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待人。”


    “什麽?”賀芸一愣。


    “一個門派要是長久沒有元嬰修士坐鎮,就會慢慢沒落,就算新弟子再多,也無濟於事,這些人的天資再高,總不可能一下子就成為高階修士。”


    賀芸很少聽他說這麽多話,但她本是極聰明的人,聞言想了想,吃驚道:“你的意思是,鏡海派遲早要……不至於吧,掌門與兩位長老,如今都是結丹後期的修為,離元嬰不過一步之遙。”


    “修為越往後,要向前邁步就越難。”


    而他見到的鄒景元也罷,其他兩個鏡海派長老也罷,都是結丹期壽元將盡,晉級數次失敗,很難再有所突破的人,除非有奇跡出現。


    賀芸低低歎了口氣:“但我們畢竟是鏡海派的弟子,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周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也在思索。


    築基期修為,在鏡海派或許還可以顯擺一下,但是如果放在外頭,隻能湮沒於茫茫人海中,這世間修真之士成千上萬,別說築基期,就連已結丹者,也不知凡幾。即便是周印這樣前世從散修一路走過來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除非是走投無路,否則,能夠依附在大門派下修煉,才是一個安全又安穩的法子。


    鏡海派式微,但畢竟還有不少家底,靈石法寶,門下弟子,都是其它許多門派想要據為己有的資源,一旦鄒景元衝關失敗而隕落,屆時群龍無首,就很容易被別人趁虛而入。


    周印突然發現,這樣始料未及的發展,與自己最初的設想,有了很大的偏移。


    他原本打算找一個不起眼的小門派安安靜靜修煉,無須為太多外界紛爭所擾,誰知五千年後的局勢天翻地覆,大陸上的王朝四分五裂,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而由於修真者擁有比凡人更強大的力量,許多□裸的人心**也越發不需要掩飾,小門派往往不見得就安全,反而有可能更危險。


    鄒景元隻想見周印,所以賀芸陪他走到掌門書房外頭便止步。


    “你自個兒進去罷,掌門在裏頭等你。”


    周印不是第一次到內峰,卻沒有來過掌門書房,觸目所及,屋外鬱鬱蔥蔥,佳木繁花,圍繞著書房生長,實際上這些草木正好圍成了一個隱蔽的結界,讓裏頭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再大的聲音都不會輕易傳出去。


    魯延平也在,鄒景元正告訴他一些門派日常事務,見周印進來,先驚而後喜,隨即笑道:“你已經築基了?很好,很好!”


    他本就料到周印閉關八年,必有不小的收獲,然而周印的表現還是出乎意料了。


    魯延平同樣很驚訝,他沒想到周印一個資質平凡的外門弟子,短短十幾年,竟已從一個毫無根基的普通人,到突破煉氣,成功築基。


    周印道:“如果沒有掌門賜下的培元丹和靈石,我也不可能那麽快築基。”


    鄒景元擺擺手,親切地讓他坐下:“你既已入了內門,往後就和延平一樣喚我師父,不必拘禮。丹藥隻能起到錦上添花的效果,如果一味地依賴丹藥,固然能收到一時之效,但越往後,根基就越薄弱,很容易遭到反噬,現在我見你修為穩固,靈氣精純,顯然是自身有了感悟,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突破的,倒也不必太謙虛了!”


    肯定了周印的進步之後,鄒景元擔心他會因此自滿,又道:“不過你也不可因此懈怠,須知梅花香自苦寒來,莫說你資質一般,即便是天資上佳,若不肯苦練,終究也是泛泛。你今日來得正好,我有些話,要與你們說。”


    魯延平聽出師父的弦外之音,不由也鄭重起來。


    “安陽滅國,為東嶽所並吞,我們鏡海派雖是修仙門派,不涉俗事,可也難免會被波及。再說門派之內,延平,周印,你們二人自入了門派,就未曾遠行,難免坐井觀天。如今天下第一大宗上玄宗,光元嬰修士,便有十三位之多,更別提底下七峰,還有數十位結丹修士,而天衍宗、青古門那些,元嬰修士亦有□位,就連與我們同在安陽境內的金庭門,也有兩位元嬰修士,因此別人也會忌憚三分,不敢輕易冒犯。而我鏡海派,雖然曆史久遠,卻人才凋零,如今連個三流門派也不及,一旦我也隕落……”


    “師父!”魯延平不顧禮數急急打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請師父勿要說如此不祥的話!”


