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劍走出帥府後,他的心已不再迷惑,甚至連生命都感受到了光彩。他決定留在軍中,為國家效力,為包圍郢城而戰。


    “喂”的一聲,卻是伍清薇叫住他,輕聲道:“你不打算走了,是不是?”


    獨孤劍默然點了點頭。伍清薇道:“那我們就須考慮一件大事了。”


    大事?獨孤劍疑惑地看著伍清薇。伍清薇道:“龍八傷勢基本上已痊愈,是留是放,也該有個結果。”


    獨孤劍的心沉了沉,雖然宮九音與大顛口口聲聲說龍八是魔頭,但一路行來,他們共同對抗黑衣人,再在軍威戰中聯手對敵,龍八豪邁威猛,實無半點魔相,跟傳言動輒殺人、六親不認的形象大相徑庭。該殺還是該放,獨孤劍不禁大為躊躇。他長出一口氣,道:“等退了金軍再說吧!眼前也顧不上個人恩怨。”


    伍清薇道:“我們真能退得了金軍麽?”


    獨孤劍默然,若是再打一場軍威戰,就憑他們幾個人,還能再勝麽?他心中殊無半點把握,良久,長歎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伍清薇點點頭,低頭慢慢數著地上的石塊,向前走著。就仿佛是不經意般,她輕聲道:“那個飛紅笑,也沒來找過你了吧?”


    獨孤劍一怔,道:“她找我做什麽?我們是敵人!”


    伍清薇哦了一聲,轉過了外牆去。獨孤劍有些疑惑,她問這些做什麽?被她這麽一提,飛紅笑的影子倏然又在心頭展現,那又冷又媚的眼神看去是那麽的清晰,莫名地,獨孤劍心中有些恍惚,這個女子,究竟是友是敵,她究竟是懷著什麽心思呢?獨孤劍陷入了茫然中。


    夜晚獨孤劍躺在床上,靜靜地想著心事。儷將軍的軍中並沒有高手,若是金軍迫到郢城下,軍威戰必須他們幾人出戰。而麵對著幾倍於己的金軍,軍威戰是宋軍唯一的勝機。所以這一戰必須得勝,否則,隻怕要付出滿城的代價。金軍敗了一次後,再來必定胸有成竹,這一戰的艱難,必將十倍於前日。將如何備戰才可期於必勝,獨孤劍可實在沒有半點把握。


    突然,他的窗上輕輕響了一聲,一個女子的聲音輕道:“出來。”


    獨孤劍皺了皺眉,這伍清薇,白天說話沒頭沒腦,晚上又不知要玩什麽花樣。遙見一個婀娜的身影閃了閃,越牆而出。獨孤劍歎了口氣,這丫頭不知又想起了什麽好玩的,可千萬不要鬧大了才好。他跟著躍出牆外,一麵道:“這麽晚了,你還到哪裏去?”


    那女子身子停住,輕笑道:“怎麽,難道我就隻能到你這裏麽?”


    那聲音絕不是伍清薇,映著淡淡的月色,依稀能看出女子身上火紅的衣色。赫然竟是飛紅笑。


    獨孤劍一呆,心中忽然泛起一陣衝動,說不上是驚訝還是欣喜,訥訥道:“怎麽是你?”


    飛紅笑微微偏著頭,盯著他道:“你還以為是誰?是偷偷給你做飯的田螺姑娘麽?”


    獨孤劍臉上紅了紅,急忙一整麵容,道:“姑娘尋我何事?”


    飛紅笑歎了口氣,道:“我想要你幫我個忙。”


    獨孤劍笑道:“你這麽大的本事,還有什麽事須要我幫?”


    飛紅笑俏臉一板,道:“你不幫就算了!”說著,轉身走去。


    獨孤劍急忙道:“我幫!姑娘曾幫過我這麽多忙,我豈能不幫?”


    飛紅笑住步道:“算你有一點良心!”說著,噗哧一笑。麗色映人,獨孤劍心中微微一熱,不敢看她,道:“姑娘但請吩咐。”


    飛紅笑道:“姑娘、姑娘的聽著真別扭。我名字中有個‘琳’字,你叫我琳兒好了。”


    她說完話,麵上忽然紅了紅,麵容一肅,道:“我來是請你死的!”


