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晾拉開門看到楊平飛時臉色非常差。他冷冷地看著楊平飛說:“你又來幹什麽?”


    楊平飛抿了抿嘴唇,說:“沈英英死了。”


    旁輝從廚房裏走出來喊:“誰來了?”


    楊平飛在沈晾關門之前一把拉住門板叫道:“輝哥!是我!飛啊!”


    旁輝的目光看到了楊平飛,和臉色不妙的沈晾,連忙說:“飛啊,你怎麽又來了。”


    沈晾鬆開門,瞪了一眼旁輝說:“這是我家。”接著他離開門,徑自走進了房間。楊平飛鬆了口氣,看著旁輝壓低聲音說:“輝哥,你和他住一起,他還不許你有朋友上門?”


    “這是他家沒錯,”旁輝有些無奈地說,“房子都是全款買下,他自己出的錢,沒要我一分。按照他的話,大約是我要是出了一筆錢,這房子就有一部分是我的了,他就不能那麽隨心所欲。”


    “這人,強迫症啊這是。”楊平飛低聲抱怨了一句,聽到旁輝說:“進來吧。我確實算是寄人籬下啊,哈哈,住他的地方,才算是欠了他的,我給他當‘保姆’他才肯接受嘛。”


    “良苦用心啊,輝哥。”楊平飛忍不住咂嘴。


    “說吧,什麽事兒啊。”


    楊平飛看著旁輝身上的圍裙,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然後正色說:“其實是王隊找我來的,昨晚八點十分沈英英被殺害了。”


    旁輝的耳中“八點十分”這個時間點落下了著重號。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沈晾緊閉的房門,說道:“這跟我們沒關係了吧?”


    “哎,王隊知道沈晾這個人,他讓我來請他畫一張人像。其實我覺得吧,我也算是目擊者,見過那個凶手,讓局裏的側寫師畫一張出來不就得了,小李的畫工也是不錯的。”


    旁輝笑了笑,這個笑容在楊平飛看來有些高深莫測。“沒有誰能比沈晾畫的肖像更好了。你在這坐著,我去跟他說說。”


    楊平飛見旁輝主動攬下了這個難辦的活,不覺鬆了一口氣。說實話他也不太敢跟沈晾對話,更別提提要求。沈晾就是這麽個人,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二五八萬似的,而事實是你真的欠了他二五八萬。


    楊平飛想起沈晾的本事就不住咂舌。他的預測除了時間不準,其他都很準。沈英英中了三刀,一刀擦著心髒,兩刀在腰部,還有一刀幾乎割斷了她的喉嚨。對方的力氣非常驚人,潛水遊泳的本事也很高,一猛子紮下去,現在還沒有接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情報。


    旁輝走進沈晾的房間關上了門,楊平飛就開始在客廳裏轉悠。客廳布置得很簡單,是兩個同居男人的簡單,幾乎沒有多餘的家具和裝飾。沈晾的一件外套隨意地丟在沙發上,幾個啤酒罐擺在茶幾上,還有一個留著汙漬的咖啡杯,旁輝的痕跡很少。


    楊平飛正要在沙發上坐下來,就看到旁輝和沈晾從門裏出來了,他剛剛彎曲的腿連忙伸直,有些尷尬地站在了那裏:“哦,你們好了啊,不是,你畫嗎?”


    旁輝幾乎想要把他的嘴縫起來。沈晾看了他一眼,來到他的麵前把那隻咖啡杯拿走,再度走進了門。楊平飛確定自己在沈晾進門之前被狠狠瞪了一眼。旁輝說:“他答應了。”


    “啊?”楊平飛楞了一下,接著說,“哦……那我——那他什麽時候畫好?”


    “明天吧。阿晾很快的。以前在警隊的時候,他半個小時就能畫出來。”


    楊平飛說:“那、那我明天再來。”


    “別來了,”旁輝說,“我給你送去吧。”


    楊平飛隻得點了點頭。


    第二天十點左右,楊平飛看到旁輝被一個警員小李帶進來,小李說:“找你的。”楊平飛立馬就叫了一聲“輝哥”。


    旁輝微微笑了笑,把一個黃色的文件袋交給他,說:“昨天阿晾花了很長時間,我估計你們都可以直接當照片用了。他很少這麽關心什麽案子。”


    楊平飛受寵若驚,心裏又覺得有些怪異,手中打開了那份袋子。旁輝說:“我先走了啊,還得去買菜呢。”


    小李好奇地看著旁輝走出去,靠在楊平飛的桌子旁邊等他打開袋子。“這是王隊讓找的畫師給畫的?”楊平飛把裏麵一疊好幾張紙抽出來,小李挑著眉毛去看了一眼,頓時和旁輝一起愣住了。


    王國從一側走來,看了兩人一眼,一把拿過那幾張畫紙,說:“還小看人家吧,啊?”


