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宗嚴聞聲看去,一幕透著血腥殺機的場景便穿透光幕呈現在他眼中。


    這回傳送陣和客戶所在處離得極近,淡淡的白光幾乎和傳送陣光交融在一起。兩片靈光交融處站著一名束發高冠、身著雪白長袍,冷若霜雪、殺機盈然的男子,其右手正掐著一名仰躺在春凳上的青年——客戶端便是裝在躺著那人身上的。


    整個房間都燃著味道腥膻古怪的香,四白落地,連道窗子都沒有,隻點了一盞昏慘慘的油燈。離他們稍遠些的地方還站著一個手持巴掌長的鑄鐵小箭,渾身纏著陰森森詭異氣息的道士。


    客戶被掐得眼都翻白了,俊秀的五官幾乎變形,頭發散亂地垂到地麵,臉色紅如滴血,啞著嗓子苦苦哀求道:“徐大哥,我對你才是一片真心,你真的看不出來嗎?隻是我身為靈壁明家的宗子,擔負著整個家族的重擔,有時候難免要和一些人周旋……”


    站著那人暴怒地喝道:“閉嘴!你也配!”說完壓低火氣吩咐旁邊的道士:“好容易才得了這個不招眼的機會把他單獨弄過來,前輩不要聽他花言巧語拖延時間,快些動手才是!”


    道士冷森森地應了一聲,抓著那把小箭釘向客戶肩頭。邵宗嚴連忙跨出傳送陣,右手翻出斬運刀,一刀削斷了那枝小鐵箭,也削散了附著其上的陰寒氣息。


    按著客戶的男子抬起頭來看著他和後麵慢悠悠從傳送陣光中走出來的晏寒江,臉色一寒,冷然問道:“二位從何而來,難道要伸手管這趟閑事?”


    邵宗嚴眼皮也不抬,手如閃電般伸出,刁住那人的腕子狠狠甩出去,然後將春凳上的人打橫抱起,態度溫暖無比地笑道:“尊貴的客戶,我是元泱蒼華大型網遊的客服邵宗嚴,請原諒我們的救援來遲了一步。”


    他的態度好得不能再好,神情真誠得不能再真誠。隻可惜配上化妝之後都能被人當成老大爺的臉,這句略帶中二氣息的煽情表白真的恥度爆棚,就光剩下中二了。


    客戶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難掩的嫌棄,立刻又維持住了善良無害的神色,垂下眼瞼道:“鴛鴦、鴛鴦什麽?我不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他也許是誤會了。我相信徐大哥不會不記我們從小在一起的情份……”


    他眼角流下兩道淚痕,癡癡地望向“徐大哥”。可惜對方毫不憐惜,站起身來後也是厭惡地避開他的視線,殺氣森森的目光逼向邵宗嚴,冷然問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插手管這個閑事?你可知道這賤人他根本就是……”


    客戶痛心地叫道:“我什麽也沒做,徐大哥,我和溫前輩、燕掌門、張道長之間隻是朋友之情,絕沒像你想像的那樣!”


    客服小哥尷尬地咳了一聲,提醒兩人不要太激動,在他們麵前暴露*。客戶像是才回過神來,低下頭羞澀地說道:“我也不知你們是誰請來的,可是咱們素昧平生,不好這麽親近,還請閣下放開我吧。”


    邵道長搖了搖頭,左手抱著客戶,右手一刀撩上去,逼得那人倒退幾步,自己順勢向後滑了幾米,後背抵到了牆上。


    姓徐的抽出長劍劈麵砍了過來,他手中長劍不是凡鐵,隱隱有靈氣縈繞,劈出的劍風中竟蘊含著修士才有的先天真元靈氣。隻是那股真元不像他那樣精純澎湃,運用方式也較粗糙。


    他的修為上去之後,身體自然能適應靈壓高的環境,是以直到這人出手,他才意識到這是一個靈氣充盈,可供修士產生的世界。


    不過眼前這人真元鎖於體內,武道痕跡較重,手中的劍也略差,真打起來肯定不如他。邵宗嚴一眼便判斷出了此人的根底,用斬運刀撩斷了他的劍後便收了起來,從法寶囊裏拿出了許久沒用過的銅爐。


    不等爐子落地,他便抄起爐腳在空中劃了個弧,照著對麵的人狠狠落去。那半支已削去靈光的劍被沉重的銅爐磕飛,對麵那人也禁不住這仿若巨象身軀撞擊的力量,嘭地一聲砸到了牆上。


    那個陰氣沉沉的道士攥著斷箭,隻站在遠處看著,並不上來接戰。客戶卻忽然叫道:“殺了那道士!就是他攛掇徐大哥和我離心的!”


