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車東行數日後,遠處田野間便鋪展開一座翠色湖泊,水麵凝如妝鏡,遙接到天邊。湖上籠著淡淡的霧靄,近岸處蓮葉田田、芰荷初綻,鴻鵠、鸕鶿、仙鶴等水鳥成群在湖邊飛舞。


    湖邊水色最美的地方建著一片山莊,青磚碧瓦、亭台延入池中,歌吹聲遠遠傳到馬車這邊,曲調輕柔歡快,卻是一支迎客的曲子。


    邵道長好歹也是做過法事、唱過道情的高道,立刻聽出了這樂曲的涵義,含笑說道:“這位溫前輩真是位雅致人,修為也精深,麵還沒見就已經知道咱們的來意,備好迎客的曲子了。”


    在這種沒人認得他的地方,他早早摘了假胡子和眉毛,洗去深色粉底,重新恢複了一笑就像勾搭人似的妖道模樣。初初露出本相時,客戶盯著他死死看了半天,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後來也是時不時偷偷打量他,卻又似不太好意思正麵看,每次見他看過來就立刻把目光投向別處。


    這樣躲躲藏藏的目光看得邵道長也有點坐立不安,可是人家都是偷看的,他也不好意思指出來,隻好眼不見心不亂——就當是為了好評忍忍吧!


    客戶又偷著看了他一眼,帶點莫名的驕傲答道:“溫前輩是九州僅有的五名還丹八轉的高手,舉手投足就能移山趕嶽,堪稱陸地神仙。來日還丹九轉,就能破丹化嬰,飛升上界了。”


    “……”身邊就有一位早已結成元嬰,還在孜孜不倦到處跳龍門的大妖,一個金丹九轉他有點不知怎麽誇好。


    幸好那位金丹前輩特別知情識趣,不等邵宗嚴誇讚,低沉醇和的聲音就先傳聲到馬車裏:“兩位小友麵生得很,不知是哪一家的子弟?小岫,你帶了朋友來看我,怎麽不提前說一聲,讓寄柳別院多些時間準備招待這些後起之秀?”


    原本倚著車背默默坐著的客戶忽然挺直了身子,盈盈一笑:“這兩位是受命護送我來見前輩的,雲州距青湖有千裏之遙,一路上虧得他們兩位出力護持,溫前輩可要看在我的麵子上好好安頓他們啊!”


    前麵駕車的武士猛地揮鞭,四匹龍馬幾乎踏空而起,比平常的速度快上數倍,活像從市中心忽然開到了飛機跑道上一樣。遠處那座莊園越顯宏大清晰,莊門徐徐展開,門檻被卸了下來,一條綠茵如地毯般從院裏蔓延出來,規規整整地延伸到飛馬車下。


    碧草間雜著嫩嫩的黃花,香氣清幽如桂子,客戶推開窗子盯著那片草地,豔羨地誇道:“這陶神草栽植不易,天下間也隻的溫前輩有這樣的底氣,能把陶神草當作地毯來迎客!”


    空中那聲音朗聲笑了起來:“岫兒眼力不錯,區區陶神草,在我這裏還不算什麽,能為靈璧明家未來的當家墊足便是它們最大的功用。”


    客戶嘴角微抿,刹那間便放鬆開,揚起一抹脆弱的苦笑:“前輩過獎了,隻可惜我這雙手經脈淤塞,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


    那個溫前輩輕歎了一聲,似乎是感應到車子馬上要停下來,便不再說下去。邵宗嚴卻是頭一次聽說他的手傷了,關切地問了一句:“你的手受傷了?是什麽樣的傷,我這……”


    客戶臉上露出一絲抗拒似的神色,匆匆打斷了他的話:“這傷不是一般丹藥能治的,是被魔氣侵蝕了經脈,若是強驅魔氣會損傷經脈,這雙手就直接廢了。要是有法子可疏通經脈、清除魔氣,溫前輩又怎會不幫我治呢!”


