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忘了在哪本書上看過,具體的唐柊記不清了,大概意思是說人一定要有一個畢生至愛,這個至愛最好在愛好方麵尋找,不能是個活物,因為不管是植物、寵物還是人,終會有離開的一天。


    當時的唐柊剛經曆母親去世,尚且年幼的他對這句話深信不疑。不過後來他又看了另一本書,上麵說——人生在世不會這麽容易得到幸福,幸福好比魔島上的宮殿,有惡龍把守大門,隻有經過奮戰才能贏得幸福。


    代入再展開聯想,唐柊認為自己就是那單槍匹馬闖宮殿的勇士,尹諶則是被惡魔關在宮殿裏的王子,按照小時候媽媽給他講的童話故事的結局推算,勇士和王子一定會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因此唐柊又有了信心,哪怕“惡龍”有無數條,他也不會退縮。


    他把這個合理推測講給蘇文韞聽的時候,招致一陣狂笑:“把尹諶比作公主我勉強能理解,你這小胳膊小腿的算哪門子勇士?”


    唐柊被他笑得很沒麵子,鼓著腮幫子道:“去年這時候你還沒我高呢!”接著拍桌子糾正,“不是公主是王子!”


    蘇文韞又笑了會兒:“好好好王子,被抓到宮殿裏等著你去救的英俊王子。”


    眾所周知,童話故事裏的王子之所以能吸引勇士奮不顧身,除了長得帥,身上必然還擁有其他美好的品質。


    比如尹諶英語好得出奇,尤其是口語,在戴老師五次三番的耐心勸說兼以威逼利誘下,報了一個比賽時間定在下個月的英語演講比賽。


    唐柊自然是樂於見到尹諶露一手的,他的對象拿獎他麵上也有光,於是叫早的鬧鍾又提前十五分鍾,確保每天尹諶下樓時,他都已經捧著熱乎乎的早餐等在樓下。


    為了給尹諶提供一個心無旁騖的備戰環境,唐柊幫他料理了幾乎所有生活上的其他需求,恨不得吃飯都不讓他動手,一勺飯一勺菜地送到他嘴邊才好。


    這天大課間尹諶又在順演講稿,全文過了一遍,再刪改幾處,放下筆剛站起來,坐在他邊上的唐柊也騰地站了起來:“需要什麽,我幫你!”


    尹諶往教室外麵走:“這個你幫不了。”


    唐柊不死心地跟在他屁股後麵:“說說看嘛,你不說怎麽知道我幫不上忙?是不是要去買水?”


    扭頭往身後瞥了一眼,尹諶說:“上廁所,能幫嗎?”


    唐柊原地立定,不跟了。


    這個確實幫不了。


    回來的路上經過小賣部,尹諶一腳剛跨進去,老板就熟稔地轉身去貨架上拿東西:“番茄味菜園小餅對吧?”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找零的時候老板熱情推薦:“最近出新口味了,叫櫻桃小番茄,拿一包嚐嚐?”


    尹諶想了想:“要個小包。”


    先給小朋友試試看,他喜歡的話再買大包。


    回到教室,唐柊趴在桌上不知真睡還是假睡,手上還舉著錄音筆,尹諶看了一眼,燈亮著,正在錄音。


    他拉開椅子坐下,先念了一會兒演講稿,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錄進去。


    上午九點四十五,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時間。窗外吹進的微風拂過唐柊柔軟的發梢,尹諶沒忍住,伸手碰了一下,微酥的麻癢從指腹一路傳遞到心間。


    這感覺好像唐柊為他延續了溫度,驅散了陰霾,讓身處冬日的尹諶想起一首關於夏天的英文詩。


    “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下巴漸漸離開托著它的掌心,腦袋緩慢壓低,直到兩人發絲交觸,額頭相抵。


    尹諶吻了吻唐柊垂放在他唇邊的溫熱手背。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他念得輕而緩慢,課間教室裏嘈雜喧鬧仿佛都被屏蔽在這方屬於兩人的夏天之外。


