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片……?”名片是什麽?


    幸好晏仙長善解人意,聽了兩個字就知道他不懂這個,便傳音告訴他:“是介紹自己身份的東西,一般印著名字公司和電話,見人的時候就遞出去一張。”


    哦,這不就是名刺嗎,有用的話以後他也做一個。不過公司和電話又是什麽東西?


    正巧那人也說:“那你留個訂餐電話給我。”


    他拿出一個長方形薄薄的東西擺弄了兩下,抬眼看著邵宗嚴。鍋裏的草魚也想不出怎麽給差著幾千年科技水平的人解釋電話是什麽,索性教他:“就說你是剛入職的,沒記住電話,要再問你店叫什麽名字……就說叫清水煮活魚吧。”


    如此敷衍了一通,那人什麽也沒問著,走時頗有點淡淡的遺憾,一步三回頭地直到大門關上才走。


    邵宗嚴也是直到進了門才鬆心,對著鍋裏的草魚道:“晏兄好涵養,那人胡言冤枉你常吃煮魚,你竟還能編出那麽個說法應對。”


    “那倒沒說錯。”晏寒江淡淡道:“我是愛吃水煮魚,偶爾也吃吃酸菜魚、麻椒魚,清蒸魚和刺身比較一般。”


    “什麽?你吃魚?”


    一隻草魚,一隻原本為魚時都隻吃草的魚,化成人後竟然真的會吃魚?竟然同類相食,這這這……他就不怕吃到自己的後輩族裔嗎?邵宗嚴那麽精致的臉龐都扭曲得不成樣子,抱著鍋死死盯著那隻看似柔弱的小草魚。就算晏寒江說自己吃人他都不會這麽震驚,畢竟人與魚非同類,書上也屢屢有妖物害人的記載,可是同類相食,這豈不是有違天道?


    鍋裏那魚是側躺著的,從視覺到聽覺全方位感受到了他的震驚,冷然道:“人類身為脊索動物門、脊椎動物亞門、哺乳綱、真獸亞綱、靈長目、簡鼻亞目的動物,不是也吃同為簡鼻亞目的猴科動物?我們草魚和黑魚、鰱魚、鯉魚之間的區別比人猿之間的差別小不了多少,我吃的不是自己的同類。”


    “是、是嗎?不是同類就好……原來如此,晏兄當真學識淵博。”雖然他還覺著這食物做對比有哪裏不對,可是那一大串什麽綱、目、亞目的名詞徹底擊碎了一個文盲的自信心,讓他不敢再多說什麽。


    然後,雖然隻能軟塌塌地躺在鍋底,卻仍不失當初跳龍門那份豪情的草魚精又給了他一個暴擊:“吃水煮魚又怎樣?我修行千年才得了人身,可不是為了吃膨化魚飼料的。”


    邵宗嚴被他接二連三的高端論證打壓得說不出話來,心悅誠服接受了他的說法,默默抱著鍋上了16樓。


    樓道裏正好沒人,他在晏寒江指點下從右手那間房門外的地墊底下翻出鑰匙,好容易找著鑰匙孔——沒個正式鎖頭就是不好找——擰開門往裏一推,就露出一間明亮寬敞的客廳來。


    客廳裏清寒濕潤,空氣中都透著微腥的水氣,更有咕嚕嚕的水聲不停翻湧。邵宗嚴抱著鐵鍋進了門,便看見客廳左右和窗台邊上都是多半人高透明的東西,裏頭又是水草又是砂子的,頂上還有點微微發藍的光照出來,活像截取了一塊湖水擺在那兒,水中遊著肥肥嫩嫩的江團、黑魚、鯰魚之類。


    仙道昌明的世界果然不一樣,這麽一大塊水就能立在空中,不散不溢,魚還能在水裏隨便遊!還有對麵牆上明淨的水晶窗,房裏這透明的敵幾和看著就又軟和又舒服的羅漢床……這才是仙人住的地方,晏道兄果然是夠資格跳龍門的妖修,光看住的地方已是不凡了!


    他簡直不敢往這麽好的屋子裏走,小心翼翼地把鍋放在門口吧台上,低聲問晏寒江:“水中那些莫非都是晏兄的同修好友?”


    草魚搖了搖身子,無情地說:“那些就是養著玩的,不想叫外賣時就煮一條,自家養的吃著放心。勞道友把窗邊那個魚缸打開,把我放進去,裏頭的魚就撈出來煮了吧。”


    原來這是魚缸。原來這不是仙法弄出來的,而是雷電弄的“生態魚缸”。晏兄一個妖修竟敢天天接觸雷電,竟還沒像渡劫時那樣被劈,當真是勇氣驚人,道行通行。邵宗嚴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按著他的指點打開魚缸蓋,關了氧氣和水循環係統,也才知道了這些看起來就像一整塊湖底空間切割而成的魚缸的本來麵目。


    可是能懂得這種“生態”“科技”的東西是怎麽用的,也是一種學問本事,值得尊重。


    他一邊崇拜地聽著晏寒江講生態魚缸的原理,一邊也不耽擱幹活:先是把小草魚從鍋裏倒進魚缸,然後到廚房找了個銀亮的大盆,把那兩條大魚扔進去,再從缸裏舀了淺淺一盆底水泡上。那兩條是養得肥肥嫩嫩的大江團,背脊烏得發亮,腹皮白嫩嫩的,掂著一條能有五六斤重,兩條要是都做了的話一頓怕是吃不了。