    王國翻看著,心裏也有點兒吃驚。沈晾的畫工很厲害,他之前是知道的,但是他沒想到沈晾對這件案子這麽重視。他手裏的畫,有正麵有側麵有局部,幾乎張張都像是照片印出來的,仿佛沈晾和這個人非常熟悉,見過無數次似的。


    楊平飛心裏也是不斷翻騰。他總算是知道王國執意要他去找沈晾畫人像的原因了。當時在場沒有一個側寫師,而沈晾則是除了他們之外唯一一個“看清”了那個凶手的人。


    -


    旁輝收拾好洗完的碗筷,悄悄走進沈晾的房間。沈晾正在電腦上查什麽。旁輝的腳步很輕,而他的視力也很好。他看了一眼屏幕,然後說道:“怎麽今天不寫日記了?”


    沈晾的手顫抖了一下,關了網頁,冷著臉怒氣衝衝地側過臉來說:“別隨便進我房間。”


    旁輝笑了笑,沒把他的話當回事。他走近沈晾,捏了捏他的肩膀:“飛呢,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跟我一樣進了部隊,本來我以為我們也見不到麵了,沒想到到頭來最後進的是同一個部門。他調到我們這片了,我無論如何得幫他些,以後警局那邊抬頭不見低頭見,你和他要碰麵的次數也不會少的。”


    “你跟我說這幹嘛?”沈晾翻了個白眼,壓根兒不想聽旁輝的話。旁輝輕輕重重地捏他的肩膀,按摩他之前受傷的肩部,“飛是個好孩子,你比他大兩歲,不要跟一小孩子杠著嘛。上頭知道我和他關係不淺,能把他派這兒來,這是個好消息。”


    沈晾看了他一眼說:“這算什麽好消息?”


    “上頭放鬆對你的監視了唄。這是在對我們示好呢。”旁輝又捏了捏沈晾的脖子,帶著繭子的手指在沈晾單薄的後背脖頸上來回按壓摸索。沈晾有些享受地閉上眼睛,說:“你也沒比我大多少,還從小看著他長大。”他冷冷地嗤笑了一聲。旁輝不以為意,說道:“我一直是當大哥的嘛。現在還在一直照顧‘弟弟’。”


    沈晾覺得自己被莫名其妙降了一級,有些不愉快地張開了雙眼,旁輝連忙改口說:“我欠你人情,欠你人情。”


    旁輝按了一陣子,說道:“你找那樁涉毒案幹什麽?能放在網上的消息都已經過濾過了。要有什麽信息,也不完全。”旁輝感到沈晾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沈晾帶著怒氣說:“和你無關。”旁輝歎了口氣,說:“話不是這麽說的嘛,我們好歹待一起這麽好幾年了,你想什麽我多半能猜得到。吳不生當年被證實和這樁案子無關,案子是經過王隊的。王隊上崗在你之前,你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要是吳不生有一根毛是跟這事兒有關,他都不會放過。你現在在這兒瞎搗鼓,也搗鼓不出什麽來呀。”


    旁輝看沈晾一句話都不說,就知道他在生氣,旁輝隻好更加賣力地按摩他的脖子和肩膀,讓長時間在桌子邊上不曉得動彈一下的沈晾舒緩一下肌肉。旁輝從上方看著沈晾閉著的雙眼和雙眉之間皺起的川字。沈晾的眉毛很淺,長得亂七八糟,方向都不太一致,和他人一樣固執。旁輝按著按著,覺得沈晾大概是轉過彎來了。果然,沈晾忽然開口說:“我幫王國解決這個案子,你從王國那兒幫我拿點兒資料。”


    “你知道,我和王隊不屬於一個部門,這事兒必須通過飛。”


    沈晾的嘴唇抿了抿,有些不情願地說:“那就通過他。”


    旁輝的嘴角稍稍揚了揚,手指伸進沈晾的衣領裏,在他背後略往下的地方循序漸進地按了幾下。沈晾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然後舒爽地呼了一口氣。旁輝說:“我去給你倒牛奶。”


    -


    楊平飛第二天接到旁輝的電話,約出門吃午飯。楊平飛坐下之後四麵看了兩三遍才確認沈晾沒來。“今天你不做保姆啊?”楊平飛說。


    旁輝說:“說什麽呢,沈晾又不是小孩兒。”


    “我看是。”得知沈晾不在周圍,楊平飛放鬆了下來,把菜單遞給旁輝,“點菜點菜。”


    旁輝隨口叫了幾個,楊平飛有些驚訝:“我記得你最喜歡吃辣,怎麽都是清淡的?”


