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嗎?可能!不但可能,安毅的作戰設想,在一批兢兢業業、滿懷報國之心的將士的血汗中,正在一點點實現。


    從十餘架銀白色的戰機飛抵戰場上空的那一刻開始,地麵上僵持了近一個小時的對攻戰隨即發生顯著變化,一個個伏在自己戰友屍體旁的獨立師將士們看到久攻不下的日軍陣地被炸成一片火海,看到從西麵平坦地帶一波又一波瘋狂衝向左翼獨二旅陣地的日軍騎兵被炸得四分五裂,肢體橫飛,八千餘名在雪地中苦苦奮戰的將士喜極而泣。


    嘹亮的軍號聲陣陣響起,八千餘將士舍棄身邊死傷戰友,躍出滿是血水的溝坎和彈坑,用盡全身力氣,怒吼著衝上硝煙彌漫的日軍陣地,對來不及組織防禦的日軍展開更加狂野的報複,兩山之間長達八百多米寬的高地上殺聲震天,血流成河,經曆了近十分鍾航空炸彈和燃燒彈猛烈轟擊的日軍第五步兵聯隊,在如狼似虎的八千餘獨立師將士的槍口下,毫無反抗之力,幸存的日軍第五聯隊、步兵第三十聯隊鬆浦大隊兩千八百餘名日軍僅僅支撐了十分鍾隨即崩潰,聯隊長穀義一大佐、大隊長鬆浦大尉等數十名日軍官佐在官兵保護下,帶著魂飛膽喪的一千三百餘殘部倉惶北逃,留下三千餘具屍體、傷兵和遍地的殘肢斷臂,遍布於焦土之上。


    傷亡較少的獨一旅二團在少將旅長魯雄的率領下,不罷不休,大聲呐喊著衝出陣地,向仍處於視線內的逃敵展開快速追擊,一千八百餘名訓練有素、信心大振的將士衝出數百米,亂哄哄的隊伍變成了以連為單位的疾進隊形,整體速度因此而快速提高。


    “黃旅長——”


    “到——”


    獨三旅少將旅長黃智顧不上滿身的血汙和一臉的硝煙,衝下陣地來到代理師長吳立恒麵前,吳立恒指向硝煙滾滾的西北方向,大聲下令:


    “帶機炮營過去,占領四號高地,向準備逃跑的小日本騎兵開火,支援二旅,順便收拾他們!”


    “是!”


    剛衝上陣地的三旅機炮營在旅長黃智的親自率領下,扛起剛剛放下的裝備,再次發足狂奔。


    吳立恒摘掉頭上的鋼盔,大步巡視,身邊六個侍衛緊握衝鋒槍,對沿途所見任何尚在掙紮的日軍快速補槍,陣地上到處都是“劈劈啪啪”的零星槍聲,吳立恒的大嗓門再次響起,在熱霧騰騰、到處是團團火光的陣地上傳得很遠:


    “把所有日軍屍體收集起來,全都給老子架到戰壕北沿,當沙袋使用,要是嫌不夠高不夠結實,就多鋪兩層,不行再用鋼盔裝上沒化掉的雪蓋在屍體上,北風一吹就硬了……”


    這個省去修複戰壕時間的法子立刻在陣地上迅速推廣,擺好屍體架好槍的手快弟兄還不忘將屍體裏裏外外搜了個遍,得到點新鮮玩意還高興好一會兒。


    城北項架莊背後的東窯山指揮所裏,張作相和萬福麟通過望遠鏡不斷觀察三個方向的戰場情況,負責東北方向的於兆麟、趙庭芳兩旅雖然裝備和戰力無法比擬獨立師,但也順利地完成作戰任務,成功占領了日軍位於劉家莊東南的第一道陣地,在十七師炮團和一個機炮連的支援下穩住了防線,正在向受到猛烈空中轟炸急退至劉家莊布防的日軍第二十三聯隊展開射擊;負責正東侯家峪方向的十七師五十旅按照預定計劃建立了陣地,正通過迫擊炮和精準的狙擊,誘使受創最輕的日軍步兵第四十五聯隊主動發起進攻。


    但是這回日軍第四十五聯隊聯隊長迎專八學乖了,看到其他兩個方向的友軍傷亡慘重已經後撤,他這個被安家軍重重教訓過的、剛補充近千新兵的聯隊沒有主動發起進攻,而是原地死守,嚴密戒備,調集八門九二炮與五十旅展開對射。


    張作相微微點了點頭,再次舉起望遠鏡,四五架銀色戰機仍然在天空盤旋,用下射機炮向左翼獨二旅麵對的日軍騎兵不斷掃射,空地協同、威力非同凡響的這一仗,原本隻存在於張作相的理想之中,這輩子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激動人心的場麵,這個本來該由曾經最為強大、最為富裕的東北軍率先實現的現代作戰方法,如今卻在一群年輕後輩手中實現了,怎麽不讓縱橫北中國十餘年的東北軍輔帥張作相百感交集?


