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他們的飛船便落到了這個小千世界最適宜生活的,當地人習慣稱作主星的平部星上。艦隊中的另外幾艘飛船提前降落在一座臨湖的空港裏,唯有皇子謝沙所乘的那座直接停在了皇宮後部的皇室空港中。


    飛船外早早就有皇宮的侍者和官員等著接船,謝沙扶著舷梯第一個下去,清景就跟在他身後,帶著沈老師第二個下了船,再然後才是第一艦隊的將官。他的站位立刻引起了眾人的議論,謝沙的腳還沒落到地上,就有許多疑問聲浪撲麵而來。


    他是誰?


    那個能走在大皇子身後的人是誰?


    他身上的金鳥到底是不是精神向導,他是不是謝沙皇子從外麵帶來的向導?


    接機的有哨兵、向導和普通人都在悄聲議論,可誰也不能確定清景到底是什麽身份。


    他身上沒有向導的味道,他帶著的金鳥就連普通人也能看到,可是……可是他身上確實還掛著幾隻別人的精神向導,走路時不小心踩到了某隻的尾巴,它也會慘叫一聲立刻順著褲腿往上爬。


    人潮帶著疑惑走向了大皇子一行,站在最前麵的是個比謝沙還要高幾公分的年輕人,穿著雪白的軍裝,胸前掛了一大串勳章,熱情地伸出雙手擁抱他,笑道:“兄長,父皇母後和我聽說您在汀湘星附近遭到了恐怖分子攻擊,一直在擔心您的身體,現在看到您平安回來,我們終於可以放心了。”


    這個年輕人就是謝沙的弟弟謝理,也是銀河帝國現任皇後傅唯的獨子。謝沙也熱情地抱住了他,左手在他背後輕拍,笑道:“路上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幸好清景救了我們,沒出什麽大問題。”


    謝理真誠地笑道:“幸好如此,兄長,我們在家裏都非常擔心你。你把那位救了你的人帶回來了?父皇和母後都說要好好賞賜他呢!”


    他用力擁抱著謝沙,目光卻從他耳後落向清景,試探著放出自己的精神向導——一隻白頭海雕去接觸他。


    清景本人對這些鳥類都是有好感的,抬手讓海雕落在自己手腕上,舔了舔紅潤的嘴唇,低聲跟沈老師討論:“也不知道這個精神體烤烤能不能好吃,聞著不太香,不過肉看著挺厚的。”


    那隻海雕地打了個冷戰,連帶著二皇子也莫名其妙地心跳快了幾拍。然而仔細感受著精神向導的感受,卻又發覺它對清景極為迷戀,對沈·精神向導·金烏·屏山又向往又恐懼,心下暗自確定,這個人真的是向導。


    不僅是向導,還是個強大到能將首席哨兵從狂化狀態拉回來的頂級向導。他的精神向導竟能被普通人看到,這是因為他的強大超越了人類以往對精神向導的認知,還是發生了什麽異變?


    這個擁抱結束後,謝理便向清景走去,主動伸出手臂,掌心微微向下,用一種強硬的姿態笑道:“感謝您在汀湘星幫助了我的兄長,皇室不會忘記您的功績的。”


    清景沒有跟人打招呼的打算,他就直接上前兩步,親自去拉清景的手,中間卻被謝沙攔了下來。


    大皇子嘴角微挑,態度親切溫和,手卻像鋼鐵似地桎梏著弟弟:“好了,你不用那麽多禮,清景和我之間不是那種需要道謝的關係。”


    謝理的臉色微變,很快又自然地笑了起來:“皇兄說得是,現在我已經不是最親密的人了,父皇因為之前的事非常擔心你,給你挑了一位s級向導,就是咱們的表弟傅臻,真正該感謝清景的是他了。”


    皇後母家的人,也算是父親為他安排的向導?隻怕是來監視他的還差不多。謝沙搖頭笑道:“你不記得我是首席哨兵了?普通向導是沒法進入我的精神空間的,這個好向導還是弟弟你留著吧,我認識了清景,以後再也不需要什麽向導了。”


    謝理眯了眯眼,狡黠地笑道:“這個你和我說也沒用,還是親自跟父皇說吧。不過那位向導可是前所未見的s級向導,本人也非常美貌,連我都差點動心,兄長見了他,說不定就願意換一個向導了。”


    謝沙看著弟弟精明外露的笑臉,心底冷笑了一聲。


    s級向導?


