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市區後, 梵伽羅和宋睿等人並未急著回家,而是去服裝店買了幾套幹淨的衣服換上,然後去警察局認領蕭言翎父母的屍體。這夫妻兩個留下了一大筆遺產, 他們的一眾親戚正為了那些錢搶破頭,竟沒有一個人想過打聽蕭言翎的去向,也沒有誰把夫妻倆的屍體帶回去安葬。


    法醫聽說蕭言翎也死了, 不由連連搖頭感歎,末了還是讓梵伽羅簽了字, 把屍體領走。雖說這樣做有些不合程序, 但他們停屍房裏的無名屍實在是太多了, 根本沒有足夠的地方存放, 又不能隨便扔掉, 隻好四處借殯儀館或醫院的地方安置。這也是一筆巨大的開支和公共資源的侵占,社會上能有好心人幫忙把屍體領走, 妥善處理,他們其實是很樂意的, 更何況梵老師的人品在警界那可是有口皆碑。


    梵伽羅借法醫的手機給曹曉輝打電話,讓他趕緊把葬禮安排起來。


    曹曉輝的語氣是崩潰的:“梵老師,您又從哪兒弄來四具屍體?您怎麽隔一會兒就給別人辦一場葬禮啊?這樣很不吉利的!”然而抱怨歸抱怨, 他還是乖乖照辦了, 人家一家子都死絕了,辦一場葬禮花不了幾個錢, 就當積德了。由於事出突然,匆忙中他竟然忘了告訴梵老師一個重大消息, 等回過神來時那邊已經聯係不上了。


    辦好所有事, 梵伽羅和宋睿一直等到殯儀館的車把四具屍體拖走才帶著滿身疲憊回家,而孟仲早就離開了, 他還得去確認常琦等人的死活。


    一行人離開綠河研究所的時候太陽剛剛西沉,回到月亮灣小區時天色卻已經全黑了,一盞又一盞昏黃的路燈在斑駁招搖的樹影中點亮,放射著溫暖的光,把周圍的黑暗驅散。以往陰森可怖的碎石小徑,今日卻透著幾分清幽可愛,就連怪石嶙峋的假山也仿似多了幾分野趣。


    “這裏的環境好像有所改善,是我的錯覺嗎?”宋睿慢慢把車駛入匝道,眼睛時不時左右望一望,語氣略顯疑惑。他習慣於掌控周圍的所有情況和細節,自然很快就發現了小區的異常,不是景物的改變,而是氣息的不同,仿佛一潭死水挖開了一條溝渠,引入了活水,使一切都變得生機勃勃。


    “不是錯覺,這裏和以前不一樣了。”梵伽羅搖搖頭,並未過多解釋。


    宋睿也沒多問,透過後視鏡觀察到許藝洋已經睡著了,不由把車速放得更慢。眼看一號樓已近在咫尺,他正準備把車往路邊靠,卻沒料一條人影忽然從一旁的綠化帶裏竄出來,雙臂展平大聲疾呼:“梵老師是您嗎?我是董秦啊!”


    她整個身體貼在了車頭上,若非宋睿反應迅速,馬上踩了刹車,她怕是會被撞出個好歹來。她扶著滾燙的車前蓋跑了半圈,踉踉蹌蹌地到了車窗邊,一雙眼睛布滿紅血絲,才大半天不見竟已憔悴得不成人形:“梵老師,我求您救救劉釗吧!”她急切地拍打車窗,“他被警察抓了,高芊芊請了一個大律師要告他強製猥褻侮辱婦女,還捏造了證據說他盜竊她的財物,如果罪名落實,劉釗會坐牢的!那他一輩子就真的毀了!我求您救救他吧!”


    梵伽羅不太懂現代法律,不由看向宋博士。


    宋睿頷首道:“強.製.猥.侮辱婦女罪和性.騷.擾的性質不一樣,程度更深一些,如果證據確鑿,劉釗會被判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盜竊罪得看數額大小,數額越大,判得越重。高芊芊指控他偷了多少東西?”


    董秦顫聲道:“她說劉釗偷了她的鑽石戒指,價值一百多萬,而且警察還真的在劉釗,不不不,是在那個冒牌貨臨時租住的屋子裏發現了戒指,已經是證據確鑿了。這絕對是誣陷,劉釗在外麵遊蕩了三天三夜,根本不知道那個冒牌貨住哪兒,又怎麽藏戒指!戒指肯定是高芊芊讓冒牌貨放過去的!”


