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部離開公路開進西南山區的顧長風非常懊惱,他萬萬沒想到高速而來的日軍並沒有因孤軍深入而停止前進,而是非常大膽地派出一部繼續南下,並在張家營子南麵十二公裏的哈拉海村大地主的幫助下,為顧長風部設下了一個大大的圈套。


    騎兵聯隊長長山崗傑大佐傍晚進駐張家營子,略作休息,派出一個配備翻譯的偵察小隊南下哈拉海,這個小隊到了哈拉海立即召集當地居民問話。鄉親們出於對抗戰義士的尊敬,出於對自己同胞的血脈深情,沒有一個向日軍吐露半點兒消息。當時村裏的大地主張德賢也站在三百多村民中間,他複雜的眼神讓漢奸翻譯看得一清二楚,漢奸翻譯在日軍小隊長耳邊低語幾句,小隊長連說“喲西”,揮揮手讓大地主準備吃的,他們不會為難支持皇軍的良民,吃完還要趕路。


    於是,張德賢在自己家裏把重要消息告訴了日軍:下午日落時分,一隊七人騎兵身上背著長長短短的奇怪武器,悄悄來到本村停留片刻,就在他張德賢家裏討要水喝,還客氣地接過白麵窩窩頭就著些剩菜狼吞虎咽,完了扔下兩個大洋並告訴張德賢,讓張德賢通知村裏鄉親們明天上午別出村子,以免惹上麻煩。


    這一重要情報迅速傳到聯隊長長山崗傑耳裏,長山與聯隊參謀長吉田略作分析便得出結論:膽大包天的安家軍將會在下半夜或者明日淩晨向騎兵聯隊發起突然襲擊!


    這一消息連同長山的判斷,很快便通過電波傳到北路軍指揮官佐藤子之助手上,佐藤略作分析毅然決定:開往東南方向搜索安家軍的飯塚聯隊立即掉頭向西,連夜趕赴張家營子;位於西麵乃林鎮的崗村聯隊繼續南下二龍鎮,死死封鎖安家軍西逃的唯一通道!


    佐藤同時致電第八師團西義一中將通報情況,建議第八師團負責圍堵安家軍的早川聯隊自青峰山快速北上,力爭天亮以前將安家軍包圍在小黑山以西至西駱駝山以東這片狹窄的區域裏。


    顧長風是幸運的,他的幸運來自於有良知的淳樸鄉親,來自於身後安家軍弟兄之間肝膽相照、永不放棄的深厚情感和強大力量的支持。


    次日淩晨五點,就在顧長風和四千餘弟兄在距離日軍伏擊圈僅三公裏的路口潛出的時候,路邊雪堆裏突然冒出一個身影,已經被凍僵了的大地主張德賢的小兒子張繼業在兩名弟兄的押解下,來到顧長風麵前,哆哆嗦嗦將自己父親出賣抗日軍隊的事情和盤托出。


    顧長風與兩個團長大吃一驚,立刻下令全軍掉頭南下,全速撤離,這時,早已沿途布下暗哨的日軍眼看安家軍要逃,騎兵聯隊在長山崗傑的率領下快速殺出,剛剛疾行到位兩個半小時的步兵聯隊七千餘人,也在聯隊長飯塚的指揮下跳出伏擊陣地,蜂擁南下,雷鳴般的馬蹄聲頓時響徹山穀。


    顧長風無比感激地要求十九歲的張繼業跟自己離開此地,否則日軍不會善罷甘休,他的父親也不見得會饒過他。哪知張繼業是個從小背誦聖賢書的書生,偷偷跑來告警之前經曆過痛苦的思想鬥爭,最後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和聽到的大量日寇暴行的觸動下,毅然選擇了正確的道路,這個時候完成了重要使命,腦袋裏立即被“子不言父過”、“父母在不遠遊”等等根深蒂固的思想所占據。


    密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已經震得顧長風周圍樹枝上的積雪紛紛灑落,顧長風哪裏還顧得上跟張繼業講道理?大手一揮就飛身上馬,向南追趕隊伍,身後的侍衛一把將目瞪口呆的書呆子拽到馬鞍上,雙腿一夾戰馬,飛快向南奔去。


    張繼業掙紮幾下動彈不得,隻能流著淚,任由雙手似鐵的侍衛把他按在馬鞍上,急速奔馳。


    南逃十三公裏左右,大隊人馬跑到一個西側是十餘米深溝的狹窄彎道口,顧長風命令暫一團全體停止前進,以最快速度占據東側高地準備戰鬥,命令暫二團繼續前進,在南麵拐進小黑山的路口再設置一個阻擊陣地。