    獨孤劍嚇了一跳,道:“請我死?為什麽?”


    飛紅笑道:“因為我想你幫我救個人,但此事太過凶險,與尋死無異。但我又沒有別的人好求,隻好向你開口了。你若是覺得咱們交淺言深,那我就自己送死好了。”


    她笑晏晏地看著獨孤劍,雖然說得如此輕鬆,但似篤定了獨孤劍一定會隨她前去,言語之間渾沒放在心上。


    獨孤劍躊躇了一下,雖然初見飛紅笑的時候她想殺他,但隨即救過他兩次,此次求他,料想必定是無奈之舉,他以俠義為範,連龍八都不願負,又豈肯眼睜睜看著救命恩人前去送死?凝思片刻,心下便有了決斷:“會不會離得很遠,要去很久呢?”


    飛紅笑笑道:“知道你升了武經郎,已經是做官的人了,不會耽擱你太多時間的。就在郢城外茶庵寺內。若是順利,今晚就可返回;若不順利……隻怕我們一輩子都要留在那裏了!”


    她臉上露出一絲憂慮,冷豔的眼神中也摻雜了一絲茫然。獨孤劍還是首次見到她如此擔心,可見對手必定非同凡響,也隨之鄭重起來。他本寂居大山,武功隻與紅兒切磋,再也沒實戰過。此次下山雖然迭遭挫折,但卻讓他對以前所學的武功有了新的認識,這些天在軍旅中無事,便靜思自己武功中的有餘與不足,自謂大有長進。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有些想印證一下的意思。但他生性沉靜持重,凝思片刻,道:“要不要叫上龍八他們?既然對手如此可怕,人多總好一些。八少爺的大風雲掌修為極高,有了他,救人的成算就更高了。”


    飛紅笑忙道:“千萬不要叫他!他去了就更回不來了!”


    獨孤劍有些疑惑,為何龍八去了就更回不來了?他正沉吟著,咀嚼飛紅笑這句話的意思,就見飛紅笑跺了跺腳,嬌嗔道:“你若是怕了,就不要跟來好了!”說著飛身向外縱去。獨孤劍見他生氣,不敢多說,急忙跟了上去。


    茶庵寺很小,小到幾乎就不能叫做寺,幾片瓦堆在一起,就比它要大。這麽小的寺院,居然也有個小小的院子,幾所房子擁擠地堆在院子周圍,在月下顯得柔靜而恬和。寺內並沒有燈光,靜靜地一點聲息都沒有,仿佛無人居住。但他們行到寺邊七百步遠處,飛紅笑就不敢前進了,盯著靜默的寺院,悄悄道:“你看出什麽來了麽?”


    相隔實在太遠,月光柔和,獨孤劍運盡了目力,仍隻能看到一團黑影,苦笑搖頭,道:“什麽都看不出來。”


    飛紅笑道:“茶庵寺裏有四座房子。”


    獨孤劍點頭道:“這我倒看出來了。”


    飛紅笑道:“茶庵寺的主持極為風雅,這三座房子都是以茶事為名,東方的叫清泉,南方的叫石火,西方的叫雲末,北方的叫雪芽。你雖看不到什麽,但我若告訴你這四所房子中住的人物,你必定會大吃一驚,因為他們都名動天下,都是名副其實的一方霸主。現在你可看出些什麽來了?”


    獨孤劍不禁動容,他加倍地細心地觀察著茶庵寺,突道:“似乎有些奇怪之處,我在寺中聽到了鳥鳴,好像還不少!”


    飛紅笑露出了讚許的笑容,道:“這寺院如此寧靜,而且又是夜晚,為何卻有這麽多鳥鳴?而且有些鳥顯然絕非此地所有!”