    邵宗嚴驀然閉上了嘴。他手裏雖然有千蜃閣當作獎金和福利發下來的丹藥,可客戶自己不想治傷,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呢?而且這位客戶的態度相比起從前那些也未免太奇怪,他不僅是不信任遊戲售後,而且似乎是在防備著他們。


    於是他也默默倚到晏寒江肩頭,等著馬車落下,更是盼著千蜃閣的技術支援快些到。


    駕車之人半途就一撥馬韁,將車帶到陶神草鋪就的茸毯旁。車子才剛停穩,客戶就迫不及待地推門下車,運起輕功朝著莊內飛縱,莊子裏一群和徐家差不多的武道修士出來迎接,請他們進去拜會那位陸地神仙。


    客服和家屬跟著他走到庭中,卻有另一名家仆過來引導——客戶被帶往正廳見那位金丹真人,邵宗嚴他們卻要被帶往二進的客房裏等候。


    邵道長自然不幹,據理力爭道:“我是明蒼岫先生的專屬客服,必須要留在他身邊保證他的安全。如果你們莊主不想我打擾他們談話,我可以站在門外等他們說完。”


    來領路的仆人也是有修為的人,當場拔起身子,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掃過他們二人,落在邵道長臉上時神色放緩了一點,勸道:“這裏是溫真人的別業,他老人家要召見誰誰才能過去。莫說你們不過是明少家主帶來的武師,就是他的親人來了,也得乖乖在外頭等著。”


    邵道長見莊裏這些人態度強硬,略一思索,想起了方勵上法庭那會兒的事,便挑起眉勾了客戶一眼:“尊貴的客人,能否過來和我們說句話?”


    旁邊的仆人隻作不聞,客戶自己卻往後退避了一步,嘴角微扯,態度卻比之前這一路上高傲了許多,疏淡地說:“你們護送我來寄柳山莊也辛苦了,先在客房休息一下吧,我回頭會多送一些程儀給你們,也請兩位帶我上覆貴主人,明蒼岫謝過他護送之情。”


    這位客戶有點冷淡啊……難道是因為這些日子都是刷客戶的臉住店吃飯,而不是他這個做客服的搭屋子做飯養客戶的緣故?


    邵道長下意識又想去捋胡子,可惜胡子已經撕了,隻能摸摸下巴過手癮了。


    客戶已經跟著人跑了,邵宗嚴隻好挽著需要自己的家屬,跟隨那位引路人走到客院,住進了對方安排的房間。關上門之後他便歎道:“這位客戶太不配合工作了,難道是不信任咱們遊戲?也是,畢竟修仙版的玩家又得做題又感覺不到自己在玩,一般都對遊戲有偏見……”


    他認真地分析著客戶不滿他們服務的原因,晏寒江卻伸手攬住他的腰拖進旁邊的圈椅裏,讓他坐在自己大腿上,渾不在意地笑了笑:“用不著這麽費力猜,咱們看看客戶和那個金丹幹什麽就知道了。可惜我沒學過遠程錄像,不然就把畫麵轉給你看了。”


    他將神識放出,眨眼間便找到了客戶和那名金丹真人所在的院子,在布滿防護陣的院外輕觸一陣,憑著自己在法力和境界上的優勢強推了進去,並反過來引動真元屏蔽了那間屋子內外的聯係。都弄好之後,他就掏出一包上個月新買的高級膨化魚飼料當零食,哢嚓哢嚓吃了起來。


    不光自己吃,他還捏了幾粒喂到邵宗嚴嘴邊,問他:“吃不吃?深海球藻幹製的,無添加無防腐劑,人類也能吃,挺脆的。”


    邵道長猶豫了一下,舌尖在他掌心粘了一粒,細細嚼了嚼,皺著眉道:“有點腥,有點淡。我吃不慣這個沒味的,還是吃咱自己晾的山芋幹吧,你要不要來一根?”


    他也被草魚精帶得放鬆了,倚在那幅厚實又富有彈性的胸膛上,掏出曬得幹幹的黃色山芋條磨牙,靜靜聽著晏寒江實況轉播客戶和溫真人的活動。


    把客服夫夫打發走後,客戶便徑直登堂入室,見到了這座山莊的主人溫真人。


    溫真人看外表也不過三十餘歲,相貌端正俊雅,見麵便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笑道:“岫兒這又是從哪兒認識的年輕俊才?那兩個人可不像是哪家能隨手派出來的仆役,那個狐狸臉兒年紀輕輕就已臻無漏,周身靈氣收得嚴謹,必定是得了上法真傳的;另一個更了不得,身上穿的袍子便是高階法器,連我這雙眼都看不清他的深淺呢。”


