露香味,也注意到楚眠聲音低下去後會變得更有磁性,尤其是提醒他寫了錯別字的時候,音調會稍稍揚起一點,像是在著急,可下一秒又恢複耐心十足的語氣。


    楚眠這樣有條不紊的男孩很容易讓人心裏產生一種堅定的安全感,於燃在不知不覺間忘記了剛才進門時的浮躁狀態。


    “因人之力而敝之……”楚眠背誦課文時,經常餘光掃量於燃的耳鬢,擔心自己嘴唇挨太近會蹭上。


    而且於燃有個習慣,當他聽不清別人說話時,會直接把腦袋湊過來,楚眠隻好向後仰頭躲開他。


    眼看著於燃終於快把這篇課文默完,楚眠暗自慶幸。但當他湊在於燃耳邊輕聲念最後一段時,自己耳邊也有人小聲問了一句:“楚眠你默完了嗎?”


    楚眠猝不及防縮了下肩膀,側臉撞上了於燃耳朵,有點涼。


    “默完了……”楚眠回頭,小聲回答。


    他完全沒注意到王老師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踱步到自己身旁,她冰冷鏡片後的雙眼也寒光四射,嚴肅地說:“你默完了就趕緊走,幹嘛非跟他在這兒卿卿我我的,走走走!”


    說著,她還一把奪過了楚眠手裏的默寫條。


    “嗯。”楚眠倉促點頭,臉色還沒從剛才的驚嚇裏脫離出來,臨走前甚至都忘了回頭看於燃一眼。


    於燃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倚靠著牆笑。原以為像楚眠這樣的優等生,麵對再嚴厲的老師也應該能做到寵辱不驚,沒想到楚眠稍微被老師瞪兩眼,就立馬乖乖低頭溫順無比,完全沒有昨晚打人的戾氣。


    果然是個怕長輩的好孩子。


    於燃臉上的笑根本克製不住,就算最後一段課文內容都忘了,他現在心情也非常爽朗。


    晚上放學,楚眠沒有直接回家,準備去醫院看望一下蔡寒川他們的傷勢。於燃知道醫藥費都是他姑姑出的,一時覺得他們這家人未免太寬宏大量:“你也太貼心了,管殺還管埋。”


    “不是關心他們,是我想去打聽點事。”楚眠輕描淡寫地說,摘下書包,掏出幾個本子遞給於燃,“你回去把你筆記補全了,期中要考,我都給你折上角了。”


    於燃接過來抱在懷裏,楚眠卻執意讓他馬上裝進書包,怕半路掉一本他都沒知覺。


    “你當我傻啊?”於燃嘴上抱怨著,但還是聽話把本子收好了,完事不忘衝楚眠稍息立正,敬了個禮。


    楚眠轉過臉去,藏住自己嘴角的笑容,“走了。”


    於燃抱著沉甸甸的書包,目送楚眠安全遠去了,才坐車回家。吃完飯,老老實實抄寫筆記。


    於燼玩著手機,不經意抬頭看見哥哥竟然在做作業,他驚愕地走到旁邊感慨:“你變了,你是不是被人詛咒了!”


    於燃頭也不抬:“滾,老子都快考試了,你知道高中的題多難嗎?”


    於燼低頭仔細瞧著於燃桌上的本子,抓住了重點:“你還在抄女生的筆記!你早戀了!”


    於燃推了他一掌,“我兄弟字寫得好看不行?躲開,別打擾我。”


    於燼冷哼,半信半疑地嘀咕著遠離哥哥,坐到床上悄悄觀察他。


    很快,於燼就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哥哥抄寫筆記的時候,經常會撂下筆,雙手捧起借來的本子端詳幾分鍾,等欣賞夠了,再繼續抄寫。


    簡直就是“愛不釋手”……於燼腦海裏浮現出一個最近新學習的成語。


    深夜,於燃正抄得起勁兒時,聽見自己弟弟在背後跟女朋友打電話的聲音了。


    十三歲的男孩都還沒怎麽變聲,就好意思用稚嫩的聲調喊同班女孩“寶貝兒”“可愛多”,肉麻得於燃渾身發毛,直接砸過去一個枕頭,強行終止了於燼的通話。


    “幹嘛?單身狗的嫉妒?”於燼忿忿不平,“你要是談戀愛,指不定更惡心呢。”


    於燃回憶起弟弟剛才的語氣就膈應,“滾滾滾,我才不談。”


    “你都十五歲了,哥!這麽大年紀怎麽可能不搞對象?難道你要成年再談嗎?”於燼此時說話有種超出年齡的語重心長,“打賭吧,你畢業前要是早戀了,以後你就叫我哥。”


    於燃對這種無聊的賭約不屑一顧:“行啊,賭就賭。”


    眼看著時間不早,於燃想起自己的通話時長還沒用完,便拿起手機給楚眠打電話聊天。


    於燼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聽,冷不丁注意到哥哥笑著對電話那邊說了句“我要是去當老師,那你會聽我話嗎”,他瞬間就清醒地坐直身體,然後努力地豎起耳朵聽。


    等於燃掛斷電話了,於燼的聲音就從背後幽幽傳來:“你還說你沒搞對象。”


    於燃疑惑地回頭看他,“幹嘛?我跟朋友聊天,男的。”


    “可是……”於燼遲疑了,“你的語氣跟我哄女孩子說話有區別嗎?”


