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龍大驚,扶住他道:“江天!誰傷的你?”


    風聲猛惡,又是幾道人影飛了過來,啪啪跌倒在降龍的麵前。降龍認得他們,從很小的時候就在一起練功,每一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他約來捉拿獨孤劍的好友。


    但現在,他們都死了,每個人都是七竅流血,落地時身子就已冰冷。


    降龍怒喝道:“是誰!快些給我出來!”


    “嗒”,一蓬金影怒襲而來。降龍一聲怒喝,禪杖疾揮,金影立即粉碎,化成萬千粉末飄散滿空。


    降龍臉上神色立即變了,一個尖細的聲音道:“看來你不想要金浮屠啊,我將它還給你,你竟打成粉碎。”


    那人發出一陣細細的笑聲,似乎很得意自己的安排,緩緩從花樹叢中走了出來。


    她生得並不醜,甚至可以說是俊俏,穿了一身男人衣冠,也不知是什麽衣料,火紅濃豔之極。冠冕正中所鑲嵌的寶玉也又溫又潤,與她如玉的麵色交相映襯。隻是她的雙目實在太冷,降龍忽然有種不舒服的感覺,這女子就仿佛是一條毒蛇,隻要被她盯上了,遲早必會被咬一口!


    但降龍年少氣盛,又畏懼過誰?他喝道:“是你殺了江天他們?”


    那女子又換了一種笑意,頓時顯得嬌俏了好多,她美目圓睜,一臉無辜的樣子,指向獨孤劍,怯怯的道:“不是我,是他。”


    獨孤劍怒道:“怎會是我?”


    女子臉急速轉過來,目光仿佛鉤子一般,使勁鉤住獨孤劍:“你就是獨孤劍?”瞬息之中,她臉上的笑容數度變化,每一次都與先前判若兩人,然而這變化卻又自然之極,仿佛她生來就具備數種麵貌一般。


    獨孤劍跨上一步,跟降龍站在一起,將伍清薇擋住,道:“我就是獨孤劍!”


    女子又笑了,她這一笑,媚眼如絲,那蝕骨的陰冷頓時無影無蹤,隻留下一片嫵媚。她的聲音很輕柔,仿佛連一株小草都不舍得踐踏:“你知道麽,我千辛萬苦盜了少林寺的金浮屠,青城山的秘影幻劍,峨嵋山的毓靈衣,全都是為了你啊。”


    她的口中忽然發出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身子倏然化成了一道淡芒,就隨著這串笑聲飛了出去。笑聲有多快,她的去勢就有多快!


    獨孤劍大吃一驚,顧不得思量,長劍陡然出鞘,一劍刺了出去!


    他的佩劍在與降龍一戰中折碎,這把劍用的是歸隱子的寶劍,乃是武當山鎮山之寶,秋水劍。劍勢才動,就見一抹光芒宛如秋水乍興,從劍柄內力灌注處倏忽而發,雪電般滋到了劍鋒之上,跟著疾灑而出,將方圓一丈餘地全都籠罩在了劍芒之中。猛地就覺臉上一痛,那女子化成的淡影倏然而退,一退就是兩丈!


    她的雙目眯得更緊,但卻又一股淩厲的冰影從目中透出,緊緊鎖在獨孤劍的身上。她的手緩緩抬起,指尖蘊著一滴血珠,送到了嘴邊。


    那女子伸出舌頭,舔食著那枚血珠,臉上綻出了一個歡愉的笑容,聲音更是輕柔妙美:“果然,老頭子說的沒錯,你很難殺。”


    獨孤劍隻覺臉頰微痛,長劍微偏,從劍鋒上映出左臉上一道細細的傷痕。如不是他手快,適才隻怕就已重傷在此人手下!獨孤劍暗暗警惕,就聽降龍怒道:“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那女子長長的衣袖垂下,淡淡道:“他們的武功都沒有練好,還自稱什麽青城少年第一高手,崆峒第一少年高手,就是該死。”