    客戶呼吸一窒,臉上血色褪盡,頓了頓才吐出這口氣來,咬著唇強笑道:“還能有什麽人,無非是看著我父親閉關多年,我這個宗子又廢了雙手,解不出靈璧來,想要敲出我家藏的那幾塊上等藏珠靈璧罷了。可惜他們不知道,整個靈璧明家都已經被我獻給您了,無論是人還是物,誰來也搶不走。”


    他嬌笑著貼到溫真人身上,與在渾塵教時楚楚可憐的態度不同,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魅人的風韻。溫真人也十分享受他的投懷送抱,撫著他的腰身道:“你這麽說,不過是為了哄我給你擋災,罷了,誰叫我與你祖父有交情呢。我把那兩人趕走,叫他們背後的主人不敢再來纏你就是了。”


    客戶低頭窩進他懷裏,藏住臉上的恐懼和殺意,緊咬的牙齒間卻擠出了與此時神色完全不同的輕柔聲音:“我聽那兩人說,他們還得留在這裏等人送一樣法寶過來。我明家也算薄有幾分家底,卻也沒見過法寶,真人能否等他們拿法寶給我開開眼,再把他們趕走?”


    “法寶?”溫真人臉上那片輕慢之色漸漸消褪,眼中寒芒閃動,卡著他的肩逼問道:“他們說得確實是法寶,而不是法器?你把他們的話給我細學一遍!”


    客戶強忍疼痛,露出溫真人最喜歡的,略帶驕矜的明豔笑容,編了一篇真偽難辨的說法。


    “那兩人也沒提什麽時候送來,但他們不像是要在這裏久待的樣子,還曾勸我多等兩天,法寶送來了再走。我們乘車來這一趟他們還成日議論著法寶何時送來,想來至多幾天十幾天,大約也就能到了。”


    溫真人沉吟道:“幾天十幾天……十天之後便是點靈大賽了,你雙手雖廢了,卻還是明家宗子,這個大賽卻是必須要參加的,倒可以用這個借口讓他們接著留在你身邊。”


    “是。”客戶低了低頭,又道:“我雙手廢掉之後,二房一脈似乎蠢蠢欲動,不像從前那麽順服了。若是這回點靈大賽叫他們占了鼇頭,隻怕對我這宗子之位也要生出點異心來,還請溫真人幫我壓他們一壓。”


    溫真人冷笑道:“若能得了法寶,一個點靈大會誰勝誰負又有什麽要緊?你就是傷了手之後喪了意氣,你是明家正嫡宗子,又有我在背後支持,繼任家主名正言順,明蒼巒就是再會點靈璧又能怎樣?身份是天生的,不是會點本事就能奪過去的。”


    他越是這樣輕描淡寫地不在意,那位客戶臉然就越難看,但他幾乎將臉埋在溫真人胸前,將臉色藏得好好的。若不是晏寒江為了直播搞得更細致,神識360度無死角地刷過他們倆,也看不清楚這點暗地裏的變化。


    看清了之後,草魚精用一種理工科特有的精準、細致手法描述了他肌肉走向的變化,給出了一個理性的結論:“這客戶的確有問題,心性不到家,品格也不行,千蜃閣這遊戲是給元泱大世界乃至諸天萬界最頂尖的八大門派招人的,根本不可能看上這樣的人。”


    邵道長問道:“會不會是因為情傷?我看那個姓徐的對他打擊挺大的。”


    他自己雖是這麽說了,卻也不是特別相信這個說法——以前那幾位客戶,除了第一位和最後一位還沒來得及,剩下的一個個都夠慘的。不光是傷身傷心,事業也一樣受損,可至少那些人沒有因為外界的打壓傷害折損過自己的獨立和正直的本性。


    根本不需要心性的旅遊版玩家都能有這樣的胸襟,可這位能進入大千世界頂級宗門修行的客戶……


    不是他這個外人不體諒人,要怪他不夠堅強。但是仙途漫漫,任何人都要麵臨許多必須獨自對抗的生死考驗,沒有直麵危機的勇毅之心,一個天劫下來就能把人嚇死。這種出了事就連整個家族都送給別人,一點家族紛爭都不能自己解決,要靠別人的力量打壓的人,真能走完這條漫長的修仙之路嗎?