    宋睿沉吟道:“盜竊數額高達一百萬,刑期至少在十年以上,再加上強製猥褻婦女罪的五年,總刑期十五年,如果罪名落實,兩罪並罰,劉釗至少要坐五年以上十五年以下的牢。等他出來都已經四五十歲了,人生已經走完了一大半。”


    梵伽羅點點頭,就事論事地道:“那他這輩子是真的沒什麽指望了。”


    “別啊梵老師,您一定有辦法的!我求求您了,您給劉釗指條明路吧!他這一輩子從來沒做過一件壞事,反而十分熱衷慈善,是一個真正的好人。他拿到的第一筆片酬就捐出去一半用來資助山區兒童,後來走紅了,每年都會捐款好幾百萬給各種各樣的慈善機構,我可以把他的捐款清單找出來發給您,我一直保存著,說以後要拿來炒作,都被他拒絕了。他就是那種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從來不沽名釣譽。後來他半隱退了,有了更多的時間,幾乎每年都會抽.出幾個月去山區支教,我手機裏還有他和山區兒童拍攝的照片,您看看,您看一眼吧。”


    董秦急得直哭,雙手卻顫巍巍地打開手機,劃出一張張照片,照片裏的男人摟著一個個皮膚黝黑的山區兒童笑得燦爛。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感到非常快樂,這種愛心的傳遞和希望的種植讓他找到了人生的意義所在。


    而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梵伽羅比董秦更清楚,因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劉釗重疊在一起的兩張臉,而是他潔淨靈魂在黑暗中散發出的瑩瑩微光。他幾乎一瞬間就為劉釗做了注解――這是一個好人。


    “你上車來談吧。”梵伽羅歎了一口氣。


    董秦呼吸窒了窒,完了重重喘了一聲,喜極而泣地哽咽:“謝謝梵老師,謝謝!”她手忙腳亂地爬上車,這才發現後排座還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小朋友,此時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


    她連忙抹掉滿臉涕淚,扯出一抹溫柔的笑容,低聲向小朋友問好,又緊跟著道歉,直說打擾了。能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還保持優雅、溫柔和體貼,她的涵養竟比劉釗更好。在她身上,梵伽羅看見了劉釗的影子,這兩個人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對方的一切,卻又無知無覺地擦肩而過,緣分有時候就是這樣的無可奈何。


    “你握住這枚玉佩,用盡全力祈求劉釗能夠換回去。”梵伽羅沒有過多解釋,隻是不斷提醒:“一定要用盡全力,不然你的願望不會實現。”


    “怎樣才叫用盡全力?拿我的生命交換可以嗎?”董秦慎重詢問。


    梵伽羅頷首道:“可以,這樣最好。”


    “我明白了。”董秦竟然一句話都沒多問就握住玉佩開始祈願,一縷縷灰白色的光從她的指尖流瀉,仿佛能夠刺穿周圍的黑暗,引渡更多希望。然而很快那光芒就開始閃爍,仿佛觸及到了某個臨界點,卻始終無法衝破障礙。又過了幾分鍾,不斷閃爍的灰光竟慢慢黯淡下來,直至徹底熄滅。


    董秦把劉釗愛入了骨髓,但她的願望依舊沒能實現。


    宋睿指了指梵伽羅的口袋,意思是讓他把頭顱拿出來增強董秦的信念。


    梵伽羅默默用手機打字,以免幹擾董秦的許願:【這顆頭顱本質上與閭丘氏的眼珠一樣,具備追蹤能力,它會把邪惡的意念送入接觸過自己的人的腦海,挑動他們入魔發瘋。普通人的意誌力沒法與你相比,他們不能碰這種邪物。】


    宋睿明白了,也發了一條短信解釋:【她不會成功的,從她上車後的一言一行我可以判斷出她的大致性格。她是一個極為理性且克製的人,否則她不會與劉釗形影不離地生活了十五年,最後卻形同陌路。十五年的時間她都無法打動他的心,原因就在於她的克製。論起意誌力,她比劉釗還堅定一些,對於**的壓製也更厲害。她是在一個教條式的上流家庭裏長大的,放縱.**對她來說是原罪,她成功的可能性比劉釗還小。】


    梵伽羅擺擺手,打出幾個字:【無論如何,讓她試試吧。】


    【好,那就讓她試試。】宋睿很快就順應了青年的意思,哪怕他知道這簡直是在浪費時間。


    看見指尖泄出流光,董秦信心大振,用盡全力祈禱了五六分鍾才鬆開玉佩,滿懷希冀地問:“梵老師,好了嗎?”