    “阿晾不吃辣,我現在吃著吃著就習慣了嘛。”旁輝笑了笑,把菜單遞還給楊平飛,“你點點兒你愛吃的。”


    楊平飛古怪地看了他兩眼,嘴裏“嘖嘖”了兩聲,也隨口叫了幾個菜。


    旁輝等飲料上來的功夫,對楊平飛說:“今天找你有兩個事兒。第一件事,要是王隊在這兒,一定得高興。”


    “什麽事兒啊?”


    “阿晾答應幫你們破這個案子。”


    “啊?”楊平飛有點兒發愣,“他不是一向挺清高麽。”


    旁輝說:“這對他身體狀況影響挺大的,你們能拿到他,是你們的運氣。”


    “不是,我說,”楊平飛有些猶豫,看了一眼旁輝壓低聲音說,“他現在還屬於監視中,和警方合作會不會逾矩了啊?”


    旁輝笑了笑,說:“他現在也算是你管的人,你說他逾矩就是逾矩,你說他沒犯規就是沒犯規。”


    楊平飛還在猶豫,菜上來了,兩人等菜上齊夾了幾筷子才重新開啟話題。


    “那第二個事是什麽?”


    “第二件事嘛,就是我想查點東西。當年王隊經手的那樁跨省涉毒案,你還記得嗎?我想要一份詳細資料。我和王隊不好直接要,你幫我借來吧。”


    “這個沒問題,我跟王隊說說就行了。”


    旁輝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他夾了好幾筷子菜。


    “對了,王隊也跟我提了個事兒。”楊平飛有些猶豫地說,“他想沈晾再幫他一個忙……也是一樁凶殺案。他希望……沈晾能來發揮發揮他的老本行。”


    -


    沈晾到達審訊室的時候,被白晃晃的燈光晃得睜不開眼。他看著玻璃對麵的一個神情緊張形容憔悴的女人。


    他曾經也坐在對麵過。


    在白晃晃的燈光下,對麵是一個麵色冷漠而微露緊張的警察。他的手上帶著手銬,僅被允許回答問題以內的話。他的左側站一個警察,帶槍,槍在手裏。隻要他說出一句“意料之外”的話,就可能被當場擊斃。


    “姓名?”


    “沈晾。”


    “年齡?”


    “十八歲。”


    “家庭情況?”


    “父、母、妹妹……”


    “你涉嫌參與多起謀殺案,分別是……”


    白晃晃的燈光。挪動嘴唇的審問官。


    “我不知道。”“我沒有殺人。”“不是我幹的。”……都不是正確答案。


    “你有任何不在場證明嗎?”


    “……沒有。”


    沒有。


    “我沒有證據證明我沒有殺人。”這才是真正的正確答案。所有人都認為正確的答案。哪怕當場所有人都相信他那不自然的能力而配備了以防萬一的武器裝備,也不相信他沒有殺人。他隻能保持沉默。


    “王禮零,31歲,她妹妹死的當天,她也在別墅裏,作為嫌疑人被帶過來的。”王隊站在沈晾身邊,把手裏的資料交給他看。“沈晾?”沈晾被驀地驚醒,回過神來瞥了兩眼,抿著嘴唇沒有說話。王隊看了兩眼那個審訊的警察,稍稍頓了頓,接著說:


    “她聲稱當時有強盜進入她們家,殺了她妹妹,但是我們沒有在現場發現財務損失。”


    楊平飛正在審問那個女人,而他的問題是沈晾準備好了寫給他的。


    沈晾的雙眼緊緊盯著那個女人忐忑不安的臉色和青白的嘴唇。楊平飛努力超水平發揮,讓自己表現得和他第一次看到的沈晾“接待客戶”時一樣。


    審問持續了二十三分鍾。王國一直盯著那個女人,用他刑偵多年的技巧試圖讀出女人的心理活動。女人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沈晾忽然說:“三天內她會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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