    晏仙長搖搖頭,咬著膨化飼料說:“要是他本身是這種性格,根本不可能買得著遊戲客戶端,就是看在錢的麵子上,頂多也就賣他幾個圓光罷了。那客戶既然說雙手被魔氣淤塞,那就是說這世上也有魔修,那倒有很多可能了。”


    邵宗嚴嘎嘣咬斷山芋幹,若有所思地問道:“客戶莫非轉修魔道,歪了心性?還是神誌被人控製了?難怪千蜃閣那位前輩說這次救援技術難度大,恐怕不光是救人,還得救他的道心。”


    不知道這回給他們送來的技術支持會是什麽樣的法寶?邵道長正咬著肉幹考慮這個問題,一道接引陣光便從他的救生包裏照了出來,將整間屋子映得通透如室外,頭頂上一道光柱破雲而出,仿佛天空天了一個大洞,傾下無量暈光,朝地麵撞來。


    這座山莊內外也都被溫真人監控著,幾乎是陣光落到莊裏的第一刻,他便踏雲而起,迎著那道傳送陣光飛上去,企圖攔下裏麵落下的法寶。


    客房裏的草魚精冷哼一聲,將手中茶杯一傾,院旁的湖水便化作一條白龍,飛騰上去攔住了他。溫真人拿出一對玉環朝白龍砸去,頓時砸得水花四濺,龍身斷為兩截,可那龍卻沒落回湖中重新變成水,而是在空中將身一長,化作兩條比之前更長更粗的龍,吐出一道黑煞煞的妖風打向溫真人。


    他厲喝一聲:“哪裏來的妖孽,敢在本真人麵前賣弄小術!”


    那兩條水龍長嘯一聲,便將他牢牢纏在空中,客戶聽得外麵的喝聲,也跟著跑出廳裏,就看到空中溫真人被兩條水龍首尾相交絞成籠子困住。


    莊中養的修士都嚇白了臉,以為是哪個外來的修士突破九轉,特地上門來找溫真人的麻煩,個個都既憤怒又擔心。兩名金丹六轉的管家帶著其他金丹以上修士騰空上去幫忙,下麵的莊客也忙著啟動護莊大陣。


    隻有他心裏清楚,根本不是什麽外人來挑釁溫真人,而是他召來的禍端。那道金光恐怕是來送寶的,而水龍肯定是穿著法器……或者該是法寶長袍,神色冷淡,對他愛理不理的冷峻男子召來的。


    趁著莊中一片忙亂,他轉身就往莊外跑。這座莊子他逛過不少遍,熟得就像自己家一樣,原本從正院出來直行數十丈就該到門口了,可是今天的路卻格外漫長,跑著跑著那些熟悉的建築竟都不見了,到處是回廊假山,無論走向哪方景色都是一樣的。


    他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呼吸聲活像凡人般粗重,隨便撿了一個方向跑,跑著跑著卻又發現自己站在了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回廊前端,再往前一步,便有一道風刃呼嘯著劈麵而來。他連滾帶爬地躲開了,忍不住尖叫道:“放我出去!溫真人救我,快放我出去!”


    話音才落,兩道穿著筆挺黑西裝的身影便落到他麵前,邵道長依舊是一副完美客服的姿態,低頭握住他的手道:“感謝你對元泱蒼華售後的信賴,我依從召喚,過來救援我們尊貴的客戶了。”


    客戶渾身一激靈,終於感覺到了客服的蘇力。他用力眨了眨眼,眨下兩行清淚,無辜地說:“外麵有人來襲擊溫莊主,這莊子已經不安全了,你們拿到技術支援了嗎?快帶我離開吧。”


    邵道長笑道:“拿到了,客人你的消息真靈通,我剛拆開法寶包裝,還沒看使用說明呢,你就知道我拿到了。”


    客戶極勉強地笑了笑,道:“我一直聽你們說千蜃閣有技術支持要來,所以遇事就容易往這上想。上麵那道金光這麽惹眼,不是你們所說的技術支持又能是什麽呢?”


    客服體貼地笑了笑:“正是。反正現在咱們人在迷陣裏,也不急著出去,先看看技術支持給的什麽吧?”


    也不管客戶同不同意,他就往廊邊木板一坐,從包裏掏出一麵小圓鏡,將說明書上映出的法訣打了上去。鏡麵上頓生光暈,從中心捧起一團乳白柔光,漸漸拉伸開,仿佛琢玉成形,變作一名巴掌大小的雪白小人。


    那人抬手朝他們作了一揖,用細細小小的聲音說道:“明蒼岫見過邵道友,見過晏道友,接下來還有許多事要麻煩兩位,我在此先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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