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開始後,宋姨娘與胡姨娘才急匆匆的趕到了,方才顧準所謂的‘人既已到齊了’,顯然沒將二人算在內,或者說,在顧準心中,二人根本不能稱之為人,隻能算是兩個會活動的物件而已。


    宋姨娘和胡姨娘低眉順眼的給在座的所有人都行過禮後,便很自覺的站到了祁夫人身後,給祁夫人布菜捧羹,十分的殷勤。


    縱然蒙彭太夫人和祁夫人開恩,準許宋姨娘與胡姨娘出席今日的宴席了,她們也是不能與主子們同桌吃飯的,所以早有金嬤嬤領著人在大桌旁邊另支了張小桌,以便彭氏與大房的兩位姨娘入座。


    如今宋姨娘與胡姨娘忙著服侍祁夫人,小桌子上便隻剩了彭氏一個人,原本不是很引人注目的,如今也變得引人注目起來,就跟萬花叢中忽然出現了一抹綠色一般,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彭氏心裏一時是又羞又氣又不知所措,本來她還因自己不得不與兩個低賤的婢妾同桌吃飯而滿心的不忿與委屈,覺得是對自己的侮辱。


    如今卻是巴不得宋姨娘與胡姨娘能快些入席,也好替她遮掩一二,讓屋裏服侍的丫頭婆子們的目光別再隻有意無意的集中到她一個人身上,她甚至能看見她們目光裏隱含的冷嘲與不屑,以前她以顯陽侯府表小姐的身份住在嘉蔭堂時,這些人幾時敢拿這樣的目光看她了,個個兒待她不知道多殷勤,果真她如今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了嗎?


    彭氏正猶豫著自己是該入席好,還是似宋姨娘胡姨娘似的,站到彭太夫人身後服侍好,說來彭太夫人既是她姑母,如今又算是她婆婆了,二房如今沒有主母,她代為服侍彭太夫人也是應當的。


    可她若是做了與宋姨娘胡姨娘一樣的事,豈非意味著她成了與她們一樣的人?她們都是由低賤的奴婢成為姨娘的,怎麽可能與自己一樣!


    “彭姨娘,我人小手短,夠不著桌子那邊的菜,你過來幫我夾一下好不好?”耳邊忽然傳來顧蘊嬌嫩軟糯的聲音。


    這下彭氏不必猶豫,也不敢猶豫了,雖然滿心的羞憤,麵上卻絲毫不敢表露出來,低低應了一聲:“是,四小姐。”便小步走到顧蘊身後,給顧蘊布起菜來。


    顧蘊卻是打定了主意要踩她的臉,祖母讓她不好過,她礙於長幼尊卑礙於孝道不好直接打祖母的臉,彭氏一個賤妾的臉,她身為二房的嫡長女卻是想怎麽打就可以怎麽打的,她自然不會客氣。


    除了將彭氏給使喚得團團轉以外:“我要吃那個……不是那個,是旁邊那個,你怎麽這麽笨……剝個蝦也剝得亂七八糟的,多跟人家宋姨娘胡姨娘學學……知道我吃了但凡沾酒的東西身上都要起疹子的,卻偏給我夾什麽醉蟹,到底安的什麽心……”


    最後更是將一盞丫鬟才送上來,猶冒著騰騰熱氣的羹湯盡數打翻在了彭氏身上,當即燙得她整隻手紅成一片,至於衣裳下麵又紅了多少,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彭氏的眼淚立時落了下來,也不知是痛的,還是氣的,卻不敢說顧蘊的不是,既是知道這樣的場合沒自己說話的份兒,也是因為心裏忌憚顧蘊,隻得淚眼朦朧的看向了彭太夫人,盼望彭太夫人能為她出氣。


    彭太夫人也是氣得不輕,顧蘊這樣打彭氏的臉,就是在打她的臉,她一個做長輩的,奈何不得祁夫人這個原配嫡媳也就罷了,若再連自己的親孫女兒都教訓不了,她也不必再活著了!


    因怒聲嗬斥顧蘊道:“蘊姐兒你幾時變得這般刻薄了,你瞧瞧你這個樣子,哪裏還有半點侯府千金的體統,彭姨娘再不好,也算是你的長輩,有你這麽對待長輩的嗎?果然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師婆跳假神,我再不好生管教你一番,顯陽侯府的臉麵都要被你丟光了!”


    “長輩?”顧蘊就冷笑起來,一瞬間鋒芒畢露:“敢問祖母,彭姨娘算是我哪門子的長輩?我雖年紀小,卻也知道姨娘是算不得長輩的,還請祖母明示,彭姨娘到底算我哪門子的長輩!”


    這話叫彭太夫人如何回答,彭氏還是顯陽侯府的表小姐時,自然是顧蘊的長輩,可如今做了姨娘,還算顧蘊哪門子的長輩?


    關鍵是顧蘊的目光,讓彭太夫人根本不敢直視,隻得略顯狼狽的看向了顧衝,喝道:“養兒不教父之過,蘊姐兒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你也不知道管管,你是怎麽當父親的!”


    顧衝倒是沒覺得顧蘊的行為有多過分,做姨娘麽,本來就該服侍人的,可彭太夫人發了話,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不給母親這個麵子,隻得看向顧蘊,沉聲說道:“蘊兒,還不快給你彭姨娘道歉?不管彭姨娘如今是什麽身份,你無故傷人總是不對。”


    “道歉?敢問父親,您要我以什麽樣的身份給您的小妾道歉,是以您嫡長女的身份呢,還是以彭家侄孫小姐的身份?”顧蘊定定看著顧衝。


    顧衝就啞口無言了,這才恍然發現,女兒不知不覺已又長高了好些,如今定定的望著他,他甚至能從她烏黑清澈的雙眸裏看見自己的倒影,冷不防就讓他想到了當初平氏剛進門時,一雙眼睛也是這樣的烏黑清澈。


    也讓他想到了當年顧蘊剛出生時,他雖有些遺憾不是兒子,心裏去也是無限歡喜,一日瞧不見女兒,便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像缺了一塊似的,之後待女兒也一直都是疼愛有加……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與女兒生疏至廝的?


    顧衝一下子心虛得厲害,好半晌方澀然的說了一句:“你既不願意道歉,那便算了罷,隻記得以後不能再隨便傷人,誰都不可以,不然到頭來吃虧的隻會是你自己。”


    上輩子父親到底疼沒疼過自己,顧蘊已全然不記得,縱然記得,如今她也不稀罕,所以她隻是淡淡應了一句:“父親的教誨我記住了。”便再無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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