    奮力追趕的日軍騎兵很快到來,顧長風的槍聲也在此時響起,道路東側高地上二十餘挺輕機槍射出的密集彈雨,將衝在最前麵的幾十騎打得人仰馬翻,慘叫一片,十餘匹緊隨其後、來不及躲閃的戰馬相互碰撞,後續騎兵不少衝下深溝,緊接著上百顆手榴彈飛向騎兵隊伍的中段,炸得日軍連人帶馬騰空而起,密集的硝煙遮住了微弱的光亮,眾多倒斃的戰馬橫亙路麵,血流遍地。


    突遭打擊的日軍很快停止前進,倉皇後撤,顧長風利用這難得的喘息機會,下令撤退,全體無一傷亡再次策馬向南逃跑。


    由於連續的負重疾行,顧長風和麾下將士的戰馬接連倒下,到達小黑山入口時,大部分戰馬已經不堪行走,跌在雪地上口吐白沫、奄奄一息的戰馬比比皆是,日軍騎兵卻在這個時候再次追來,而且飯塚步兵聯隊六輛拖拽火炮和重機槍的卡車緊隨其後。


    此時的顧長風和四千餘弟兄陷入了進退不得的危險境地,進攻的話無法抗衡騎在馬上的近千騎兵,退後的話,兩條腿哪裏有四條腿跑得快?而且馬上的日軍能夠一麵策馬追趕,一麵輕鬆地舉槍射擊,或者幹脆拔出馬刀來個無所顧忌的猛烈衝鋒,堅決地衝進逃跑的混亂隊形裏,對筋疲力盡的安家軍展開瘋狂的殺戮。


    在如此情況下,顧長風隻能占據通向小黑山腹地的伐木道口左右高地,展開頑強的阻擊,可日軍騎兵指揮官非常狡猾,他們在步槍射程之外不斷遊走,就是不發起衝鋒,死死黏住進退不得的安家軍,為後續步兵聯隊贏得時間。


    僅過了半小時,日軍一個大隊的步兵快速進入戰場,已經架設好的六門火炮開始向安家軍占據的兩個高地展開炮擊,打得安家軍將士和顧長風苦不堪言。


    兩個小時過去了,憑借高地上的樹木和凸起處頑強打退日軍步兵兩次衝鋒的安家軍將士傷亡大增,更為要命的是彈藥消耗非常嚴重,隻要日軍再發起兩次上千人規模的衝鋒,顧長風和他的將士們隻能選擇拚刺刀了。


    上午十點三十分,已經打退日軍五次進攻的安家軍終於麵臨彈藥消耗殆盡的絕境,傷亡人數已經增加到一千五百餘人,日軍非常正確地判斷出顧長風部的窘迫情況,開始了步騎之間的協同衝鋒。


    十點五十分,七千多日軍在各級指揮官的率領下,踏過上千具自己人的屍體,呐喊著向兩千餘殘餘的安家軍官兵發起決定性衝鋒。


    山坡上的顧長風和所有站起來的弟兄們一樣,已經衣衫襤褸,麵目全非。他慘然一笑,拔出黝黑的七星刀橫在麵前,心裏默默念了聲“老大,來世再見吧”,隨後高高舉起長刀,大聲怒吼起來:


    “弟兄們,上刺刀——”


    就在這個時候,八架銀白色戰機呼嘯而來,飛在後麵的三架降低高度,射出密集的子彈,將正在衝鋒的日軍打得成片跌倒,彈雨所過之處,就像鐵犁耕出的溝槽一樣,日軍受此突然打擊,隊形立刻混亂起來,衝鋒的勢頭為之停滯,叫喊聲、槍炮聲、慘嚎聲,取代了衝鋒的怒吼。


    高地上的將士們本就做好死拚到底、同歸於盡的打算,此刻戰局突然轉變,很多人還沒反應過來。


    一直在陣地後方率領無線電小組與總部保持聯係的通信科長拿著殘破的紙張,衝到顧長風麵前,大聲喊起來:


    “師座,咱們的飛機到了!司令命令你一旦看到飛機到達,就立即交替掩護,全速撤退!”