    降龍目眥欲裂,陡然一聲霹靂般的怒吼破空響起,登時宛如萬雷轟震,狠狠劈向那人。那女子猝不及防,被這有如實質一般的喝聲當頭劈中,心神不禁一亂,恍惚之間,那柄降魔伏虎的禪杖鋪天蓋地般砸了下來!降龍含憤出手,這一招再沒有留任何餘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一招一往直前,有去無回,慷慨慘烈,氣勢如同山嶽,將那人完全蓋住。那女子臉色頓時急變,她的身子忽然扭曲起來,宛如彩虹一般,憑空一折,從絕不可思議的角度躲過了降龍的一杖,降龍又是一聲大喝,猛步跨出,又是一杖當頭劈下。他的打法很簡單,大喝亂敵心神,當頭一棒,取敵性命。那女子有了前車之轍,知道了降龍的戰術,卻就是沒有辦法。降龍所修習的獅子吼乃是佛門最正宗的降魔功法,與她所修恰恰相克,而降龍的滿腔悲憤正與瘋魔杖法本意相合,威力增了不止一倍,此女武功比降龍高,卻也高不了一倍,此消彼長之下,登時盡處劣勢。轉眼之間杖影如山,將她完全包圍住!


    歸隱子臉色越來越鄭重,喃喃道:“不對頭,很不對頭。”


    猛地就聽杖影之中發出一陣短促的笑聲,那女子詭異一扭,整個身子就仿佛沒有骨頭一般,幾乎是貼著地飛出,一把抓住了伍清薇的足踝。伍清薇一聲尖叫,提劍欲刺,卻覺一道寒冰一般的內力透了進來,刹那間身子冷顫,幾乎連呼吸都凍住了。降龍杖影追至,那女子身子一縮,躲在伍清薇的身後,降龍大喝之中,硬生生地將禪杖停住,卻聽格的一聲輕響,他的手腕因用力過猛而脫臼。


    獨孤劍長劍斜指,叫道:“我知道你是衝著我來的,放開她,我跟你打!”


    降龍一麵忍痛為自己正骨,一麵怒喝道:“這般鬼鬼祟祟的,算什麽英雄豪傑?”


    那女子毫不為所動,柔聲道:“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誰,才這麽說。”


    降龍道:“我管你是誰?”


    那女子淡淡道:“我的名字好像是叫做飛紅笑,因為別人一飛紅,我就笑了。”


    降龍嘲笑道:“飛紅笑?這個名字可真是難聽啊!……慢著!”他忽然再也笑不出來了,冷聲道:“你說你是飛紅笑?殺手飛紅笑?”


    那女子點了點頭,臉上笑容更柔。降龍仿佛不能相信,追問道:“是域北殺手飛紅笑?”


    飛紅笑笑道:“就是我!”


    降龍大吼道:“不許笑!”


    飛紅笑不去理他,對獨孤劍道:“他不準我笑,是因為我有個習慣,一笑就要殺人。你猜猜我要殺誰?”她的手在伍清薇的脖子上比來比去,仿佛刻刀在璞玉上尋找著下刀之處。


    她的眸中冷光似乎也透出種嘲諷的笑意:“你說我是先殺了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呢,還是殺這個自高自大的大和尚?抑或,我直接殺了你?”


    降龍與獨孤劍齊聲道:“先來殺我!”


    飛紅笑得意地道:“你們都不要搶!你們看這樣好不好?我將她拋給你們,然後我立即出手,你們猜猜看,我先殺誰?”


    她說做就做,一抬手,將伍清薇擲向前去,她的身子極為柔軟纖細,緊緊跟隨在伍清薇身後,就宛如一抹紅影,一閃而前,雙手霍然分開,同時向降龍與獨孤劍擊去。


    降龍一聲大喝,禪杖護在身前,和身向飛紅笑撞去。獨孤劍一把拉住伍清薇,將她拉向自己的身後,然後才是一劍遞出。他們都是一樣的心思,先救下伍清薇,然後再圖傷敵。


    但獨孤劍才一接觸到伍清薇,就立即感覺到不妙,一股寒氣從她身上直竄入自己的掌心,他大吃一驚,急忙運轉內息,急速向這股寒氣衝去。但就在他運功解寒的瞬間,飛紅笑手指閃電般穿過他的劍影,一把抓住了他執劍之手。登時寒冰般的內力狂湧而入,獨孤劍再精妙的劍法都無法施展出來,飛紅笑的笑容燦爛之極,輕輕一推,獨孤劍仰天跌倒。但降龍也就在此時撞了過來!


    飛紅笑雖然設計出奇兵將獨孤劍製住,但這瞬息之間吐出如此強猛的寒冰內息,自身損耗也極為劇烈。而降龍舉手投足無不是佛門正宗伏魔心法,正好克製著她,沒奈何,飛紅笑隻好全力後退。


    她一退,降龍的杖法登時施展開來,幻起漫天杖影,直襲而出。飛紅笑一退、再退,直退入身後的樹叢裏,但降龍緊緊鎖住了她,她退到哪裏,降魔禪杖就跟到哪裏!