    看到天上銀色的戰機,張作相想到了麾下曾經擁有的兩百餘架飛機;看到在安家軍官兵手裏操弄自如、發揮巨大威力的火炮和迫擊炮,張作相想起了已經能生產150MM火炮、能裝配卡車的奉天機器廠;看到將士們手中火力強大、性能優異的衝鋒槍,張作相想起了資產上億、曾領銜中國兵工企業近十年的沈陽兵工廠……如今,曾經擁有的一切除了十五萬痛失家園的將士之外,其他都如黃粱一夢,灰飛煙滅。看到不可一世的日軍在安家軍打擊下潰不成軍,狼狽逃竄,看到正北方向獨立師將士們毫不在意地殺死所有殘存日寇,並將一具具日寇屍體當成沙袋,層層疊疊地碼放在戰壕上,張作相突然生出背脊發涼的感覺,與眼前的虎狼之師相比,十五萬東北軍將士就像和善的綿羊。


    一旁的萬福麟一直在通過望遠鏡觀察前方獨立師陣地,從昨天開始,萬福麟就跟隨胡家林、吳立恒、魯逸軒等將領一起,對兩個師二萬八千將士匆匆建立的陣地進行視察,兩個師所表現出來的嚴明軍紀、強大工事構建能力、各級軍官紮實的軍事指揮水平和將士們的優異表現,無不讓萬福麟大為歎服。他親自看到,“模範營”所在的獨一旅如何對付一個日軍大隊的佯攻——僅僅三槍,就三槍,拉開散兵線向前衝擊的一個大隊日軍立即撤退,而且跑得比兔子還快,那三個揮舞長刀大聲呐喊衝在最前麵的日軍中隊長,在五百米的距離上相繼被獨一旅特務連的狙擊手幹掉,如此決然、如此令人震撼的精準打擊,讓不可一世的日軍士氣盡失,肝膽俱裂,抬上三具屍體沒命地向後跑,獨一旅陣地上卻響起一片豪邁得近似粗魯的笑罵聲。


    “胡子,你的政訓科也太過分了吧?男記者能跟隨部隊上前線,不讓我們女的上去也就算了,可仗打完了你總得讓我們上去采訪吧?你為何下令攔著我們?”


    葉青風風火火地撞進指揮所,身後跟著六名憤憤不平的各報女記者,七嘴八舌向胡家林開炮。


    “就是!胡長官,你這個國民革命軍中將,不會和那些粗魯的軍閥一樣看不起我們女同胞吧?”


    “胡將軍,你需要向我們解釋你這麽下命令的原因!”


    ……聽到這嘰嘰喳喳的聲音,張作霖和萬福麟放下望遠鏡,轉過身來,看看幾個急得滿臉通紅的女記者,再看看臉上仍是一臉木然的胡家林,心想倒要看看剛接完電話的胡家林怎麽對付聞名全國的美女記者葉青和幾個江南小女子。


    胡家林的辦法很簡單,他指指觀察口外的天空,和氣地說道:“我們的飛機走了大半,日本人的飛機就要來了,方圓五公裏之內都在日軍飛機的轟炸之下,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隻能出此下策了。你們聽聽,東北方向已經傳來飛機的‘嗡嗡’聲,我們的將士們也開始隱蔽了。”


    葉青有些疑惑地仔細聽了一下,卻什麽也沒聽到,當下大步走到觀察口,望了一下被硝煙遮蓋的天空,再望向前方迷蒙的煙霧,卻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到。


    張作相和萬福麟相視一眼,也走到觀察口,一陣陣急促的軍號聲適時傳來,在曠野中傳得很遠,再從四周環抱的群山中回蕩過來。


    幾名女記者愣住了,剛走到胡家林身邊準備抗議的葉青微微蹙眉,再次走向觀察口,踮起腳尖,伸出腦袋側耳傾聽,一縷朝陽透過硝煙灑在她白皙迷人的臉上,讓指揮所裏的將校們幾乎看呆了。


    葉青聽了好一會兒,又望向東北方的天空,突然回過身子,疾步走到胡家林麵前,非常驚訝地問道:


    “我聽到了,剛剛才聽到……哎哎……你是怎麽知道的?難道你是千裏耳?”


    胡家林難得地展顏一笑:“等哪天你見到子權,自己問他詳情吧,他現在負責的就是咱們的千裏眼順風耳,剛才那個提醒電話就是他打給我的。”


    “子權?他現在在哪裏?”葉青興奮地詢問自己弟弟的下落。


    胡家林收起笑容,嚴肅地反問:“你們來前線之前,政治部沒有告訴你們注意事項嗎?”


    葉青扁扁嘴,轉身就走,但是到了門口卻被侍衛官攔了下來,天上飛機的轟鳴聲越來越震耳,很快連說話聲都聽不到了,黑壓壓足有四五十架日軍戰機從東北、正北方向殺入戰場上空,原本安家軍留下的五六架銀色戰機匆匆逃往西南方向,兩隊日機飛速掠過戰場,發出滲人的叫囂,猛追過去,後續到來的日軍兩個編隊轟炸機迅速散開,在外圍戰機的護衛下,開始對中**隊的陣地和寬城的民居、周圍的村莊展開狂轟濫炸。


    震耳欲聾的連續爆炸、腳下地麵起伏搖擺的震動、遮天蔽日的硝煙和飄進指揮所的刺鼻氣味,嚇得葉青和幾個女記者麵無人色,血脈翻騰,《時報》女記者郎琴當場嘔吐起來,還是侍從參謀和葉青上前攙扶才算平靜一些。


    張作相和萬福麟相互看了一眼,滿臉都是興奮、激動之色,萬福麟來到胡家林身邊,大聲問道:“敵人上當了,對吧?”


    胡家林大聲回答:“對,五分鍾後咱們可以走出這裏,到外麵去看看,晚輩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飛機打飛機呢,可惜西南戰場遠了點兒,咱們沒機會去看看防空旅的高炮射擊,哈哈!”


    胡家林說完,轉向參謀長楊冠發出一連串命令,隨即大步走出指揮所,前行到十米外的高處,兩步登上掩體頂部,仰望遠處的天空。


    張作相在眾侍衛簇擁下走到門口,晃眼看到在硝煙和朝陽映照下巍然佇立的胡家林,不知不覺停下腳步,自言自語地歎道:“看來,我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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