    於燃一愣,馬上又抓起一個抱枕狠力扔向於燼,“你懂個鴕鳥,別拿我跟你比。”


    其實若不是弟弟提醒,於燃到現在都沒發現自己麵對楚眠時的態度,會不由自主地與其他人區分。


    可仔細想想也在所難免,畢竟楚眠又容易睡著又容易猝倒,還不能大笑,這麽苛刻的身體條件,誰見了不都會被激發一點“保護欲”嗎?於燃覺得自己對楚眠更好一點,實屬理所應當。


    不僅是自己,於燃甚至覺得,所有人都該多對楚眠溫柔一點,這樣就可以讓楚眠每天心情愉快,也許還能盡早擺脫“睡魔”。


    對啊,楚眠就是活該被人態度更好點對待……於燃對此深信不疑。


    .


    最近一陣子秋高氣爽,期中考試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每周五都是同學們最懈怠的時候,連語文晚自習都有很多人敢走神,於燃當然就是其中之一。


    於燃背靠在牆上,歪著身子跟楚眠說話:“王總換發型了呀,盤上去以後怎麽頭發這麽多?我天,你看看,這要是說她頭發裏藏了個熨鬥我也信。”


    楚眠是那種即使到了課堂最後一秒也全神貫注聽講的學生,無論於燃怎麽企圖拉他一起開小差,他都不為所動。


    於燃百無聊賴,注意力轉到了附近的崔荷身上,倆人一拍即合,疊了紙飛機互相扔。他們還互相規定:無論紙飛機扔到了多遠的地方,隻要沒被王老師發現,負責接飛機的人都必須去撿回來。


    “誰慫誰孫子!”


    於燃先是趁王老師寫板書,把飛機丟到了窗台;崔荷假裝去拉窗簾,轉手就讓飛機躥到了教室正門;於燃鼓起勇氣借口上廁所,回來時故意衝崔荷露出陰險笑容。


    “你完了。”於燃胸有成竹地舉著飛機,瞄準了講桌的位置。


    “你他媽別作死!你會被發現的!”崔荷一邊笑一邊豎中指,覺得於燃的舉動過於刺激。


    於燃輕輕衝紙飛機尖端“哈”了一口氣,他屏息凝神,終於找準了王老師再次轉身寫板書的機會。


    就是現在!


    他不假思索地手臂發力,丟出紙飛機——


    白色的錐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平滑優美的線條,然後準確無誤插在了王老師的發髻上。


    “哎我操……”於燃連忙捂住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弄巧成拙了。


    崔荷笑容也跟著凝固,目瞪口呆。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於燃整個身子都探出了桌椅,小聲跟崔荷交談,“好消息是,王總現在還沒發現;壞消息是……你他媽要去把飛機摘下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崔荷立即衝他豎起兩根中指表達當下的憤怒。


    “你們兩個……在幹嘛?”


    楚眠正抬頭要記筆記,卻赫然發現王老師漆黑的發髻上插了一塊白皙的板子,定睛一看,原來是於燃他們剛才玩的紙飛機。


    班裏其他同學也紛紛注意到王老師頭上莫名其妙多了個東西,想笑又不敢笑,大家都隻能低頭努力憋著,盡量維持課堂秩序。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於燃的傑作,楚眠忍俊不禁,輕輕歎氣道:“你完了,於燃。”


    “哎,別擔心。”於燃大手一揮,“飛機是用你默寫紙疊的。”


    楚眠往自己桌角一看,果然少了頁東西。


    他臉色冷下去,一把攥住了於燃衣領。


    王老師聽見於燃那邊有動靜,寫完板書回頭,發現他果然沒在聽課,後座的楚眠還跟著一起打鬧。


    不過她已經對這倆人之間頻繁的接觸見怪不怪了,大晚上還沒吃飯,她也懶得批評,直接開口告訴他們:“你們倆要不都出去吧。”


    楚眠還是想上課的,可張嘴也不敢反駁王老師,就這麽被於燃幹脆地牽著手腕,從後門溜走去樓道罰站。


    “我站在樓道,比坐在教室還有歸屬感。”於燃已經數不清自己語文課被趕出來多少次了,轉頭看楚眠,“欸,你以前被老師罰過站嗎?”


    楚眠搖頭。


    他不僅從小到大沒被罰過站,連被罰寫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哇,那今天可太有紀念意義了。”於燃興奮地拍了拍楚眠肩膀,“你這第一次就給我了?”


    楚眠麵無表情地撥開他的手,“沒什麽好得意的。”


    於燃興致勃勃地掰手指頭算:“你看,你現在是第一次罰站,今天還第一次寫檢討,之前還第一次被掏鳥兒,第一次穿裙子……不都是因為我?”


    數到最後,於燃又開始沾沾自喜地抬頭挺胸,握緊了拳頭。


    他覺得自己總有一天可以讓楚眠“第一次被樹”“第一次罵街”“第一次逃課”。


    這麽想著,於燃忍不住哼笑兩下,一副勢在必得的語氣告訴楚眠:“你等著吧,我要奪走你更多的第一次!”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裏回蕩不絕,讓高一一班全體同學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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