    飛紅笑眉頭一皺,突然笑喝道:“接住你的朋友!”碎葉亂木中,兩道人影向他衝了下來。降龍硬生生地將禪杖停下,一道紅影突然搶入了他的懷中,降龍隻覺神門穴一麻,就此動彈不得了。


    飛紅笑輕柔的身子坐在他的禪杖上,降龍穴道被封,一動不動。


    飛紅笑柔聲道:“再凶啊?看看你們還能將我怎樣?”


    她伸出手去,在降龍的臉上輕輕劃了一下,登時一道血痕流出,飛紅笑收回手指,將沾著的血點在自己的眉心上,似乎是補那退色的梅妝。


    她嬌笑道:“你們這幾個剛出道的雛兒可真難殺,你說我是先送哪個上路好呢?”


    降龍不能動彈,但仍怒目而向。


    飛紅笑輕聲道:“那你就好好看著,我是怎樣殺他們兩個吧!”


    她拔出了一把匕首,那匕首是白玉雕成的,晶瑩通透,仿佛一碰就會碎裂。


    飛紅笑道:“你聽說過麽?上古有一種猛虎,長著極長極利的牙齒,但它們極其珍惜自己的利齒,絕不用其捕獵,隻在打倒對手之後,才用它一劍封喉。我恰恰也有這個習慣。”


    她緩緩踱著步,向伍清薇走去。


    突然,背後響起一聲長嘶,同時雙蹄帶風,向她踏了下來。飛紅笑臉色變了變,但她的嘴角隨即挑起了一絲冷笑。一匹馬,能做得了什麽?她腰一擰,柔到極處的身子立即轉了過來,一掌帶著寒風擊了出去。她這耀雪寒輝掌別出一格,連獨孤劍、降龍都抵擋不住,何況一匹馬?飛紅笑隻擔心馬倒下時會壓著自己的腳而已。


    但她一掌擊在馬身上,周身立即劇震!擊中之處仿佛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蓬烈火,一潭岩漿。她那陰寒的真氣不但不能奏功,還被那剛猛炙烈的火氣透掌而入,瞬間就受了內傷!


    飛紅笑大驚,隻聽禦馬之人大喝道:“今日定要取你性命!”一掌擊下。


    飛紅笑哪裏敢擋?仗著神鬼莫測的輕功身法,一掠就是幾丈,瞬間就沒入了山木中,哪裏還敢看來人是誰!


    歸隱子得意地從紅兒背上跳下來,笑道:“怎麽樣?遇到真正的對手,還是要我老將出馬才行。”


    他得意地拍了拍紅兒,道:“她以為仗著寒冰掌力就可以橫行天下,但紅兒是火麒麟啊,什麽時候火麒麟會怕冰了?”他越說越是高興,忍不住得意大笑,卻聽不到一個人響應。他低頭看了看,獨孤劍、降龍、伍清薇三人都是渾身打顫,顯然寒氣已然攻入內腑,哪有心緒聽他說什麽?


    歸隱子急忙道:“你們三人趕緊手牽手,將內息度入到另一個人的體內!劍兒,你度給降龍,降龍度給清薇,清薇度給劍兒,快!”


    三人雖不明白是何用意,但料想歸隱子見多識廣,想必是有道理的,於是按他吩咐去做。說也奇怪,等三人內息運行一周天,三股真氣交雜在一起之後,丹田中都升起一股熱力,仿佛旭日一般照射著那股寒冰之氣,身上也不再寒冷了。再運功些時,寒氣越來越低,漸漸在三人內息催逼下,消融褪去。


    歸隱子吐出一口長氣,道:“幸虧你們遇到我,知道破解的方法。這耀雪寒輝掌霸道之極,一時三刻就將人冰住,再也無法化解。除非有高手導引像火麒麟這樣天生靈物的先天真火,才能夠解救。”


    獨孤劍不解問道:“為什麽我們三人內息互轉,就能化解寒冰之力呢?”


