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亦被掠過額頭的氣流弄醒的時候,下午課已經上完了兩節。


    “醒了?”林間側身坐著, 手裏攥著本練習冊, 看他醒了就沒再接著扇, 順手擱回了他桌上。


    “嗯。”時亦應了一聲, 撐著胳膊坐起來。


    “下堂任雯的課。”林間指指黑板邊緣的課表,“出去透口氣?”


    時亦沒立刻回答, 扶著額頭揉了揉, 緩了一會兒。


    沒有程航提醒, 他確實得花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把思維拉回到現實, 又額外多花了點時間想了想任雯是誰。


    其實本來是沒準備睡的。


    偏偏昨晚上一宿都沒怎麽睡好, 困得要命,他身邊那個還睡得雷打不動, 不跳桌子都出不去。


    程航還驢他, 跟他說好學生都不跳桌子。


    時亦摸過眼鏡戴上, 看了一眼課表。


    物理課, 大半個班的人都開始提前準備,把那一堆厚厚的練習冊努力往桌上堆。


    任雯上課的時候不怎麽講,放完課件就叫他們自己做題, 隻要練習冊摞得到位, 教室裏變成菜市場也沒見她有過什麽要管的意思。


    梁見堆了兩本書, 聽見後頭桌椅挪蹭的動靜, 格外敏銳地撲回來:“間哥, 你們又出去!”


    “敵進我出。”林間伸過手,幫同桌拎了一把書包, “來追逐青春和校園才有的衝動嗎?”


    “……”梁見趴回去:“再見。”


    林間拎著書包,側身等時亦出來,回頭看了一眼。


    平時一說逃課就挺活躍的一群人在座位上打蔫兒,一個都沒動,顯然都被三千字的檢查磨平了棱角。


    梁見這個主謀被六千字摩擦得尤其平,在桌子上趴成了一攤,奄奄一息地繼續在紙上懺悔自己不該跟校醫的白大褂打架。


    任雯從來都是踩著上課鈴進門,早一秒都不會下樓,這時候走還來得及。班長周成哲撐著胳膊坐起來了點兒,眼看著這兩個人又輕車熟路從後門出了教室,張了張嘴,還是又坐了回去。


    林間撐著門,等到時亦走出來,才把樓梯間的門關上。


    防火樓梯走的人少,常年空空蕩蕩,靜得能聽見腳步聲。


    時亦下了兩個台階,眼前多了隻手。


    他走手也走,等他停下腳步,又挺耐心地晃了兩下。


    一抬頭,就正好迎上林間靠過來的臉:“還沒睡醒?”


    離得有點兒近,時亦頓了下,往後退了半步:“醒了。”


    林間看了他一會兒,揚揚眉,側靠著牆招招手:“過來。”


    他在口袋裏摸索了兩下,翻出了盒糖。


    時亦皺了下眉。


    “不是薄荷。”林間研究了一會兒,撕開包裝,打開了個口,“巧克力的,嚐嚐。”


    他往手心裏倒了兩顆,迎上小書呆子蹙著的眉頭,順手拿糖盒敲了下:“想什麽呢?我沒動彈,梁見跑腿買的。”


    時亦肩膀放鬆了點兒,看了看那兩顆糖,伸手拿了一顆。


    林間自己把剩下那顆扔進嘴裏,按亮了樓梯間的燈,接著往下走。


    其實本來他打算自己去買的,發誓要買個像樣的,教教他身邊趴著這個沒良心的小書呆子到底什麽才叫糖。


    結果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沒動彈,把這個艱巨的任務放在了去買新草稿紙的梁見身上。


    林間含著糖,看了一眼不遠不近跟著他下樓的小喪屍。


    他其實不太清楚時亦以前都出過什麽事。


    那天時亦中暑還淋了雨,倒在網吧門口,他光顧著給人弄上去拾掇利索,多餘的也沒顧得上想。


    後來好不容易收拾得差不多妥當了,傷也處理好,他才注意到時亦胳膊上的疤。


    一看就是有人惡意弄出來的。


    壓著右胳膊,強行拽出去動的手,說不定還有人按著肩膀,眼睜睜看著留下的傷。


    多疼多害怕也就算了,還是右邊,好學生寫字答卷子都離不了的胳膊。


    他差點兒就給老萬打了電話,想起時亦剛發現他們家的事兒時候他的態度,還是沒動手機。


    然後沒忍住,在直播的時候把對麵一隊堵在泉水門口屠了兩輪。


    時亦不喜歡在教室裏待著,身邊不能近人,能看得出來的緊繃成一根弦,總叫人覺得說不清什麽時候這根弦就斷了。


    他不知道這些習慣到底跟那些舊傷有沒有關係,但沒事兒的時候少往外跑幾趟,總還挺容易做得到。


    林間看了一眼嚴嚴實實套著校服的時亦,轉了個彎,把下一階樓梯的燈也拍亮,嚼了嚼那顆糖。


    挺普通的糖,巧克力脆皮,裏頭裹著不知道什麽夾心。


    挺甜。


    他把自己那顆咽了,看了一眼含著糖腮幫子鼓出來一小塊兒的小書呆子,沒忍住樂了:“還沒吃完?”


