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南京城西安門內的龍盤路衛戍司令部裏燈火不息,衛戍司令賀耀祖將軍與十餘位心腹將領一起閉門聽取四十軍副軍長兼第一師師長穀正倫的報告。


    穀正倫剛剛從聖保羅教堂返回,他與陳誠、蔡忠笏以及二十一師的李仙洲等四位黃埔畢業的團長與安毅交談三個多小時,完全弄清楚了安毅師從北上阻擊到返回為止的整個過程,穀正倫轉述完畢,大為感歎:


    “……當時滿室將校無比憤怒,幾個團長憂憤難當,當即落淚,就連好脾氣的陳辭修也臉色鐵青,雙眼圓睜,蔡忠笏更是砸爛了一張椅子,結果把牧師們都驚動了,桂係這次徹底得罪了黃埔一係,估計明天上午所有第一軍將士都會得知事情真相。”


    眾將唏噓不已,賀耀祖卻搖了搖頭,低聲歎道:“未必如此!以野心勃勃的何敬之之手段,必定會嚴密控製軍中消息傳遞,甚至有可能以軍法相威脅。陳辭修他們心如明鏡,在這個錯綜複雜的時刻,嘴裏嚷嚷可以,但是真要拿自己的前途來做抗爭,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況且,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明知安毅部遭受暗算,卻毫無證據,而且獨立師是奉蔣總司令命令北上的,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也有苦難言,讓人不得不佩服白健生高妙莫測的手段啊!


    如今,世人皆知蔣總司令黯然下野之後,由黃埔一係第二號人物何敬之接掌了軍權,卻不知何敬之早在十一日的軍政會議上突然倒向了李徳鄰,並以超出半數通過了蔣總司令的下野決議,徹底傷害了對其寄予厚望的蔣總司令。當時我看到蔣總司令絕望的眼神一閃而過,心中也是無比震驚啊!


    數日來我細細思量,並結合目前南京之詭異氣氛,終於明白蔣總司令早在六日戰敗時已經決定下野,否則也不會有向全國宣告的《八.八之告國人書》出爐了。之所以在去意已定的情況下仍然恣意召開軍政會議,很有可能是探測各方麵的真實態度,結果卻不幸看到自己最為信任的下屬何敬之的背叛,其心情可想而知。


    蔣總司令此人也不簡單,臨行前突然以臨陣脫逃和通敵之罪,槍斃了投靠李德鄰正誌得意滿的第十軍軍長王天培,在很大程度是一種泄憤和警告,可何敬之手握兵權,對此似乎是毫無畏懼,至今仍在清洗異己而不尋求安撫體恤麾下將士,種種倒行逆施之舉措,令人感慨萬千,恐怕他日後在第一軍十萬將士以及數千黃埔師生心目中的地位將會嚴重受損!


    可能你們還不知道,今日下午,何敬之竟以酒後誤事、軍紀渙散為由,悍然解除了蔡誨臣炮兵司令部少將司令的職務,果斷命令將蔡誨臣麾下四個團炮兵分入第一軍各師,看來他在借機敲打一軍將士和黃埔師生休要在安毅的事情上大做文章,並以巨大的利益籠絡各師將領。


    此事與我部毫無關係,不說也罷,但是目前擺在大家麵前的安毅師殘部處理問題卻是頭等大事,安毅師孤懸江北日日血戰,萬餘將士九死一生逃回南京僅剩一成,舉國上下為之震動感佩,看得出白崇禧、李徳鄰將軍對安毅能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成功逃出生天毫無思想準備,此次若是處理不好,將會舉國嘩然,騎虎難下,我等不得不慎啊!”


    眾將聽完頻頻點頭,毛秉文想了想低聲說道:“安毅此人智勇過人,摯誠豁達,對朋友慷慨坦蕩,事事均以義氣為先,想必各位通過台兒莊並肩作戰深有感觸,如此光明磊落至情至性之人落難至此,我等豈能聽之任之?


    別的姑且不說,小弟麾下三師將士從見到安毅師殘部起無不為之肅然起敬,總想做點兒什麽來報答當日生死與共之友情,何況安毅如今雖然虎落平陽,但以其在軍民中巨大的影響力和雄厚之財力背景,定會有東山再起之時,因此綜合各方麵的情況來說,我等都不應該袖手旁觀,雪中送炭才會讓人永遠銘記恩德!”