    傅家和他這位弟弟真的肯下本錢,可惜他們錯估了對手的實力:一個3s級的首席向導可以被打壓、被暗算;但在一個能把帝國最新款飛船當手心裏的玩具擺弄的強者麵前,任何苦心布置的陰謀算計都是笑話。


    他嘴角噙著溫文爾雅的笑容,低頭掩去了眼中的嘲諷:“我們先回宮覲見父皇母後再說。”


    他放開弟弟,回頭向清景伸出了手:“咱們先去皇宮覲見,等安頓下來之後就完成我們的約定,帶你們看遍各星球的名山大川。”


    儀仗隊在前方開路,謝理引導著謝沙和手下軍官們從空港與皇宮連接的通道進宮,走向一座外麵像是石磚砌成,細看卻是一體的雪白的宮殿。殿外有一隊士兵正在站崗,每個人都穿著鮮亮的大紅色軍裝,氣宇軒昂,身邊卻帶著個外表或嬌憨或可愛的精神向導,嚴重破壞了氣氛的嚴肅性。


    清景歪了歪頭,低聲跟沈老師說:“他們怎麽能站得那麽嚴肅?我還以為皇宮都跟故宮一樣得是高級旅遊景點,這兒的看著倒像我們動物園。”


    沈老師也歪了歪頭,在他耳朵上啄了啄,低聲囑咐:“別笑,咱們正式拍一下本世界的皇族覲見流程。”


    清景於是斂容,眼觀鼻鼻觀心,嘴角掛上了標準的職業笑容,跟著謝沙進入宮殿。


    大殿十分空曠,地麵鋪了厚厚的絨毯,四壁都是織成花樣紋飾的掛毯,最裏麵砌了一座高台,上麵有兩副座椅,由國王和王後並坐視朝。下麵的廳堂雖然修得很精美,卻沒有放桌椅,朝臣們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議論著大皇子回宮的事。


    外麵天氣晴好,大殿裏卻有些陰暗,陽光似乎照不透這麽巨大的廳堂,上方的國王和王後臉色在暗淡的陽光下略顯灰黃。但當大皇子帶著清景踏入殿中時,外麵那道陽光似乎追著他照進大殿,讓整個朝堂都沐浴在光華中。


    他嘴角含笑,向座上的皇帝和皇後行了個軍禮:“父皇,母後,我回來了。這位是我在外麵遇到的3s級向導清景,就是他在汀湘星救了我和我艦船裏的人。”


    他往旁邊退了一步,拉著清景走到皇帝眼前。沈老師那如陽光般的燦爛羽毛在走動中微微展開,越發燦爛明豔,一瞬間便奪走了殿中君臣的視線。


    3s級向導,從沒有人見過的異種精神向導,這簡直是為首席哨兵而生的!大皇子一派的人無不暗暗振奮,仿佛已看到了皇子和3s向導結合後的美好未來。而二皇子一係的官員卻心生忌憚,腦中念頭疾轉,考慮如何拆散兩人——最好還能把這個堪稱完美的向導匹配給二皇子謝理。


    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下,清景走到皇帝皇後麵前,稍微考慮了一下該行什麽禮。按古裝劇的演法,應該是三叩九拜,可他好像不太知道怎麽拜;現代劇的禮儀比較簡單,可是裏麵都沒有皇帝……


    他正猶豫著,上座的皇後忽然欠了欠身子,森冷的目光在他臉上剜了一記,嘴角卻含著雍容的笑容,仿佛十分慈愛地朝謝沙招了招手:“你這孩子在說什麽呢。能在那種地方遇到的向導怎麽會是合適你的人?你是我的長子,國家的儲君,你的妻子將來要母儀天下,必須是受過良好教育,具有和你相匹配身份的向導。來人——”


    皇後拍了拍手,幾名侍女就從廳後轉了過來,簇擁著一名穿著雪白軍裝製服的美豔少年。


    那少年一進門就用含情脈脈的目光望向大皇子,柔婉又不失矜持地自我介紹:“我是s級向導傅臻,以前一直在白吻鯨星係的“塔”裏學習向導知識,最近剛剛畢業回到主星。謝沙殿下,希望我有幸成為您的向導。”


    他臉上流轉著詭異的豔色,步步搖曳地向皇子走來,越是走近,身上便湧動出越多濃烈得令人窒息的向導素,像是將一架薔薇揉碎,擠出的汁液蒸成一滴香水那麽濃烈。


    一個活生生的信息素炸彈!