    時亦含著糖,沒說話,搖了下頭。


    林間往下邁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索性把那盒糖整個塞他手裏:“給。”


    “夠了。”時亦本能地想避開,往邊上退了一步,“不要了,你――”


    說晚了一步,林間沒反應過來,已經鬆了手。


    他沒能及時接住,那盒糖沿著空掉下來,順著樓梯一路往下滾出去。


    時亦本能跟著追了兩步,彎腰去撿。


    下層樓梯剛做過清潔,地上的水還沒幹,滑的不行。他沒留神,腳底下跟著不由自主滑了下,整個人就也重心不穩地往下栽。


    林間反應挺快,伸胳膊攔了一把。


    他站得靠下,懷裏攬著人沒收住,跟著退了幾步,堪堪站穩。


    事情的發展有點兒突然,兩個人都沒太反應過來。


    林間已經不是第一次抱他舍友,偏偏前幾回都是意外情況,就這麽一次,沒等反應過來就被人往懷裏砸得滿滿當當。


    也不知道之前都是吃什麽長大的,他舍友這個分量拎著都不太能找著感覺。


    林間把那兩級台階下完,活動了下手腕:“磕著沒有?”


    也不知道這個樓層的掃地阿姨是不是拿洗潔精拖的地。


    瓷磚地麵倒是挺幹淨,能照人影,就是站上去一不小心就能走出花滑的效果。


    特別霸氣。


    一言不合就能劈個叉。


    “沒有。”時亦搖搖頭,“對不起。”


    林間愣了愣:“啊?”


    “糖。”時亦往下看了一眼,還想下去撿,“我――”


    “等一會兒。”林間截住他的話頭,把他拉到樓梯角,手掌在他頭頂平平虛晃了兩下。


    時亦愣了愣:“幹什麽?”


    “收收驚,我媽老這麽給我作法。”林間邊晃邊給他念叨,“天靈靈地靈靈,妖魔鬼怪快顯靈――”


    “……”時亦沒忍住:“靠妖魔鬼怪給我收驚嗎?”


    “不是這段?”林間張了張嘴,手抬起來,“完了。”


    時亦皺起眉:“有說法?”


    “沒有。”林間說,“就是可能還有另一段也背串了。”


    時亦:“……”


    “應該還能試試。”林間揚揚眉,看著又不說話了的小書呆子,忍不住笑了,“給我個機會。”


    時亦抬頭,抿了下嘴角,等著他說話。


    林間一隻手撐著牆,低下頭,迎上他的目光:“有我在,能不能好點兒?”


    他這個問題問得有點突兀,時亦怔了怔,才意識到他可能是在說今天在班裏睡覺的事。


    其實趴下去的時候也就是想歇一會兒,畢竟身邊的人睡得看起來就特別舒服,叫人特別想學。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就這麽睡著了。


    醒來也沒頭疼,沒覺得哪兒緊張。


    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還在上初中,或者更早以前,不用緊張,不用時時刻刻防備被人捉弄圍攻,還能背著書包滿心期待地往教室裏衝、每天回家都雀躍著跟父母講故事的那些時間。


    究竟有多久沒這樣過,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時亦站了一陣,看著他揣在口袋裏的那隻手,點了下頭。


    林間放心了,鬆口氣一笑:“那就行了。”


    口訣都記錯了,再繼續意義也不大。林間在他腦袋頂上最後草草晃了兩下,把手收回來:“不管了,你現在理論上應該感覺挺好。”時亦覺得他這個作法的態度有點兒隨意,牽了下嘴角:“嗯。”


    “那就行了。”林間鬆了口氣,挺滿意地拍拍手,“說明我比我媽強,都不用念台詞。”


    時亦笑了一聲。


    林間看著他,自己也跟著笑了:“沒事兒,糖掉了就掉了,回頭再給你買……請我吃飯?”


    兩個人接力睡了一天,現在才出教室,誰都還沒吃午飯,這會兒說不餓都是假的。


    “好。”時亦點點頭,“想吃什麽?”


    林間也沒什麽頭緒,打開手機,點開外賣軟件邊翻邊往下走。


    才走了幾步,麵前難得的也多了條胳膊。


    林間抬頭,看著難得進化成了小僵屍的舍友:“怎麽了?”


    “下樓梯,小心。”時亦接過他的手機,放回他口袋裏,“滑。”


    林間揚揚眉:“你摔了我抱著,我摔了你都不抱我?”


    時亦愣了下,張了張嘴。


    林間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好像不太對勁,揉了下鼻尖,清清嗓子:“不是,我是說――”


    “我在看。”時亦說。


    林間微怔:“什麽?”


    時亦:“你。”


    他同桌這個靠詞組為生的習慣還是有必要糾正一下。


    林間站在原地,額外多想了一會兒這句話到底該怎麽造成句子。


    小書呆子沒再說話,耳廓一層一層刷上血色,閉上嘴,轉身自己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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