    “轟、轟轟——”


    航空炸彈將日軍卡車炸得飛上天空,炸得天搖地動,烈焰四起,顧長風透過硝煙,遙望前方四處奔逃的混亂日軍,強忍心中的激動,再次舉起長刀:


    “弟兄們,帶上受傷弟兄,撤——”


    上午十一點,北平總司令部。


    “寬城戰役”大捷的消息和統計戰果傳到北平,尚未來得及慶賀的總司令部突然接到赤峰淪陷的噩耗,一喜一悲兩個消息接踵而至,軍中將帥目瞪口呆,盡管此前每個人都有無法保住赤峰的心理準備,可是誰也沒想到,赤峰的淪陷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第六軍團總指揮孫殿英並沒有呈報赤峰失守的原因及過程,隻是寥寥數語的“所部將士傷亡慘重含恨退出赤峰”便沒了下文。


    真實情況是:日軍北路軍指揮官佐藤子之助敏銳地發現了孫殿英防禦布置的諸多漏洞,迅速請示關東軍司令部並獲得批準,於上午八點調集所有火炮,對赤峰城外守軍展開十分鍾的猛烈炮擊,緊接著三個旅的偽軍從正麵發起衝鋒,成功調動了守軍的注意力,緊接著兩個聯隊的日軍在前出炮火的掩護下,突然發力,左右開弓,僅用了二十分鍾就撕開赤峰守軍的左右兩翼。


    孫殿英眼看大勢已去,下達全線撤退的命令,率先指揮本部撤離,整條防線隨之土崩瓦解,日軍昂首闊步進駐毫無抵抗的赤峰,並笑納了守軍留下的大量糧食和彈藥物資。


    赤峰淪陷影響極為巨大,這個時候北平總司令部仍然寄望於孫殿英第六軍團在赤峰以西二十五公裏的蓮花山一線、利用有利地形組織防禦,孫殿英卻被日軍的攻勢嚇破了膽,倉惶率部撤往西麵五十公裏外的薑家營子。


    此後,一心要保存實力的孫殿英不做任何停留,率領近兩萬主力部隊直奔後方百公裏外的多倫,日軍見狀大喜過望,隻用一個步兵聯隊展開追擊,僅三天時間就輕而易舉地拿下了薑家營子、盡數占領東西南北的樞紐要地圍場,兵鋒直指多倫。


    察哈爾自此置於日軍的炮口之下,一望無際的草原、取之不盡的牛羊,為日軍進犯山西和蒙古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和物資保證。


    安毅又驚又怒,他首先考慮的並不是赤峰淪陷後的戰略影響,這時的他根本就沒有時間考慮得這麽遠,他死死盯著的是赤峰城南那個設施齊全的大型機場,這個機場數年來經過原西北軍主帥馮玉祥和東北軍大帥張作霖的輪番建設,已經成為塞外最為重要的軍事戰略機場,如果日軍及時調集戰機進駐赤峰機場的話,位於赤峰南麵、空中距離隻有一百五十五公裏的承德就成了首當其衝的打擊目標,更別說近在咫尺、此刻仍在苦苦掙紮的顧長風部、以及剛剛經曆一場大規模鏖戰的寬城了,原本處於日軍戰機作戰邊沿的赤城機場,也從此失去所有的優勢,轉眼間處於數倍於己的日軍戰機打擊範圍之內。


    歐文是個眼界開闊、目光深遠的優秀指揮官,匆匆返回湯山指揮部的安毅向他通報赤峰淪陷的消息後,歐文先是非常震驚,接著大步走到一側牆壁上懸掛的大型軍事地圖前麵,五分鍾不到,立刻拿出意見來:


    “安,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十分,最樂觀的估計我們還有八個小時的時間,在這八小時裏,我們能做的事情不多。


    “上午的激戰過後,我們隻剩下四十一架完好無損的戰機,損失了十七名優秀的小夥子,還有十二名跳傘之後跌成重傷。幸運的是增援顧將軍並成功協助該部脫困的一個飛行中隊沒有遭遇到敵機,圓滿完成了這一重要任務,但是明天就不會如此輕鬆了。


    “駐紮通遼的日軍第五航空大隊令人意外的沒有出動,我個人認為原因隻有兩個:第一,今早的空戰日軍損失慘重,他們需要時間做出調整。第二,日軍很可能在下午集中力量,對寬城一線的軍隊展開猛烈的空中打擊,寬城的戰略意義遠比消滅顧長風將軍的一個師要大得多。所以,我們必須盡快做出應變計劃,否則將會更加被動,畢竟……安,你已經竭盡全力了,你們國家的主力部隊在南方打內戰,幾乎所有的航空力量都被用到曠日持久的內戰上,因此,誰也不能奢求以你一個地方集團的力量,去抗衡一個亞洲一流的、在世界上都處於前茅的軍事強國,基於目前嚴峻的形勢,我懇請你必須做出理智的決策。”


    “是的,親愛的安,你是個偉大的愛國者,但你不能苛求超越你能力之外的東西,盡管此時此刻我心裏也很難過,但作為你的顧問,作為你親密的朋友,不得不提醒你。”顧問團參謀休斯特也委婉地進言。


    安毅感激地拍拍歐文和休斯特的手臂,緩緩轉過身走向地圖,站定後卻痛苦地發現腦子裏亂哄哄的,根本就無法正常思考,隻得無奈地望向天花板,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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