    道士身上裹起一道幽寒氣息,指了指客戶,慢悠悠、陰森森地說道:“我隻是因過去許過渾塵教一句承諾,才答應出山幫徐寄塵做一件事。這事還沒做成,原主又在眼前,前輩要替明蒼岫尋仇該找正主。”


    邵道長將信將疑地瞟了他一眼,回頭跟客戶商量:“要殺你的人是那個徐寄塵,這道士頂多算從犯——他又沒真傷了你。我把這兩人綁了送官府,讓他們當庭認罪可好?”


    前幾次遇到的客戶都是要求不殺人的,忽然遇到一個這麽嫉惡如仇以牙還牙的,他竟還有點適應不過來。


    客戶眉毛微蹙,眼中閃過一絲冷意,轉眼又眨出幾滴眼淚,垂頭歎道:“你們別傷害徐大哥,我隻是怕徐大哥被那妖道騙了,他身上陰氣森森,不像好人。”


    邵道長默默點了點頭,趁姓徐的還沒爬起來,掄起爐子往後一揮,在厚達尺許的牆上砸出了一個大洞,左手拎起客戶扛在肩頭,帶著人出了那間陰暗詭秘的房間。


    門外卻是一座莊院,院牆高達三丈,頂上鋪滿鐵棘藜,像是特地造來關押犯人或是做審訊用的。院子裏守著一圈似乎同樣是走體修之路,功體比徐寄塵差了許多的人。其口鼻中不斷吞吐靈機,咽下去的靈氣卻不能完全存入丹田,自穴竅中點滴漏出,在他們身周裹了一層肉眼可見的淡淡靈光。


    見有人闖出來,這群人便不再吐納,提刀團團圍住他們。


    徐寄塵跟在他們腳後追了出來,厲聲喝斥道:“抓住那兩人,把明少家主搶回來——小心不要傷了他!”


    客戶激動地說道:“徐大哥你果然還是舍不得傷我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定然是顧惜我的,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記著你待我的好……”


    那人低哼一聲,卻像是在手下麵前多了幾分顧忌似的,隻讓他們出手對付客服和家屬,不許人傷了客戶。


    那些人竟似也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的齟齬,十分緊張地舉起刀劍逼向他們,口中呼喝著:“放下明大公子,你們逃不出這座別業的!”


    邵宗嚴舉爐就砸,那些人兵刃隻是凡鐵鑄造,哪裏扛得住幾百斤的爐子,當場便被掃飛了幾個,剩下的也不敢貼近他。徐寄塵皺皺眉,從懷裏掏出一枚黑色鐵哨,用力吹了一聲,門外便又湧進一批人,手上拿著精鐵弩和雪亮的鋼刀,弩尖對準了他們三人,隻是似乎顧忌人質,不敢真的動手。


    邵道長也不想和這麽多人幹仗,拎著爐腳逼退他們,扛著客戶退到牆邊,回手一爐砸碎石牆,轉身便衝出院外。


    外麵是一片連綿山野,鬱鬱蒼林,正是邵道長最擅長生存的地方。牆外野草生得比人頭還高,葉麵上生著倒鉤,碰碰就能給人卷下一塊肉來。他把藥爐塞進法寶囊,肩扛客戶,輕輕鬆鬆地踏著草尖滑向遠方,晏寒江便跟在他後麵迤邐而行,輕鬆得不像是在逃跑,倒像是在郊遊一般。


    身後大院裏,徐寄塵負手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眼中泛上複雜的神色。他的手下湊上來問道:“掌教,咱們要不要去追他們?”


    徐寄塵搖了搖頭,臉上重又掛上一層嚴霜,冷然道:“這回既已錯過機會,那也就罷了。去把青冥道長請回房,多送些靈壁、元珠……把我那件攢寶定風衣也送過去,好生安撫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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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那座別業幾百米後,邵道長見無人追來,便撂下客戶,跟他解釋道:“本該真接把你送到傳送陣的,不過我們這邊要等一個技術支援,恐怕要請你跟我們一起等幾天。你有地方住嗎?沒有的話咱們先往傳送陣那邊走,看那裏有沒有客棧可住。”


    客戶臉色微變,咬著唇問道:“是誰叫你們來的,我不……記得我明家認得那樣的大能。”


    邵道長含笑問道:“你不是曾買過我們元泱蒼華的客戶端?”看著客戶毫無波動的雙眸,他又按著修仙版玩家常有的抱怨形容了一下:“就是個圓形光團,剛碰到時會顯示出遊戲界麵,讓你做一大堆題,做完題之後就沒有反應,連球也變成普通玻璃球的?”