    歸隱子笑道:“江湖傳言,武當、少林、峨嵋三派武功本出同源,如果有人能將三派武功合而為一,就能修成至高境界九陽神功。武當劍法中的炙陽劍氣,少林禪功中的燃木刀法、峨嵋心法中的佛光普照,都是此神功的運用。你們三人雖然修為未達至高境界,但恰恰是三派弟子,內息通合之後,也具有部分九陽神功的神通,天下無敵雖然說不上,但壓製冰寒,還是綽綽有餘的。”


    降龍一言不發,走到歸隱子麵前坐下。


    歸隱子怔了怔,道:“你做什麽?”


    降龍道:“等著你將我們體內的寒氣完全解掉啊。反正這裏有紅兒這匹上古火麒麟,又有你這樣不可多遇的大高手。”


    獨孤劍跟伍清薇都覺得有道理,跟著湊了上來。歸隱子看看降龍,再看看獨孤劍,發怒道:“你們這些不肖的家夥!不知道自食其力,竟然壓榨我這樣的老人家!我這種成名已久的高手,怎會輕易出手?你們不知道我的名字麽?歸隱子,我早就歸隱啦!”


    他怒衝衝地拉著紅兒走了。


    伍清薇問道:“你師父怎麽啦?為什麽這麽生氣?”


    獨孤劍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每次我求師父施展武功,師父都會生氣。”


    降龍偷偷道:“不會是你師父不會武功吧?”


    獨孤劍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我曾親眼看到師父一劍將飛蠅劈成兩半,飛蠅的屍體還沾在劍身上呢!”


    降龍點了點頭,他坐下來,閉目運動少林禪功,將那股寒氣壓下。但他的心情卻無論如何都輕鬆不起來。因為他的身邊,就是他兄弟的屍體,而他竟然無法為他們報仇。這使他有些煩躁,精神無法集中,連運幾次內息,都無法將那股寒氣徹底逼出體外。獨孤劍與伍清薇顯然也都有同樣的困擾,三人一齊廢然長歎,起身道:“我們該怎麽辦?”


    降龍咬牙道:“我一定要追上這妖女,為我的幾個兄弟報仇!”


    獨孤劍道:“我也要問問她,為什麽嫁禍於我。”


    伍清薇望著遠方連綿的群山,若有所思道:“你們有沒有聽飛紅笑提起,她是奉老頭子之命來殺我們的,飛紅笑武功如此之高,這個‘老頭子’能役使得了她,必然是個厲害人物,而我們幾個初出江湖的小輩,有什麽值得這樣的高手出手呢?”


    獨孤劍點了點頭,道:“不僅飛紅笑,還有那帶著檀香獸的人,隻怕都不是等閑之輩,突然都盯上了我們,倒真是一件怪事。”


    伍清薇點了點頭:“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或者,我們所遭遇的這一切,都是一個大陰謀中的一部分,以後隻怕還會有其他的事情發生。”


    獨孤劍點了點頭:“我也覺得這些事並不簡單,或許真能從飛紅笑這裏找到一些線索。”


    伍清薇笑道:“你總算明白過來了,隻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追上這妖女?”


    降龍與獨孤劍都是一呆,那妖女輕功詭異之極,同伍清薇比較起來,迅捷雖不能過,但更為詭秘難測。三人救治身上冰毒費了一番功夫,卻到哪裏去找她去?


    突然,就聽歸隱子遙遙道:“你們快些跟上,我知道那妖女在哪裏!”


    三人一聽,急忙縱身而前。就見歸隱子手中捧了個小小的金壺,裏麵不知裝了什麽東西,不時發出吱吱的尖叫聲。


    歸隱子笑道:“我趁飛紅笑不注意,將子母覓蹤蠱的子蠱彈到了她背上。這蠱蟲極為細小,目所難查,一旦附體,則鑽入衣服深處,再也難尋。母蠱失去子蠱後,不斷呼喚尋找。而子母雙蠱無論相隔多遠,都聲息相聞,要想知道飛紅笑去了哪裏,隻需問這隻母蠱就知道了。”


    他輕輕點了點金壺,那母蠱吱吱叫了幾聲,撞向金壺的東南方。歸隱子馬鞭遙指,道:“就是那個方向,我們追下去吧!”


    三人運起輕功,同歸隱子一起向東南方追去。一路山川疊顯,漸漸出了武當山。


    獨孤劍住步回望,但見武當隱在明日彩雲中,望之如同仙山樓閣,他心中忽然有些悵然。降龍自幼在山下修積外功,沒有他這麽多愁善感,不斷催促快走。獨孤劍歎了口氣,他知道,那種無憂無慮,隻是一個人練劍的時光,將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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