    “此言極是!”


    穀正倫點頭同意了毛秉文的意見,但也提出更深入的看法:


    “三日來,軍政上層頻繁舉行會議,似乎也在為安毅師殘部突然返回而頭疼,以李徳鄰和白健生二人的所作所為來看,根本不會允許戰力超絕、彪悍強橫的安毅師東山再起,繼續以一個獨立作戰部隊的麵目存在,最好是將安毅麾下嫡係人馬平均分配到各部,徹底瓦解安毅的威信和影響力。而對權力充滿向往的何應欽顯然已為李徳鄰馬首是瞻,若是我們在此關鍵時刻,明顯表露出對安毅的同情和聲援,恐怕很快就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正如軍座當日所分析的那樣,我四十軍出人意料地成為南京衛戍部隊,是在八日會議上由李徳鄰率先提議、經包括蔣總司令在內的所有元老一致通過才得以進駐,小弟以為這完全是李徳鄰無奈之下的避嫌之舉,其他各部盡管虎視眈眈垂涎三尺,均盯著富裕的南京想要分上一杯羹,但也不得不采納李徳鄰這一看似穩妥公正的提議,李徳鄰更因此而獲得大公無私、顧全大局的美名,說不定此時他心中不舍,正想著怎麽樣才能讓他的嫡係第七軍取代我們呢!


    大家可別忘了,十二日安毅師在江北意外出現導致兩岸恐慌,本應駐紮安慶的胡宗鐸第十九軍突然出現在了南京城南的上遊位置,隨時可以進駐拱衛南京,由此可知,李徳鄰、白崇禧二人對我部絕不信任。


    因此,我等如要保持如今來之不易的超然地位,在如何對待安毅這個問題上,必須慎之又慎,不可輕舉妄動啊!”


    “非常好!紀常(穀正倫字)的分析很有道理,李德鄰和白崇禧好比擇人而噬的惡狼,我們決不能輕易給他們以攻擊的口實!”


    賀耀祖讚賞地誇了穀正倫一句,接著做了總結發言:“此事的商議至此為止,任何人不得再有異議!


    從今日起,各部按部就班嚴密戒備,紀常的一師繼續監視對岸之敵,孫軍日日增兵,江防大戰指日可待,如不是怕成為全**民眾矢之的,恐怕孫傳芳早已對六朝古都南京實施炮擊了。


    伯軒(楊永清字)的二師繼續負責所有城門內外的衛戍和警衛任務;慈衡(毛秉文字)的三師負責城內各地區的治安維護重任。嚴禁各師官兵包括在座各位接觸安毅殘部任何將士,但也決不能為難他們,盡可任由他們自由進出,更不能接受新聞界的采訪。


    好了,會議結束,大家回去落實吧。”


    “是!”


    眾將紛紛站起告辭離去。


    “慈衡,你留下來。”


    賀耀祖叫住了有些不甘的毛秉文,等眾將離去才低聲吩咐:


    “慈衡,你說得其實也對,但就目前而言,如何保全我四十軍才是頭等大事,安毅就算再有潛力,那也是日後的事情了。


    不過,你這次回去之後,秘密召集麾下營長以上軍官傳達我的指示,對安毅師在南京城內所有產業進行嚴密保護,對安毅所部出入不能幹涉,慈衡你自己則完全可以憑借個人與安毅之間的交情隨意出入下關大營,為安毅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切不可寒了獨立師將士之心!


    至於李徳鄰和白健生那邊,有我頂住,你隻需強調兄弟義氣為重,做得穩妥自然即可,別人挑不出毛病的,明白了嗎?”


    毛秉文的臉色頓時陰轉晴,笑容無比燦爛,心領神會地敬了個禮:“屬下明白!”


    毛秉文興衝衝離去,室內隻剩下賀耀祖和穀正倫兩人,穀正倫給賀耀祖點上支煙,低聲笑問:“怎麽,大哥也看好安毅的前程?”


    賀耀祖深深吸了口煙,徐徐吐出,點點頭鄭重地說道:“安毅這小子實在討人喜愛,此次大難不死,他日定能鵬程萬裏。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蔣總司令甩手而去,整個中央政府和全軍隨即陷入了巨大的財政危機,原先大力支持我南京政府的江浙財閥和歐美各大銀行,全都收緊信貸,一毛不拔!


