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清冷, 偶爾有雨珠落在鼻尖。


    “別碰我。”楚眠快步向前走,對身後的於燃唯恐避之不及。


    “你他媽把我弄髒了!你也別想幹淨!”於燃小跑幾步跟上,張開手臂從楚眠背後抱緊他, 趁其不備一通亂蹭, 令對方的迷彩服也沾上泥土汙漬。


    楚眠眼費力地左右搖晃兩下身體企圖甩開他, 眼睜睜看著有幾個教官抽煙迎麵走過來, 趕緊回頭說:“於燃,前麵有人。”


    於燃沒撒手,隻是從楚眠背後探出腦袋看他, “有人就有人唄, 現在又不是訓練時間。”


    楚眠二話不說扼住於燃手腕,強硬地分開彼此身體, 再轉身禮貌地向那幾個教官點頭問好。


    負責成駿中學的教官們都對兩個男生“小樹林過夜”事件有所耳聞,現在看到倆清秀男孩起大早出來摟摟抱抱,他們便馬上對這兩人的關係了然於心。


    “挺好的,有活力。”教官調侃似的笑起來,看到於燃在皺著眉活動手腕, 便意味深長地告訴楚眠:“女孩子要疼,男孩子也要會寵。有矛盾的時候不要顧著自己任性,啊,都是男人, 更得互相支撐, 啊。”


    這種諄諄教導的長輩口吻讓楚眠不知所措, 回不上話, 隻能尷尬又溫順地點頭。等教官們一走,於燃就在他旁邊笑。


    “你還笑,有什麽好笑的。”楚眠煩悶,一把掐住於燃的左臉,“不許笑了。”


    於燃聲音含糊不清:“你他媽在大人麵前怎麽這麽乖?好會裝。”


    “尊重長輩而已,以為誰都像你這樣目中無人。”


    “我對長輩也挺熱情啊!不然人家種菜大爺為什麽送我吃的?”


    說話間,兩人都感覺到細小的水滴落到頭頂,估計一會兒就要再下一場雨。於燃這下很高興,總算盼到了不用訓練的一天,忙拉著楚眠去小賣部買飲料慶祝。


    回宿舍後,於燃坐在桌前拿出沒完成的國慶作業,嘴裏叼著麵包,奮筆疾書抄寫楚眠的試卷答案。可他抄作業不動腦,這半頁物理寫完一翻,才發現正反兩麵抄反了,又拿修正帶瘋狂補救,塑料齒輪摩擦的噪聲十分劇烈,吵得其他人陸陸續續蘇醒。


    楚眠看不下去了,說:“你這種修改痕跡明顯是抄的,還不如跟老師說這張丟了。”


    “謔,你倒是挺會找理由。”於燃笑道,“你以前抄過作業嗎?”


    “沒有。”


    不止沒有,他以前也從不借別人作業抄,大概是別人沒於燃這樣敢死皮賴臉,才讓他能輕易拒絕。


    起初,楚眠還很介意自己認真推導出的答案被偷懶的人拿去,後來被於燃央求的次數多了,他就開始對“借作業”這種事習以為常,不知不覺間就違背了自己的原則和身為學生的道德。


    雖然細想一下會覺得於燃可惡,但既然跟他是朋友,楚眠隻好默默實行另一套原則了——隻要於燃態度誠懇不招惹自己,他就可以稍微妥協。


    窗外雨聲淅瀝,大家發現不用訓練,就懶洋洋地躺在床上聊天。楚眠很少主動參與話題,基本都在安靜聽著,有時聽他們笑聲熱烈,自己也會不自覺地跟著揚起嘴角。


    眼睛逐漸有了困意,但他分不清現在是夢境還是真實。和很多“發作性睡病”患者一樣,楚眠經常會在入睡後保留著仍清醒著的錯覺,比如以為自己還在看書,實際上早就趴到桌上;以為自己還在回答老師問題,其實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躺倒。


    所以當聽見於燃爬上隔壁床鋪跟自己說話時,楚眠在潛意識裏遲疑很久。


    “你這幾天軍訓,睡著的次數沒剛開學那陣兒多了吧?”於燃伏在欄杆旁小聲問,“我查了百度百科,上麵說心情好的話就能緩解病情,也不會總摔倒了,所以你這幾天是不是挺開心的啊?”