    一切都是溫暖可愛的,落在身上的一縷陽光,彌漫在空氣中的一簇青草香,蠢蠢欲動的一點心癢,桌上一包迷你菜園小餅,還有屬於他的小omega。


    不知是不是作息時間調整的原因,唐柊原本該出現在11月末的發 情期又提前了近十天。


    察覺到身體發熱的時候正在做隨堂測驗,唐柊直接舉手跟老師請假,書包也沒顧上收拾就溜回家了。


    晚上尹諶來送書包,唐柊沒敢讓他進門。


    鐵門開了半人寬的一條縫,費了點勁把書包拽進來,不小心碰到尹諶的手腕,唐柊急速抽手,通紅的臉隱沒在黑暗中:“我發燒了,怕傳染給你,就不請你進來坐了,我也不出去了哈。”


    尹諶的嘴巴動了動,像有話要說,醞釀幾秒還是放棄了,隻交代了一句“好好休息”。


    發 情期潮熱之於沒有另一半撫慰的omega來說等同於一場酷刑。


    為了身體隻打了半支抑製劑的唐柊把自己悶在被子裏,任身上出了幾層虛汗也不敢出來。


    他難受得睜不開眼睛,又不敢閉上,隻要一合眼,黑暗仿佛和大腦瞬間相通,平時隻會在旖旎春夢裏出現的畫麵如同電影開始放映,色彩鮮明,聲形並茂,沒過多久,剛擦幹淨的某處就又濕了一片。


    隻聽窸窸窣窣一陣響動,一條白皙手臂從被窩裏伸出來,把床頭的卷紙帶了進去,被麵一陣蠕動起伏後,唐柊探出一張被汗水浸濕的臉,貝齒緊咬嘴唇,飛紅的眼角含著一抹生理的淚水。


    等感覺好點了,他給電影裏的另一個男主角發短信:【明天想吃什麽?~】


    尹諶回複很快:【明天周六,你多睡會兒】


    唐柊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看著尹諶打的字都能心跳加速。


    他紅著臉羞恥地打字:【睡不著啊~~】


    發完翻了個身,唐柊夾緊腿側臥在床上,掀起被子蒙住頭,強製自己入睡。


    過了好一會兒,放在枕邊的手機振動一下,尹諶說:【我也睡不著】


    第二天,蘇文韞和賀嘉勳也來串門,一人捧花一人拎水果,像來探病的。


    他倆剛坐下沒多久,尹諶後腳也來敲門。唐柊吃完他帶來的糖葫蘆,仿佛吞下靈丹妙藥,蹭地從床上躥起來,不僅能下地走動,還有力氣幫著奶奶一起做飯。


    尹諶進廚房要幫忙,唐柊把他往外推:“這裏太小了沒你站的地方,出去跟他們玩嘛。”


    尹諶跟他們沒什麽可玩的,而且也放不下心,就站在廚房門口陪著,時不時張嘴接一口唐柊遞來的食物,沒到午飯時間,就被投喂了個八成飽。


    吃過飯奶奶回房休息,幾人搶著洗碗。


    蘇文韞擼袖子:“暑假我在飯店打了一個月工,洗碗我最拿手。”


    賀嘉勳吃人家的嘴短:“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每天被我媽押著洗碗,論經驗你們都不如我。”


    唐柊理直氣壯:“這是我家的碗,哪有讓客人洗的道理?”