    “沒有,失敗了。”梵伽羅遺憾地搖頭。


    “那我再試一次吧。”董秦也與劉釗一樣,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機會,哪怕它看上去十分的可笑和渺茫。


    “你盡管試。”梵伽羅極有耐心地等待,而剛醒來沒多久的許藝洋又睡了過去。


    董秦試了一次又一次,直至玉佩漸漸發不出半點光才心灰意冷地說道:“梵老師,我是不是又失敗了?您教教我吧,劉釗到底怎樣才能回到他自己的身體?您直接給我指條明路,別再讓我許願了,我做不到,我對他的感情或許沒有我自己想象得那樣深。”說到這裏,她通紅的眼眶已蓄滿了絕望的淚水。深刻的自我懷疑和自我譴責讓她陷入了痛苦的深淵。


    高芊芊真的做得太絕了,早已留下了一條完整的證據鏈,以至於警察都在勸董秦放棄。他們憑借多年的偵破經驗已預先知道――這個案子必成鐵案,請來再厲害的律師都翻不了!


    若非走投無路,董秦不會連許願這種詭異的方法都肯嚐試。她是真的急了,卻又不敢大聲哭,怕吵醒小朋友,隻能捂著嘴壓抑自己。這是她人生中唯二的絕望時刻,第一次是劉釗婚禮當天,第二次是現在。她一生的不幸仿佛都與他有關,卻又在努力為他的幸福抗爭著。


    “梵老師,能動用的人脈我全都動用了,但是這件事已經被高芊芊大炒特炒鬧上了熱搜,沒有人敢幫劉釗。他的近億粉絲全都在盯著這樁案子,瘋狂給警局施壓、留言,要求重判劉釗。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正親手把自己的偶像往死裏逼。如今唯一能幫劉釗脫困的辦法就是讓他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去,除了使用這種靈玉,您還有別的法子嗎,譬如招魂之類?”董秦滿懷希望地詢問。


    梵伽羅愣了愣,蒼白的臉龐竟浮上一層罕見的紅暈,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遲疑道:“難道我從未告訴過你們,劉釗隻是改變了外形,身體還是他自己的嗎?”


    “什麽?”董秦蒙了,思維紊亂地說道:“您從沒跟我說過啊!劉釗,劉釗也沒說過這話,所以您應該沒告訴他吧?您告訴他了嗎?他還是他自己嗎?隻是換了一張臉,就像整了容?”


    “是的,他還是他,隻是臉不一樣,否則我不會讓他一次又一次地許願,而是直接幫他把生魂換回來。”梵伽羅摸摸鼻尖,完了又看向窗外,最後不斷撚著手指,竟是羞愧難言。他這會兒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好像給劉釗惹來了大.麻煩。


    宋睿差點被青年坐立難安的模樣逗笑,隻能一邊咳嗽一邊假作正經地安慰:“你當時受了重傷,意識有些模糊,犯一些錯誤是難免的。沒關係,既然身體還是劉釗本人的,那這件事就非常容易解決了。”


    “怎麽解決?”梵伽羅和董秦同時追問。


    “驗dna。據我所知,劉釗的媽媽還在世吧?讓她出庭作證並且驗明dna就行了。隻要證明了被關押的人是劉釗,所謂的強製猥褻、盜竊財物就完全不成立,他和高芊芊是夫妻,夫妻之間親熱一點很正常,而且他沒必要偷自己的財物。”


    “對對對,驗dna是最快的方法!我馬上打電話讓他媽媽回來!”董秦立刻拿出手機聯絡劉釗的母親,對方這些年一直待在瑞士療養,回來一趟要坐很久的飛機,得抓緊時間。


    然而那邊卻沒人接聽,董秦這才想到京市的晚九點是瑞士的早三點,劉母肯定還在睡覺,要想聯係到她起碼還得再等四五個小時。


    董秦剛撐起的精氣神又蔫了下去,雙眼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仿佛這樣做時間就能流逝地更快一點。忽然,一條微博推送浮出屏幕,發出叮的一聲脆響,令她容色一變,連忙開口:“對了梵老師,我正在幫劉釗公關洗白,您需不需要我們也幫您公關一下?您的經紀人好像一直沒有動靜。”