    獨孤劍細細辨識著那些鳥鳴聲,果然有長有短,有的如鳴琴清脆,有的如流水婉轉,有的如金玉相振,有的卻如老人輕咳。他心中忽然一動,想起師父當日評點天下英雄,曾提及一個人,據說是以鳥為劍,孤絕天下。


    他不禁脫口道:“難道是孤鴻一劍?傳說他劍法之高,連天外飛鴻都能斬下來!隻是他生性孤僻,不喜與人交遊,以鳥練劍,到後來索性以鳥為伴,養了十八隻各色各樣的珍禽異翎,創出了飛鴻十八斬,冠絕天下。連鳳頭鷲、金翎彩雀、百心鸞、八趾神鷹都為他降服,受其驅使。他曾與平生唯一的好友清溪老人打賭,說他這十八隻鳥比少林寺十八羅漢還要厲害,於是獨上少林,果然憑著十八隻鳥與手中一柄劍破了名震天下的十八羅漢陣,從此他那十八隻鳥就以十八羅漢而名,被少林寺視為奇恥大辱。難道……難道竟然就是他?”


    飛紅笑目中顯出一絲訝然,道:“不錯,正是他!想不到你初入江湖,竟然知道這麽多武林秘辛,我倒是小看你了。”


    獨孤劍道:“都是師父說給我聽的。”


    飛紅笑道:“那你不妨再看看,還有什麽高手?”


    獨孤劍初試牛刀,信心登時增了許多。他仔細察看著,除了悠悠鳥鳴,回蕩在月光中之外,那茶庵寺確實沒有什麽奇特之處了。要是勉強說的話,也許就是那條繞著寺邊的小溪,引出了一條,從南邊石火精舍中流過。獨孤劍若有所得,道:“難道……難道清溪老人也來了麽?”


    飛紅笑道:“何所見而言此?”


    獨孤劍皺著眉頭道:“孤鴻一劍與清溪老人能結成知交,不僅因為他們都是武功絕頂的世外高人,兩人都生性孤僻,各有奇特的嗜好,也是惺惺相惜的原因。這清溪老人據說專喜水居,最喜歡的一句詩就是屈大夫的‘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他的武功,也多由水而來,洪崖十三拍,據說可以擊水為劍,百步殺人,同任孤鴻的飛鴻十八斬名擅一時,不相上下。若是石火精舍中住的是他,隻怕就大大不妙了。”


    飛紅笑顯然沒料到他居然知道這麽多武林掌故,聽他如此說,問道:“為何他若在這裏就不妙了呢?”


    獨孤劍道:“當日我師父跟我談論天下英雄,說他的驚天一劍破任孤鴻的飛鴻十八斬不成問題,破清溪老人的洪崖十三拍也不在話下,但任孤鴻跟清溪老人這兩個孤僻乖戾之人竟偏偏就能特別投緣,兩人精研多年,竟將飛鴻十八斬與洪崖十三拍糅合在一起,創出了一招前無古人的功夫來。分開施展,仍舊是飛鴻斬與洪崖拍,但一旦兩人同使,便立即成為一套天下無敵的武功,就算我師父稱絕江湖的驚天一劍,也未必能攖其鋒芒,隻好得退避三舍。”


    飛紅笑撇了撇嘴,道:“我看你師父是在胡吹大氣,明著在讚揚任孤鴻與清溪老人,其實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獨孤劍搖搖頭,道:“我師父說的話都是很有道理的,你不要小看了。他說正是因為這兩人性情乖戾,所以能特別深入武學之中,將兩種旁門功夫合在一起,反而成了再正不過的大道,不可小覷。而且任孤鴻所豢之鳥善天視,清溪老人所居之水能地聽,要從這兩人看守之下將人救走,實在太過艱難,簡直就非你我之力所能夠,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飛紅笑道:“誰說我們要從他們手中救人?”


    獨孤劍訝道:“難道不是麽?”


    飛紅笑歎了口氣,道:“難道你現在還沒看出來,任孤鴻與清溪老人都是被人囚禁於此的麽?”


    獨孤劍一驚:“此事絕不可能!這兩人聯手幾乎天下無敵了,怎麽可能被別人囚住?”


    飛紅笑仿佛為他的蠢笨感到無可奈何:“任、清二人都喜歡山居索然,最惡人煙繁華之處,你師父既然向你詳細講解二人武功習性,想必不會不提到這一點。以此二人之脾氣,豈肯在鬧市邊居住?茶庵寺這點幽靜,萬萬入不了二人法眼。那隻能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們不得不住在這裏!”


    獨孤劍思量著飛紅笑的話,臉上慢慢變色:“什麽人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同時囚禁住此二人?”