    打仗靠的是什麽?不就是錢嗎?如今李徳鄰、白健生說服何敬之倒戈,聯合黨內各派即將組建新的政府,可是國庫空空如也,債台高築,李徳鄰白健生縱有天大之才,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更絕的是,蔣總司令臨行前一口氣將南京城的軍需庫存給清空了,庫存的價值兩百餘萬的武器彈藥和藥品用大通公司的貨船悉數送往漢口,交由馮玉祥設於漢口的中轉兵站,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雁過拔毛的唐生智定會尋找借口查扣該批物資,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如此眾多的武器彈藥和珍貴的藥品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送抵河南。


    如此一來,唐生智必然會得罪急需武器彈藥和藥品的馮玉祥,以馮玉祥和麾下將領錙銖必較的性格來看,武漢方麵與西北軍的決裂就難以避免了,恐怕要不了幾個月,缺少經濟支撐的各派又會再次呼喚蔣總司令複職了。”


    穀正倫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高啊!這一手玩得可真漂亮,區區兩百來萬,不戰而屈人之兵,厲害!佩服!”


    賀耀祖伸手從抽屜裏拿出張支票,遞到了穀正倫手裏:“明日你盡快將這一百萬從中央銀行轉存至匯豐銀行,越快越好,在江北大兵壓境戰火重啟的情況下,所有的外國機構恐怕都要閉門歇業了。”


    “呀,怎麽這麽多?我們的家底我清楚,這筆錢是從哪兒來的?”穀正倫詫異地問道。


    賀耀祖長長的歎了口氣,輕聲道:“蔣總司令臨行前悄悄派人送來的,收下吧,嚴加保密即可!”


    “明白!”


    ……浙江奉化,慈溪雪竇寺。


    數十支粗壯的蠟燭將古香古色的廳堂照得溫馨明亮,黃埔一係將領和追隨蔣介石下野的十餘智囊匯聚一堂,再次討論目前混亂不堪的政治局勢和軍事險情,談論了一會兒,會議主題不知不覺再次回到安毅師殘部身上。


    自十三日淩晨接到安毅率領殘部殺回南京開始,蔣介石和身邊數十將校驚愕莫名,無比揪心,這支由蔣介石親手樹立起來的北伐旗幟奇跡般的經曆和悍勇表現,深深地震撼了所有人,蔣介石接到急報的那一刻,淚流滿麵,高呼“軍魂不死、黃埔永存”。


    隨著一份份更為詳盡的情報到來,安毅師艱苦卓越的曆程和飽受的苦難讓所有人為之動容,聽到戰無不勝的獨立師萬餘將士隻剩千人、連排長以上十僅存二、五個將軍全部受傷生死不明、無一人全身而退的噩耗,劉文島、陳果夫這幾名感情豐富之人捶胸跺足,呼叫謾罵,圍聚在蔣介石周圍的黃埔師生群情激憤,怒火萬丈,心中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嫉妒和忌憚,由衷地感慨自己的小師弟堅韌的性格和骨子裏蘊藏的至今才爆發出的鐵血與強橫,自愧弗如之下,全都憂心忡忡。


    “校長,庸之先生到。”


    王世和在蔣總司令身後低聲通報。


    蔣介石微微一驚,隨即滿臉感慨,孔祥熙星夜而來的確讓他感動不已,他吩咐大家退下回去休息,叫過康澤和戴笠,拿出張早已備下的五十萬支票:


    “你們兩個想方設法盡快趕至南京去,安毅那裏急需要用錢。”


    兩人低聲答允,尚未收起支票,孔祥熙在王世和的陪伴下大步進來,看到蔣介石手上的支票連忙詢問,蔣介石把支票交給康澤後低聲向孔祥熙解釋。


    孔祥熙立即坐下,從西裝內袋裏掏出本支票,飛快寫上一百萬撕下交給康澤,搶過康澤手上的五十萬支票放在蔣介石身邊的茶幾上:


    “兄長如今方方麵麵都急需要用錢,別在意。從歐先生(歐耀庭)的關係上來講,安毅也是我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同時也是小弟頗為欽佩的年輕俊傑,值此非常時刻,小弟表點兒心意也是應該的。”


    蔣介石雙眼發紅,抓住孔祥熙的手直呼出一聲就說不話來:“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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