    楚眠本下意識地想回答一聲“是”,但眼睛嘴巴都睜不開,他就明白自己的身體幾秒後又要進入睡眠了。與現實世界脫節之前,他又聽見於燃問自己:“要是讓你天天開心,你是不是就能快點好起來了?”


    楚眠還沒來得及在心裏給出答案,大腦就暫停了思考。


    他這一覺睡得相當漫長,不僅錯過了午飯時間,下午大家去參觀紀念館之前也沒能把他喊醒。白天嗜睡導致夜晚嚴重失眠,等其他人睡了,他就悄悄下床,打開台燈複習。


    片刻後,於燃那邊有了動靜。


    “我補作業,讓點地方。”於燃輕笑著在旁邊坐下,翻開楚眠的習題冊,“後幾個單元沒讓寫吧?你全提前學了啊。”


    “嗯,反正我上課也沒機會聽。”


    楚眠偏著臉注視於燃,看見台燈暖黃的光線在他英挺鼻梁上折疊出更深的陰影。


    很想向他確認一下“你今天有問過我什麽問題嗎”,可猶豫過後,楚眠又覺得話題沒有意義。連全世界的醫生都找不出病症的根治方法,自己也當然不能妄下結論說以後能痊愈。隻是有一點確實讓於燃說中了:保持愉快的心情,可以有效緩解過度睡眠。


    但楚眠不想承認,因為他知道以於燃的性格,肯定會想辦法天天逗自己開心。


    而這樣的方法又能持續多久呢?


    他們以後會經曆分班,經曆高考,經曆畢業,總有一天於燃會消失在自己的日常生活裏,倘若從現在起就依賴於燃帶給自己的快樂,那麽離別之際一定會迎來更多的難過,說不定病情還會加重。


    ——不能依賴別人。


    楚眠再次提醒著自己。


    “哎,我估計今天通宵也寫不完。”於燃小聲抱怨起來,“怎麽這個傻逼小滑塊的四麵八方全是受力方向,它能不能老實點別亂跑了?我真是想拿個鋸子——”


    楚眠輕輕拍了下他後腦勺,示意他安靜點,別吵到大家睡覺。


    “明天下午,還有六日都能寫,你把我作業帶回去抄。”


    “你放心給我?你就不怕我給你弄丟了?”


    “你弄丟一張試試。”


    “操,眼神別這麽嚇人。”於燃縮了縮肩膀,隨後丟開筆笑起來,“那我現在不寫了,睡覺。”


    “嗯。”


    耳邊重新安靜下來,楚眠又能專心學習。於燃上床後沒有立刻閉眼,而是趴在枕頭上,默默地凝望楚眠看書的背影。見他還是那麽挺拔,沒有絲毫懈怠,於燃情不自禁地在心裏感慨一聲“好帥”。


    於燃一直都覺得楚眠很帥,不過他不是被對方那張臉吸引,而是單純覺得楚眠認真時的模樣比自己見過的任何男生都氣場強大,盡管大部分時間都很慵懶,可一旦清醒了,就能全力以赴完成任何事。


    楚眠眼裏卻總是滿載著勝負心,這與認同“重在參與”態度的自己截然不同。連遊戲賬號都不允許有一次失敗經曆的他,傲慢得簡直讓於燃覺得瀟灑又可怕。


    但隻要相識一段時間,於燃對楚眠的印象就隻剩“帥”這個簡潔字眼了。


    楚眠不管做什麽都很帥氣,所以……


    身為男主角的自己當然要去破壞這份帥氣!