    就連已經結合的大臣們都開始動搖,二皇子謝理臉上也泛起了潮熱,可是大皇子和他身後那些年輕的未結合哨兵竟沒出現半分不對。他們就像對向導素完全不敏感的普通人一樣,平平靜靜地站在殿上,眼中含著輕蔑和嘲諷,更多的則是對清景和他肩上大金烏的崇敬。


    傅氏一係竟然讓一個已經陷入結合熱的向導在大庭廣眾下出來,不就是想讓大皇子和他們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陷入結合熱,丟盡臉麵嗎?可是有了清景先生和沈老師配的藥,真正丟臉的絕不會是他們,而是……他們用餘光掃過大殿上神色變化的大臣,以及臉色發紅、呼吸微亂的二皇子,臉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傅唯滿麵含笑,仿若完全不知道自己身體陷入了什麽狀態似的,筆直地走向謝沙,掌心向下,伸出了一隻白嫩纖細的手。


    “請您帶我回去吧。”他的聲音略帶沙啞,低沉動人,任何男人也受不住這樣的誘惑,舍不得讓他的手徒然縮回。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一隻幹燥冰涼的手從空中伸出來,死死拽住了他,那隻手的主人滿麵堆笑,尖尖的下巴由於兩頰肌肉收縮更加明顯,笑容中飽含驚喜:“想不到能在這麽小的世界裏遇到同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向導受驚般用力抽手,卻被那隻滑嫩如凝脂、力道大得像老虎鉗一樣的手緊緊握住,上下晃了幾晃。


    這場握手已讓他疼痛難忍,而在清景肩頭上的金烏更是光亮璀燦,恍如初生的太陽,光芒直照到他的血肉、內髒裏,照得他自覺身體像雪一樣漸漸融化。


    他的嗓音從勾人的喑啞轉換成了真正受傷似的粗嘎,痛苦地叫道:“放開我!你們是什麽東西,你們要幹什麽,放開我!”


    清景很少有機會和小妖精們來往,哪兒舍得放開他,當場掏出工作證給他看:“哎呀呀,你是不是誤會我了,我跟沈老師都是萬仙盟的主持人,不是本地向導啊!咱們不都是妖精嗎?他鄉遇到同類,就應該好好親熱親熱,哪兒能裝看不出來呢?”


    “什麽是……妖怪……我不知道……”


    傅唯拚命掙紮著,身體痛苦地蜷縮成了一團,清景這才看出他真的有病,回頭問沈老師:“這是怎麽了,妖怪也會得羊角瘋嗎?還是急性腸痙攣啊……你有治這個的藥嗎?”


    “不要理它,這不是什麽好東西,跟咱們不是一個路數。”沈屏山冷笑一聲,展開翅膀跳到清景頭頂,一張口吐了團無色火焰出來,包裹住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向導。


    皇後站起身來怒斥道:“快把那個向導拉下去,這成何體統!把那個嫌疑向導也拉下去!”


    她的臉因為震怒而失色,聲音中卻有絲壓抑不住的驚恐,拚命催促:“快拉下去治療,你們沒看到他陷入結合熱了嗎?”


    能在皇宮戍衛的都是哨兵,誰也不敢輕易接近一個陷入結合熱的向導。可是詭異的是,隨著傅唯的叫聲越來越慘烈,他身上的向導素卻越來越淡薄,完全不像是正常結合熱的模樣。


    衛兵們還在躊躇,跟著謝沙來的那幾名將領倒是毫不畏懼,打算上去拖走那名向導。


    誰料想,沒等他們走到近前,那名向導身上的皮膚就像是一層寬大的外衣般忽然蛻下,從中露出一塊透明如水,在地上骨碌碌亂轉的怪東西。


    清景驚歎道:“現原形了!天哪,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沈老師你快看,連果凍都能成精了!”


    他的聲音比平常高了八度,卻還是淹沒在了殿裏更大的一陣聲浪中:“這是空獸!有空獸化作人類潛入宮廷了!快去拿封閉存儲器來!”


    殿裏一片混亂,二皇子謝理嚇得險些摔到地上,嶄新的理服一片褶皺;皇後臉色發灰,眼角一下子添了幾縷細細的皺紋,隻是強撐著沒有露出異色;唯有皇帝高踞寶座,灰暗的臉上毫無表情,就像雕塑般沉沉看著下方的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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