    飛紅笑歎道:“這也就是我請你來的原因,我要救的人,也被他囚在此處。”她纖手指處,正是北麵的精舍,雪芽。


    獨孤劍不答,凝思道:“想必你早就來過此地多處,你可見過囚他們之人麽?”


    飛紅笑搖搖頭,道:“雖然見過背影,但卻從未見過麵目,因為我一見到他,就本能地不敢靠太近,似乎心裏知道,一靠近了,必定會被他發現!”


    她仿佛心中仍有餘悸,提起此人,忍不住麵上變色。獨孤劍點了點頭,眉頭皺得更緊:“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個房間裏?是不是西邊的雲末精舍?”


    飛紅笑道:“西邊住的是一拳斷天南宮放夫婦,不是他。”


    獨孤劍失聲道:“南宮放!難道是崆峒派最後一個弟子的南宮放?”


    飛紅笑道:“不錯,他的妻子荀如意,乃是殺人不眨眼的妖女,南宮放號稱是崆峒派最後一個弟子,隻因他疑心妻子與派中之人勾搭成奸,所以出手將自己師父師叔師兄師弟殺了個幹幹淨淨。此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四處宣揚自己為崆峒派最後弟子,當真可惡之極。”


    飛紅笑頓了頓,又道:“我隻知道哪間屋裏若是亮起了紅燈,這囚籠的主人,就會出現在其中。這四間屋裏的客人已經被困了十天,無一人逃得了!”


    仿佛是被她這句話所激,西麵雲末精舍中忽然升起了一盞幽幽的紅燈。燈光迷蒙,照在兩個錯愕的人臉上。男的長得極為俊秀,滿臉英氣,竟是位翩翩公子,而女人則嬌柔美麗,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散發著誘惑。兩人相合,簡直就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設的一對,隻是在淡淡的燈光下,兩人目光都映出了一絲狠辣之意,看去頗為詭異。


    兩人倏然轉身,就見一人高臥在他們的牙床上,就連此人是什麽時候登堂入室的,他們都不知道!


    一眼望見此人,獨孤劍禁不住咦了一聲,飛紅笑道:“怎麽了?”


    獨孤劍道:“我見過他!”


    隻見此人散漫側臥著,一臂曲於枕下,另一手卻輕輕拉起胸前那襲散開的麻衣,目光中帶上些慵懶,似乎剛剛醒來。


    麻衣白如霜雪,隨意地滑落到胸前。他肩上臥著一隻紫色小獸,蓬鬆的巨尾散垂在那人**的肩頭,就如一件極大的披肩,圍裹在他身上——赫然便是無憂林中逼問大覺上人因緣的宸隨雲。


    雖然隻見過一麵,但獨孤劍的印象卻極為深刻,此時一見,忍不住就喊了出來。


    飛紅笑道:“你要是跟他很熟,就求個情,讓他放了我哥哥吧。”


    獨孤劍苦笑道:“熟?他不殺我就謝天謝地了。怎麽,你哥哥被他囚了起來?”


    飛紅笑道:“要是別人,我早就溜了!”


    獨孤劍點點頭,他知道飛紅笑的感受,身帶檀香獸之人絕非常人,如非逼不得已,他絕不願意與此人對麵。


    隻見那人緩緩坐直身子,將散疊在床上的銀色散發揮開,微笑道:“賢伉儷想必還不知道我是誰,賤名宸隨雲,山野之人,賢伉儷必未聽說過。”


    南宮放與荀如意對望一眼,都是臉色茫然,果然想不起武林高手中,有誰叫這個名字。南宮放究竟是老江湖,一愕之下,立即抱拳笑道:“原來是宸兄,久仰久仰。”


    宸隨雲淡淡一笑,道:“南宮放本非崆峒派最得意的弟子,一手參合神拳也絕非崆峒派練得最好之人,可在妒火中燒之下,竟能盡殺崆峒一百三十七人,滅了這個三百餘年的大派。在下實在敬仰的很,因此,將閣下請來,便是想領教一下你這妒火的厲害。”


    說著,他手一招,荀如意一聲驚叫,破空向宸隨雲飛去。荀如意絕非弱者,但此時卻絕無半分還手之力,被宸隨雲一把抱住,橫放在了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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