    “關公什麽?”梵伽羅的手機早在一場場對決中化為了齏粉,又哪裏知道最新的網絡動態。


    董秦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指著最熱門的幾條話題說道:“您看,高芊芊把矛頭對準您,說《奇人的世界》節目組幫助您造假,還說您的每一次通靈都是有劇本有台詞的,由於劉釗不願意配合您演戲,節目組才會與他解約。而您為了報複劉釗的不識相,還編造了一個狸貓換太子的荒誕故事,仗著後台硬打壓劉釗,造他的謠。劉釗的粉絲被高芊芊鼓動起來,現在正瘋狂攻擊您的社交賬號和公司網站。您看,她還偷拍了一段視頻,您和劉釗一人拿著一本劇本在說話,後來還吵起來了。高芊芊太狡猾了,把有利於您的對話都模糊掉,隻留下了不利於您的,如今網絡上的人都說這是鐵證如山,要封殺您,他們現在完全不願意相信您是真的靈媒,都在罵您是騙子。”


    “還有這個文思雨,她不知道從誰手裏買到一段你們錄節目時的視頻,剪輯成了她想要的畫麵發送到網上,說您想潛規則她,遭到她的拒絕之後就在節目裏挾私報複,詛咒她紅不過一年。她的粉絲也被鼓動,如今正瘋狂攻擊您,大罵您是色.魔。您看這個視頻,剪輯得非常巧妙。”


    董秦點開文思雨發送的一個視頻,隻見畫麵裏的梵伽羅握著文思雨的手,時間長達好幾分鍾,之後放開了一會兒,隨即又握住,時間又是好幾分鍾,仿佛占便宜沒個夠。兩人的對話都被模糊掉了,直至梵伽羅斷言文思雨沒有前途那一段才又做了特殊處理,使兩人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視頻還剪輯了梵伽羅的幾個麵部特寫,他看向文思雨的眼神專注而又深邃,搭配上他緊握不放的手,氣氛還真有一些曖.昧。而文思雨在聽見他不祥的預言後飛快抽回自己的手,儼然是一副被侵犯的模樣。


    隻是斷章取義地剪輯了幾個畫麵拚湊在一起,事實真相就被扭曲了,不在現場觀看的人簡直找不出絲毫破綻。如今梵伽羅已經被罵上了熱搜,他的粉絲雖然據理力爭,卻敵不過同時在線的幾十萬人的圍攻,說不定這會兒正趴在鍵盤上吐血。


    董秦指著很多昵稱雷同的賬號說道:“這個文思雨應該是高芊芊找來的幫手,不然她一個小新人不敢跟星輝對著幹。你看這些賬號,全都是高芊芊雇傭的水軍,她是準備把梵老師也一塊兒拖下水,因為梵老師知道真相,她得先一步讓梵老師的話失去可信度和公信力,這樣才能永絕後患。這個女人心思很深,手段也狠毒,我早就看出來了,但是劉釗一直不信我。”


    董秦連連搖頭苦笑,梵伽羅則漫不經心地劃拉著手機屏幕,然後拒絕了她為自己公關洗白的提議。他無需向任何人證明自己。


    宋睿逐條閱讀這些不堪入目的留言,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差點壓不住猛然噴發的怒火。然而引起他如此激烈情緒的人不僅僅是高芊芊和文思雨,還有那個所謂的近乎於神明的人。不把對方找出來毀滅,他可能會一直困囿於這種怒氣難消的狀態。


    董秦瞥見他陰沉的臉色,頓時心尖打顫,連忙拉開車門拘謹告辭:“梵老師,雖然晚了一會兒,但您帶給我的消息還是幫了大忙!等這件事解決,我再好好謝謝您!”


    宋睿卻在此時沉聲開口:“你等等,先不要忙著給劉釗翻案。我願意當他的代理律師,幫他解決這樁麻煩。我不但要拯救他的人生,還會讓高芊芊把自己的人生也賠進去,你相信我嗎?”


    董秦愣了愣,然後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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