    看起來最不具競爭力的尹諶思索片刻:“我吃得最多。”


    各有各的理,一時難分高下。


    最後四人通過劃拳公平地分為兩組,蘇文韞和尹諶洗碗,賀嘉勳和唐柊收拾桌子。


    尹諶的天賦點都在學習和運動上,家務方麵就不太擅長,學著蘇文韞過水泡洗潔精,手一滑差點把盤子砸了。


    “一看你就沒做過什麽家務。”蘇文韞利索地接過他手中的盤子,“難怪唐柊把你比作公主。”


    尹諶:“……”


    蘇文韞話多,一張嘴就停不下來,洗碗的短短十分鍾功夫,就把關於唐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尹諶,包括他倆是怎麽認識的。


    “大概是初二升初三那年,我和他在暑期打零工發傳單的時候第一次碰麵。當時年紀小不懂事,我就想這個男生也太漂亮了吧,怪不得他一天能發那麽多傳單,我隻能發他的一半。”


    尹諶回想自己的初中生涯,雖然家庭不睦,但從未為生活發過愁,出入豪車接送,他隨口說一句“音色不好”,晚上到家就發現家裏換了台百萬級的鋼琴。


    在那段時間裏,他想要什麽就會有人送到手上,哪怕現在,他所擔心的事、承擔的壓力也與唐柊的截然不同,也毫無可比性。


    換言之,這些如果由他來承受,他定然不會像唐柊現在這樣樂觀開朗。


    “不過後來我知道了,皮相好能帶來的也不全是好事,尤其是我們這些家庭條件不怎麽樣的。”蘇文韞歎了口氣,“說起來,我和木冬冬曾經有個共同的願望。”


    “什麽?”


    “找個alpha當對象,過有錢日子。”蘇文韞話鋒一轉,語帶威脅,“所以你千萬要對他好一點,以他的臉分分鍾出去找個alpha把你換掉。”


    尹諶再度沉默。


    放下一隻洗幹淨的碗,蘇文韞轉身拿幹抹布:“反正你也不會吃虧,他那種人啊,你對他好一分他就還你十分。”


    心中泛起一陣遲來的酸楚,尹諶點頭應道:“嗯,我知道了。”


    廚房裏聊得還算和諧,一牆之隔的客廳裏就大不一樣了。


    唐柊和賀嘉勳一個掃地一個收拾桌子,偶爾經過對方身邊就互瞪一眼,空氣裏充滿火藥味。


    不過兩人都是紙老虎,也沒什麽值得說道的深仇大恨。收拾完唐柊拿了瓶飲料給賀嘉勳,聽著奶奶房間裏傳出的大悲咒旋律,兩人各自揉了揉瞪酸的眼睛,然後不約而同泄了氣。


    互相跟對方說了句“阿彌陀佛從前多有得罪”,以飲料代酒碰了個杯,賀嘉勳立刻把角色從敵切成友,向唐柊虛心請教:“談戀愛的感覺怎麽樣,爽不爽啊?”


    唐柊眨眨眼睛:“你跟蘇蘇不是在談嗎?”


    “沒有啊。”賀嘉勳擺出招牌苦臉,“沒牽過手也沒親過嘴,能算談戀愛嗎?”


    這方麵的知識唐柊匱乏得很,他紙上談兵道:“談戀愛重在‘談’,也不一定要動手動嘴吧?”


    賀嘉勳好奇心強:“那親嘴爽不爽啊到底?”


    剛講和就聊這麽生猛的話題,臉皮薄的唐柊有點承受不住:“還、還行吧。”


    “你別騙我啊,我那天就看你倆抱在一塊兒親都臊得慌,當事人怎麽可能這麽淡定。”


    思緒被強行拉回那個夏日的午後,唐柊的臉騰地燒起來了:“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


    “也是。”賀嘉勳撓頭,“不過也不一樣吧,跟尹哥那樣的親嘴應該格外刺激。”


    唐柊滿頭問號:“為什麽?”