    不過這種魚蒸著吃香,煮湯有點兒浪費了。


    晏寒江進了魚缸裏也是倦倦的,努力遊到一叢水草邊支住身子,歪歪斜斜地待在水底,指揮他把盆子端去廚房,順便教他用水龍頭放水。


    “洗魚得用流動的清水,這缸裏的水也就養魚還湊合,不能往肚子裏吃。”他躺在幾天沒換水的生態魚缸裏,淡定睿智地教導邵宗嚴:“廚房裏那個銀櫃子是冰箱,拉開上麵的門,裏麵有水煮魚調料和豆芽、蔥薑什麽的……最上層有個裝綠色小圓粒的罐子,你拿來給我這兒灑一把。”


    綠色小圓粒?邵宗嚴記在心裏,到廚房找到冰箱,左右扳扳,小心地打開了冰箱門。裏麵頓時有燈光照出,一股微涼的氣息撲向人臉,夾雜著調料味、魚香味和厚重的辣香,再度震撼了來自落後世界的假道士。


    他懷著對仙家法術的敬畏一一掃過了大包小包的水煮魚調料和泡椒罐,最後落在最上麵一排大塑料罐上。那裏麵都盛著紅紅綠綠的小顆粒,撚起來感覺又幹又硬,聞著帶有淡淡腥味,標簽上寫著的也都是曲裏拐彎的奇怪文字,來回看了半天才發現一行草書文字:“錦鯉色揚增體飼料。”


    飼料……


    這難道就是之前晏寒江說的“膨化飼料”?


    邵宗嚴默默關上冰箱門,把罐子拿到魚缸旁,抓了一小把灑了下去。


    晏寒江許是傷得重了,眼看吃的漂滿了水麵,仍舊在水草旁倚著,並不上去啄食。邵宗嚴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吃,擔心地問道:“要不要我把這東西遞到你嘴邊?晏兄千萬不要跟我客氣,當年我在山裏生病時,師兄弟們就是這樣照顧我的。”


    水裏的草魚擺了擺身子,聲音稍微低了些,仿佛是不太好意思:“這個泡兩小時就會沉了,你不用管我。”


    泡兩個小時才會沉,之前他就打算幹看著嗎?就是他忍得了,邵宗嚴自己也不忍心看著傷患挨餓,便挽起袖子抓了把水麵上的浮糧,拿指頭一粒粒撚出來喂到他嘴邊。


    那條草魚沒再說話,乖乖地張開嘴啄著吃了,小小的魚吻啄在人指頭上,軟軟滑滑的,還有那麽點撞擊力,倒是種從未有過的奇妙體驗。這感覺跟從前照顧生病的師兄弟時絕對不同,反而有種養小動物的愉悅,讓他越喂越上癮。但這種心態絕對不能讓正被喂著的晏寒江知道,所以哪怕對方是個不能往上轉眼珠的魚,他也始終繃緊了臉皮,完全不敢露出笑意。


    吃完了水上漂的那一把,晏寒江便搖著身子表示自己現在這個身條兒吃不下更多了,邵宗嚴也忙累這麽久,不要一直守著他,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好好休息才是正事。說到這裏又擔心他不會用淋浴,不會穿現代服裝,仔細講了熱水器怎麽用,哪瓶是洗發水哪瓶是沐浴露,現代衣服怎麽穿……越講越想讓他拿塑料兜把自己兜出去,有什麽不會的當麵告訴他。


    邵宗嚴扯下袖子裹住**的手臂,以防水滴到木地板上,順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手,笑道:“我已經會用水龍頭了,別的難道還試不出來?晏兄這是把我當作三歲小兒了。”


    草魚在缸裏也遊不出來,再不放心也隻能忍著,眼看他把魚糧擱回冰箱,然後頭也不回走進了浴室。


    嘩嘩的水聲隨即響起,沒過多久,一個高挽道髻,隻在腰間圍著一塊浴巾的道士就從浴室裏走出來。他整個人都被熱水蒸得粉粉嫩嫩,豔麗得仿若枝頭初綻的桃花,看得和他在生物學上分屬於不同綱的草魚精都忍不住把眼藏在水草後麵,低聲提醒道:“天冷,你先去把衣服穿上吧。”


    時至深秋,不穿衣服確實有點涼,可是此地上有房頂蔽雨,下有四麵牆擋風,比起之前他被人追得隻穿著一身道袍在山裏過夜時暖和多了。邵宗嚴笑了笑,到臥室裏翻出身休閑毛衣和長褲換上,靸著長毛拖鞋到了客廳,蹲在草魚身邊說道:“我本來隻說是要送晏兄回來,可是眼下衣裳洗了還沒幹,能否在你家借宿一晚,等衣裳幹了再走?我不會白住……”


    晏寒江清清冷冷的聲音忽地響起,打斷了他的話:“我之前說過,你若送我回家,我必有厚報。如今我恩還沒報,你怎麽能就這麽走了?就在這兒住下!我這些日子雖然不能化成人形,但至少能指點你入道,省得你拿著玉簡也不知從哪兒看,多走不必要的歪路!”


    “晏兄……你能教我修仙?”這簡直比什麽報答都好!書上和通界令裏那個幻聲教的東西他實在看不懂,別說怎麽通過運動速度算引力,他就連什麽叫引力還不是很清楚呢。要是晏寒江能教他這些基礎的,他不就能更快成為真正的仙道中人了?


    邵宗嚴一手扶上冰冷的魚缸,心中卻是截然相反的熱血沸騰,捂著胸口深吸口氣,毅然地、堅決地說道:“晏兄稍等,我去給你做水煮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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