    於燃心裏有種邪念在蠢蠢欲動,他眯眼盯著楚眠的背影,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覺醒反派的黑暗力量了。


    ——嗬。


    ——回去以後就樹了你。


    轉天上午,軍訓閉幕,很多學生圍著教官邊哭邊合影,依依不舍地告別基地,乘上回學校的大巴車。


    楚眠還是選最前排的座位,不出意外,於燃又出現在了他旁邊,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楚眠,你防曬霜怎麽少了?”


    結果就是毫無懸念地被楚眠用防曬霜抹了全臉,一片斑駁。


    短暫的周末很快過去,於燃也總算補完了假期作業。周一開學,大家又是穿著黑色校服見麵,很多人忍不住懷念軍訓同住的時光。


    不過愉快沒多久,班長就向大家通知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今天公布月考成績。”


    不等全班“臥槽”,向雪樺繼續悲痛地說:“第一節課,語文。”


    教室的氣氛馬上陷入哀傷之中,崔荷不明所以,忙問楚眠:“語文課怎麽了?老師很嚴?”


    方昭正好在旁邊,替他回答:“你聽過菜市場大媽砍價嗎?”


    崔荷點頭。


    方昭接著說:“咱們語文老師,一個人就是一整條菜市場。”


    這規模有點大。崔荷沉默了。


    但她很快發現,全班唯獨於燃一人此時沒有對語文課產生抵觸情緒,甚至臉上還掛著期待笑容。


    之前沒來上過課的她一下子就誤認為於燃成績很好,因此對他的印象一下子從“傻逼帥哥”進化為了“傻逼學霸帥哥”,足可以跟楚眠媲美了。


    “我跟你說,我作文寫得可好了。”於燃扭著大半個身子跟後座的楚眠說話,“要不要我給你劇透?讓你感受一下什麽叫‘文采斐然’。”


    方昭路過他們旁邊聽見於燃嘴裏蹦出個成語,直接驚愕地停在原地。


    楚眠托腮問於燃:“你就這麽有信心,覺得老師會當堂念你的作文?”


    “我剛才樓道裏碰見她了,她自己跟我說的。”於燃開朗地笑道,“她說就算不念三十五分以上的,也得念我的。”


    “……”楚眠無奈打量著於燃神采奕奕的表情,“她這話應該是暗示你沒及格。”


    “呸!”於燃一掌撥開楚眠的小臂,“她是暗示我作文滿分!”


    楚眠譏笑一聲,敷衍地點頭,假裝自己信了他的話。


    上課鈴還沒響,王老師就抱著一摞厚重的卷子風風火火進教室,催促大家趕緊回座位:“快點快點!你們軍訓都訓什麽了怎麽動作還是這麽慢,今天就這一節語文課我還得抽時間默寫呢趕緊趕緊別耽誤我時間——”


    崔荷被她的音量和語速催趕得手忙腳亂,總算明白了為什麽大家都怕她,這位老師一開口就是咄咄逼人的態度。


    可是一回頭,她發現於燃還是那樣雲淡風輕,還真是不容小覷。


    “先講作文,省得一會兒沒講完就下課了。這次考試,作文滿分的一位,三十五分以上的四位,不及格的一位。”


    王老師站在講台上,放眼望去,找到了於燃的位置。


    她睜大眼睛,微微晃頭道:“於燃,你真的才華橫溢啊,我以前怎麽沒發現呢?”


    於燃當場笑出聲,他這一個月來每堂語文課都要被王老師批評,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了她對自己刮目相看的一天,他自然掩蓋不住那份揚眉吐氣的狀態。


    “哎,沒辦法。”於燃笑著,手掌拍了下桌。


    他還不忘轉頭向楚眠賣弄一番:“懷才就像懷孕,而我子孫滿堂。”


    王老師沒想到他把自己的諷刺當成了誇耀,頓時更惱火,擼起袖子說:“來,於燃,你過來。”


    “我給你打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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