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雲州,他才發現局勢果然已經翻天覆地,雲州雖然隻是安陽原來的國都,可隨著安陽國覆滅,並入東嶽國,雲州特殊的地理位置,也使得這座城池的氛圍變得十分微妙。


    大街小巷,隨處都可以見到巡邏的東嶽士兵,一個個重甲持戟,麵色肅殺,城門處更有重兵把守,嚴查出入者。這樣的場麵,普通百姓擔驚受怕,修真者卻不會放在眼裏,士兵們也很會察言觀色,但見形容舉止不同於常人的,便猜出十有□是修真者,不敢多加為難。


    周印麵容冷峻,氣質迥異常人,自然不會被錯認是尋常百姓,所以一路順暢。


    待製好符籙,離開雲州,便禦劍往周家村飛去。


    出了雲州,若是騎馬,要三天左右才能到達福林縣,而周家村則是福林縣外數十裏的一個小村莊,雖然位置偏僻,條件卻得天獨厚,不僅山上常年長滿各色草木藥物,隨便挑一棵樹,樹齡也有上百年左右,就連那河溪裏的魚,似乎都要比別的地方多些。


    正因為如此,數百年繁衍下來,村子的人數雖然不多,但大都能自給自足,加上每隔十天半個月都會有人去縣城趕集,時不時也有腳商從縣城挑了東西到這裏來販賣,所以除非冰天雪地的季節,周家村時常都是熱熱鬧鬧的,透著一股淳樸的親切。


    然而在他傍晚到達周家村的時候,卻發現這個村子,從內到外,散發著詭譎的氣息。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往常這個時候,家家戶戶本該點起油燈,炊煙嫋嫋,可當周印步入村子,隻有一個感覺。


    死寂。


    除此之外,還有一股濃稠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入了村子,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離家十七年的經曆,並沒有讓他的記憶模糊掉。


    沿途各處,是真正的屍山血海。


    周家村原本就數百口人,如今幾乎全都在這裏了。


    有的人胸口被長槍穿透,生生釘在牆壁上,有的人脖子上一條深深的斧痕,半個腦袋歪在一邊,隻有薄薄一層筋肉連著,甚至連四五歲小孩,也支離破碎,慘遭橫死。


    他腳步未停,目光在這些屍體上掃過,又繼續往前走,直至停住腳步。


    即使過了十七年,周柴與季氏明顯蒼老許多,但周印仍舊一眼就認出他們。


    兩人依偎著,倒在牆根下,周柴背後插了把匕首,而季氏則是胸口被劃了一刀。


    血早已幹涸,季氏與其他村民一樣,臉上並沒有太多的驚駭,反倒顯得寧和,隻有周柴圓睜著眼,仿佛死不瞑目。


    周印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慢慢蹲下身,伸手在他臉上拂了一下。


    “我來了,我會為你們報仇,安心地去吧。”他輕聲道。


    手掌過處,周柴闔上了眼。


    周印拔出他背後的匕首,上麵刻著一個軍徽和一個“惠”字。


    軍徽周印認得,在雲州也多次看見,那是東嶽國平南軍的標誌,而惠字,指的就是平安軍主帥惠鈞。平南軍號稱軍紀嚴明,戰無不勝,在東嶽國內素有威名,他在雲州停留時,甚至聽當地百姓稱其為惠家軍。


    周印目光一凝,麵色更冷。


    安陽國雖然被滅,但一路走來,百姓被影響的也就是日常生活罷了,如果不是奮起抵抗,一般是不會被抓去殺掉的,尋常人隻關心自己的日子過得好不好。在這亂世中,換個皇帝對他們來說並沒有差別,何況安陽統治者昏庸無能,更不會被擁戴。


    既然連雲州的百姓也安然無恙,一個偏遠的小山莊,倒反而值得大軍過境,一個活口都不留地屠戮了?


    這些人麵露愕然,卻沒有驚懼之色,那至少說明,他們死之前,並不知道自己要死。


    既然屍體都在屋外,也不可能是下藥迷暈了之後的屠殺,而是……


    有人將他們都召集出來,然後被修真者用法術瞬間斃命。


    死後再補上刀劍傷口,作出軍隊殺人的假象。


    不管真是平南軍所為,還是借刀殺人,這一整件事情,勢必與平南軍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不遠處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周印隨即隱去自己的氣息,匿於黑暗之中。


    “老三,你過來看看!這邊還有……”


    “噓,你小聲點兒!怕引不來人嗎?!”


    “怕什麽,村子都被人屠光了,大半夜的,誰會到這裏來!”丁大從一間屋子裏走出來,喜滋滋地揣著懷裏的金銀飾物,眼角一瞥,看到倒在樹下一個穿戴講究的男人,又走過去在死人身上搜羅起來。


    月光映出他身後的人影,丁大頭也沒回,動作不停:“誒,老三,你到那邊屋子找找,白天的時候我可看仔細了,那邊幾戶都是有油水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那個人下手可真狠,幾百口人,一個不留,這可不比……”


    他的話戛然而止,丁大瞪著眼睛,驚恐萬分地看著扼住自己脖子的那隻手。


    “白天有人來屠村,是你幹的?”對方問道,從表情到聲音,毫無溫度。


    丁大抖得厲害,結結巴巴:“不不不,怎麽可能是我,大人饒命,小的隻是跟著做事,人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


    “是誰?”