    “你看他整天雙手插兜,滿臉寫著生人勿進,像是會動凡心的人嗎?要不是親眼看過他吃飯睡覺上廁所,我還以為他平時吸仙氣喝露水呢。”


    晚上送走兩位客人,唐柊和尹諶在老樓背後無人的空地上享受二人世界。


    一吻畢,借著路燈光看尹諶冷淡的眸和抿起的唇,冷不丁想到“吸仙氣喝露水”,唐柊一時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尹諶用眼神詢問笑什麽,唐柊拚命憋笑,搖頭說:“沒什麽沒什麽。”


    “身體感覺怎麽樣?”尹諶沒追問,他有更要緊的事要問。


    “沒事啦。”唐柊伸出胳膊給他看,“昨天打過針了,你看,針孔還在呢。”


    他的手臂很細,淡藍色的青筋埋在蒼白的皮膚之下,像條蜿蜒流動的小溪。


    尹諶看了一會兒,低頭讓額發遮住眉目,幹燥的唇先是碰了一下針孔位置,而後握住唐柊的手腕,親了親他不複光滑的指尖。


    “以後不會了。”尹諶聲音很低,似在呢喃,“有我在,以後不會了。”


    唐柊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喉嚨也跟著發緊。


    他想起錄音筆裏那兩句英文詩,想起在網上查到的甜得牙疼的翻譯。


    還是沒好意思問“以後不會怎麽樣”,唐柊隻當是發 情期容易胡思亂想,頂住害羞沒舍得把手抽走,隻悄悄別開視線,心想確實挺刺激的。


    兩個互相取暖的少年相擁在寂靜的夜裏,誰都沒注意到老樓拐角處一晃而過的身影。


    緊密的腳步奔走在樓梯上,進到家裏,林玉姝沒開燈,徑直走到桌邊拿起手機。


    拇指在一個歸屬地為首都的號碼上停留許久,終是沒有按下去。


    錯亂的呼吸逐漸平複,她放下手機,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為自己剛才衝動之下差點鑄成的錯誤自省。


    這種錯犯一次就夠了,林玉姝想,辦法那麽多,總能找到避免魚死網破的解決方法。


    臨近年底,時間在翹首以盼中走得飛快。


    唐柊用廢報紙自製了一張日曆,過去一天就畫一條杠,這天將“大雪”兩個字劃掉之後推門出去,寒風吹在臉上竟也不覺得冷了。


    英語競賽安排在周末,唐柊提前跟陳姐打招呼把工時都調到周六一天,到地方把熨鬥插上預熱,哼著歌給沒來的同事都倒了熱水,工位在他旁邊的小姑娘見他這麽開心,打趣道:“是不是好事將近了?到時候記得請我喝喜酒啊。”


    “我年齡還沒夠呢。”唐柊笑得眉眼彎彎,掰手指算日子,“最快也得一年三個月之後。”


    國家規定的omega最低婚齡是20周歲,beta和alpha則是22周歲。


    過了年19歲的唐柊傻樂了半天,經陳姐提醒忽然想到尹諶是個beta,得再過兩年多才到婚齡。雖然八字還沒一撇,就算家裏都同意也多半要等大學畢業之後再領證,唐柊還是悶悶不樂,總覺得離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家又遠了一步。


    不知是不是昨晚太晚的緣故,下午唐柊眼皮狂跳,試過點眼藥水、閉目養神、在眼皮上貼小紙片等正方偏方均不管用,陳姐找了個人替他,讓他到後麵休息半個小時。


    唐柊有點迷信,被這跳個不停的眼皮弄得心神不寧,雙手覆於眼上,發現左眼皮不跳了,右眼皮還跳得歡,更慌了。


    外麵有人喊他的時候,他猛一哆嗦,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聽說外麵有人找,唐柊順著指引拾級而下,心裏直打鼓,看到女人的背影,一口氣將將懸到嗓子眼。


    走近一看,又倏地鬆了口氣。


    這個女人一身端雅正裝,頭發也一絲不苟地梳起,跟他繼母不是一個風格。


    唐柊走上前,試探著問:“請問是您找我嗎?”


    等到那人聞聲轉過來,他的呼吸再次窒住。


    年逾四十的女人保養得當,麵容姣好,可惜眉宇間凝著一抹哀愁,使得她笑起來仍有淡淡的疏離感。


    “唐柊是吧?”女人嗓音柔緩,態度溫和,“我是尹諶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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