    “起來,我鏡海派雖小,門下弟子可不作如此婆婆媽媽的女兒情態!”鄒景元一反平日的和藹,語氣略帶了些嚴厲,待魯延平起身,他才續道:“方才所言,並非危言聳聽。你們應該都知道,凡修仙者,煉氣九層壽元二百,築基巔峰壽元四百,結丹後期壽元至多五百,其中根據修為深淺程度,這個數目即便有出入,也不過十數年左右。我如今壽元已渝四百九十五,這些年忙著打理門派,修煉之事早就撂下,剩下的這五年壽命,更是無望晉階。”


    魯延平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抬起頭,發現師父的臉確實比以前憔悴許多,鬢邊多了一些白發,連眼角紋路也遮掩不住,修仙者到了一定修為,除非遭遇變故,否則直到隕落前,外貌都會保持不變,但短短時間,鄒景元的外表竟起了如此大的變化,顯然並非吉兆。


    “師父……”


    鄒景元沒有理他,繼續對兩人道:“我一旦隕落,剩餘的兩位長老,彼此之間也多有不和,一旦兩人之一當上鏡海劍派掌門,另一個人勢必不會服氣,到時候本門將起內亂,所以我思來想去,打算讓延平接掌掌門之位。”


    “師父!”魯延平大驚,他生性圓滑,善於在師門長輩與師弟師妹之間周旋,左右逢源,八麵玲瓏,因此人緣極好,可怎麽也沒想到,師父會在本門有結丹期長老坐鎮的情況下,把掌門之位傳給隻有築基後期修為的自己。


    周印站在那裏,漠然地聽著,既不說話,更不表態,仿佛與己無關。


    與青古門人鬥法,讓鄒景元第一次注意到周印這個人,但最讓鄒景元滿意的,卻是他在妖獸事件中的冷靜應對。


    翁樺死後,門中僅存二位長老,但鄒景元與他們並不親近,此番一意孤行,打算讓魯延平接任掌門之後,那兩位長老更是怫然不悅,雖還未到了當麵翻臉的程度,但鄒景元很清楚,一旦自己不在,以魯延平築基後期的修為,是很難彈壓得住兩位有著結丹修為的長老的。


    為了讓自己的愛徒有足夠抗衡那兩位長老的能力,他不得不在鏡海派的後起之秀中發掘人才,以便讓他們協助魯延平。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早在周印進來之前,鄒景元就與魯延平解釋了個大概,魯延平一點即透,立時明白自己師傅的苦心。


    他先讓魯延平先退下,然後才對周印道:“這些年來,你的表現我都看在眼裏,也很滿意,這鏡海劍派上下,你的師兄師姐們,或許有修為超過你的,可卻沒有一個人有你那份謹慎與敏銳,你可願意輔佐延平,振興鏡海劍派?”


    早在他讓自己進來,又說了那番話之後,周印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卻沒有誠惶誠恐感激涕零地表忠心,聞言道:“我入了鏡海劍派,又是你出培元丹和靈石讓我築基,這份恩情,自然要報。”


    鄒景元歎了口氣,苦笑道:“周印,非是我挾恩圖報,眼下鏡海派處境艱難,為了大局,不得不作如此安排,我知你一心撲在修煉上,不喜歡摻和這些事情,但門派興衰,你亦有責。隻要盡心為著門派,你未來修煉所需的靈石和培元丹,盡可無憂,等到延平接掌重任,依你的資質,便是成為本門長老,也未嚐不可能。”


    他看著周印,不由有點惋惜,若能自小培養起,周印說不定不止如今的修為,可現在時間緊迫,已經無暇讓自己去做這些事情了。


    第11章


    對方說得如此明白,縱然是利用,他也無可推脫。


    周印對所謂的長老之位毫無興趣,但自己能那麽快就築基,確實和那些靈石、培元丹是脫不開關係的。


    他行事但求隨心,可也不屑欠下人情。


    “嗯。”


    鄒景元對他的回答還是比較滿意的,頷首笑道:“你如今剛晉階築基,根基尚未穩固,先不要急著再去閉關修煉,大可四處走走,若需靈石,也可來與我說。”


    周印問的卻是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安陽被滅國了?”


    “聽說都城鬆州尚未被攻破,可也差不多了。”鄒景元想起他父母正是安陽國人,安慰道:“你無須太過擔心,雖有兵災戰亂,可聽說東嶽**紀嚴明,尋常百姓應無妨礙。”


    周印道:“我想回去看看。”


    “也好,孝道天倫,理所應當。”鄒景元頓了頓,“隻是你如今已是煉氣圓滿,築基初期,如無意外,壽元當有二百出頭,而你父母皆是**凡胎,縱然延年益壽,至多不過百載左右,這本是各人的命數,你切莫執念太甚,誤了修行。”


    周印前世修至化神,用慣了的法寶自然有,但在他結丹之前,根本無法打開前世被自己下了禁製的洞府,因此他眼下可以倚仗的,也就是鏡海派賜下的這把融水劍而已。


    如今他已成功築基,又受到掌門的肯定,在門中地位不同以往,每月得到的靈石丹藥也比從前多,周印便用這些靈石,先到修真者雲集的雲州集市買了寫符紙朱砂,寫上數十張低階的符籙,並灌注靈力,以備不時之需。——他向來便如此,不會將自己的性命悉數寄托在某個人或某件法寶之上,這世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隻有自己的反應和判斷才是最為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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