    客戶的手忽然顫了一下,五指緊攥,垂眸答道:“那種東西記不清了,難道你們在上麵施了法,碰過它的人出了什麽事都能查探到?”


    客服小哥連忙替自家遊戲辯解:“並非如此,是修仙版玩家有一縷想玩遊戲的執念被斬進入遊戲,要等通過考試才能回來。”


    “回來?”客戶忽然提高了聲音,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問道:“你說那縷執念還能回來,怎麽回來?你見過他……他還是我嗎?”


    邵道長笑道:“肯定是,但是太清楚的我也說不出來。我還從沒見過修仙版回來的玩家呢,隻在賣客戶端時聽過那些修仙玩家報怨遊戲登陸之後玩不了。晏兄你玩過修仙版嗎?”


    晏寒江憶起青年時代,忍不住沉痛地點了點頭:“玩過,我當時剛從五大湖那邊學完生物工程回來,撞見了靈樂宗在宗正小世界開的辦事處。靈樂宗的喚心曲果然非凡,我一進那座門就糊塗了,等回過神來之後全身的靈石都變成了圓光和遊戲,差點連這身皮都扒下來抵給人家。當時我光客戶端就買了四枚,戰鬥、修仙、凡人、旅遊四版全都選了,圓光更是不知買了多少……”


    後來他就再也沒能像在米國那樣獨霸一湖,靠靈石供養過著奢侈安逸的資本主義生活;隻能到處漂泊,在漁業雜誌當專欄作家維生,工作好多年才靠貸款買了套90平米的小公寓。


    往事不堪回首。晏寒江唏噓地回憶著那段往事,邵宗嚴也體貼地不再細問,轉而問客戶:“來日修仙版那裏的技術問題解決了,你自己就知道了。這裏也不算安全,咱們先離開吧?”


    客戶慢慢站了起來,答了一聲“好”,拱手道:“我想請兩位送我去青湖邊上的寄柳山莊,那裏是庇護我明家的還丹大能溫前輩的別院。”


    邵道長掏出地圖,請客戶標示地址。客戶湊過來看這副自帶導航的遊戲地圖,眼中閃過一絲驚歎,旋即又顯出幾分提防之意,伸出半截修長的手指在上麵指了指。寬大的袖口垂下來覆住那隻手,也蓋住了地圖,他指了一下就連忙收回手,舉步朝著山下走去,身型輕盈,看得出來也是有不弱的修為根底的。隻是他走路時零碎動作太多,在草叢中也容易被絆到或扯著衣角,效率不算太高。


    邵宗嚴記準方位,便收了地圖追上去扛起客戶。客戶掙紮著要下去,邵道長卻隻是客客氣氣地勸道:“那什麽教的追兵未必不會再追上來,你走得太慢,我來速度會快一點。”


    他如今其實也能飛了,隻是速度還不夠快,也承受不住對流層上方的氣流,貼著地麵滑走反而更方便。千數米的一座高山,又陡峭得連猿猴也無處抓撓,擱在從前恐怕要走上三五天,可現在卻隻要輕身一跳,借著風力向下滑行,便像飛鳥一樣輕捷地滑到山下。


    短短兩個小時後,他們三人已落到山腳下,刷著這位客戶的臉在當地馬行租了一輛四駕龍馬車,朝著北方駛去。


    這種龍馬頭生獨角,身上鑲著龍鱗一樣的花紋,奔跑起來四蹄攥空,比小汽車開起來還要快。這輛車子也是當作法器煉成的,結實厚重,跑起來卻輕盈而平穩。邵道長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天天坐地鐵出去給人算命的日子,又正對著客戶那張臉,忍不住發揮並不專業的技能給他相了一下。


    自從見麵以來,這位客戶始終是一副低眉順眼惹人憐惜的神情,但他的臉龐卻並不太柔軟,而是有種雕塑般線條淩利的感覺,雙眉開闊、眼形銳利,做出這樣的神情時既讓人憐惜,又隱隱有一絲違合感。


    心裏長年堆著愁緒的人怎麽會有那樣一雙朗闊的眉眼?還是說他跟那個姓徐的之間的感情糾紛把這個人都扭轉了?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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