    “不,不知道,有幾個仙人,姚大人讓我們跟著他們過來,他們好像要找什麽東西,可是又找不到……”


    “接著說。”


    “然後他們用仙術把這,這些人都叫出來,一個個問,問不出來,就殺了……”


    眼前這人一身黑衣,麵色蒼白而冷漠,活像幽魂一般,比起月光下的這些屍體,更讓丁大感到恐懼害怕。


    對方沒有說話,隻是盯著他,丁大終於受不住,全招了:“那些仙人殺了村民之後,姚大人就讓我們在上麵補刀子,嫁禍給平南軍,大人饒命,當時我看過的,全看過了的,這些村民都已經死透了,我才補刀子的,人不是我殺的,真不是我!”


    “殺人的是什麽來曆?”


    “小的不知,隻是看姚大人對他們畢恭畢敬,還稱呼他們為仙長。”


    “姚大人?”


    丁大喘著氣,努力地回想:“對對,叫姚新成,聽說是從東嶽國都來的大人物,我們都是流民,被他臨時雇來,聽他的吩咐,穿上平南軍的衣服,到這裏……”


    話沒說完,他驚嚇過度,兩眼一翻,口吐白沫,竟活活嚇死過去。


    此人所說的,和周印推測的,大致沒有出入。


    是什麽東西,竟讓那些人遍尋不至,殺人滅口?


    他沉吟不語,天際卻忽然閃過一道亮光,如同烈火接天,灼紅了半片夜空。


    不過須臾而已,紅光消失,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那是龍影潭的方向。


    幾乎是不假思索,他立刻禦劍往村外飛去。


    出了村子,越靠近龍影潭,便越感覺到一股靈力撲麵而來。


    龍影潭靈氣充足,周印是早就知道了的,否則從前他也不會一直在那裏打坐修行,但現在這股靈力越發濃鬱充盈,更勝以往百倍。


    瀑布的水流依然很急,從上往下直灌入深潭之中,周印走近,彎下腰輕觸潭水。


    是溫的。


    而且潭水之中,仿佛有一種奇妙的力量,與他的手心相接,直衝入腦海,霎時間如天清月明,妙不可言。


    他心頭一動,把手放在水裏,盯著龍影潭看了片刻,忽然一躍而入。


    龍影潭深不見底,周印曾經在水下待過,推測這裏頭的水可能與某個出海口相通,不過先前他連煉氣的修為都沒有,自然不可能在水裏待太久,如今已是築基,閉氣一個時辰也是沒有問題的。


    潭水碧瑩瑩的,不時有水草與小魚在身邊掠過,周印看也不看,循著靈力的來源遊去。


    水溫不複冰冷,暖洋洋包裹在全身,讓人放鬆愜意。


    又往下遊了約莫半炷香,撥開層層疊疊的石塊和青苔,他終於找到那個引發天象的罪魁禍首。


    一顆橢圓的灰黑色石頭一樣的蛋。


    第12章


    這股充盈得流溢出來,以蛋為中心往四周擴散的靈氣,在他手掌覆蓋上去的那一瞬間,驀然消失得幹幹淨淨,就像這東西因為被人碰觸到而受驚了似的,又悉數把靈氣都收納回去。


    那些人不惜屠盡周家村,就是為了這玩意?


    他上輩子閱盡無數法寶,自然對這顆可能會孕育出妖獸的蛋也不陌生。


    若不是高階妖獸,隻怕也不會讓那些人如此瘋狂。


    周印自問不是見了寶物也不心動的清高君子,但這種具備強大靈力的高階妖獸,如果不是自願跟著他,就算將來出世之後,也很可能反噬修真者。


    人類與妖獸,從來就不是主從關係,不說上古神祗如女媧等,就大多出自妖族,就連高階妖獸,也有不少能化形為人,修為深厚,隻是如今大多隱匿起來,而修真者妄自尊大,竟認為自己能一手逆天,從幾千年前到現在,不知有多少人強行將妖獸認主,最後又遭到反噬而慘死。可縱然是如此,依然有前仆後繼的修真者去捕捉那些高階妖獸,收為己用,隻因妖獸本身的能力可以讓修真者獲益匪淺。


    他築起一道結界,隔開周圍的水,又劃破手指,將血滴到那顆蛋上。


    血很快消失不見,被吸入了那層黑色的蛋殼裏。


    這就是對方親昵與認同的表現了,若非如此,血是不會被吸收的。


    周印把它帶上,往岸上遊去。


    沒了靈氣的水溫陡然下降,漸漸恢複冰冷,但掌心的蛋還很溫暖,他甚至能夠感知到裏頭有一個活潑靈動的生命正在拚命醞釀著想要破殼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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