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必須引導自己的六根,超越五欲六塵的業惡,來達到明心見性的目的。


    佛教認為人生和宇宙之間的關係,是由六根、六識、六塵互相牽連而成。根,有生長的意思。六根,指眼、耳、鼻、舌、身、心等六種能生起感覺的器官。塵,是動堯汙染的意思。六塵,指色、聲、香、味、觸、法六種能汙染身心,並且動搖變化的境界。識,是認識、了別的意思。六識,指眼、耳、鼻、舌、身、心六根,和色、聲、香、味、觸、法等六塵接觸時,所產生的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心識等六種認識、了別的作用。因此,以現代的話來說,六根是生理的器官,六塵是物理的世界,六識是心理的作用,三者構成了整個世界。其中,六根追逐六塵,而後產生六識,所以“六根”又常被稱為“六根門頭”,意謂六根居於守門的地位,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一般人都認為“六根互用”是諸佛菩薩才具有的能力,其實,誠如《華嚴經》所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眾生本來就具有“六根互用”的潛能,因此有些人經過練習 之後,不必用耳朵聽聲音,眼睛也可以看出聲音來;肉眼即使沒有接觸,身體也能感觸到外境的狀況,像聾子,雖然聽不到你的聲音,但是看到你嘴唇動的樣子,也能會意明白;盲人,雖然見不到東西,但是靠著觸摸,也能了解周圍環境的狀況;啞巴,雖然不能講話,但是借著比手畫腳也能溝通彼此的情誼;一些口足畫家,雖然身體有著某些殘缺,但是靠著其他健全的器官,也能謀生自立。修行到某種程度的人,就更不用說了,像文殊菩薩能看出八歲龍女具有龍象之資;奕尚禪師能從森田敲鍾的聲音中聽出他是佛門棟梁;雲蓋守智禪師從洞山克文的臭布裙中嗅出真理的法味;珠光禪師能嚐出“無心之茶,柳綠花紅”的色味,這一切都說明了“六根互用”的能力。經典裏說觀世音菩薩耳根圓通,可以用“觀”看聲“音”的方式救苦救難,更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依據我多年的佛法體驗,“六根互用”是經由練習 、修行得來的工夫,對我們人生的擴大、升華有很大的助益。


    有趣的是,不但人類具有六根,如果我們仔細觀察植物,將可以發覺植物雖然隻有生機,沒有生命,但是它們也具有六根的功能。像一些爬藤植物,有的攀著牆壁往上爬升,有的纏繞著其它的大樹,作寄生的發展,你能說它沒有眼睛的功能嗎?花草樹木如果經常聽到優美的旋律或主人的稱讚,就會長得茂盛青翠,這不就相當於耳朵的功能嗎?植物有光合作用,而且在空氣汙濁的城市裏,長得比較幹癟瘦小,如果罩在沒有空氣的地方就會死去,可見植物也有鼻子的功能。植物會吸收土裏的水分和養分才能活下去,好比人要進食喝水一樣。植物如經移植,會產生水土不服的現象,中國有句話說:“橘逾淮而北為枳。”不也證實了植物有身體的功能?根據科學家實驗,如果有人拿起斧頭作狀要砍殺植物,甚至隻是心裏在想,而未行諸於動作,植物內部都會顯示明顯而高亢的波動,這不也類似植物有心的功能嗎?


    至於動物,和人類一樣具有六根,而且有些比人類更出色,像螞蟻,能以嗅覺辨識路徑,知悉安危,以觸角分辨食物,知道敵友;鴿子具有良好的記憶力,在通訊不發達的時代,就是靠它來傳遞書信;狗的聽力奇佳,所以常被訓練用來尋找逃犯、失物、毒品 、炸藥等。這些都是人類所不及,但是因為人類聯想、推理、分析、綜合的能力比較強,所以便自稱為“萬物之靈”。


    “六根”如同家族的聯合國一樣,不但彼此合作,有時還能相互為用,例如,耳朵突然聽到了什麽聲音,眼睛就會幫忙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鼻子感覺不到的特色,可以用舌頭嚐一嚐味道;眼睛看到遠處有什麽好東西,手就要去拿,腳也會幫忙走過去;身體上破了一塊皮,馬上眼睛看,手去摸,各種感官都會給予幫忙。


    可惜的是,人類往往由於不能善用“六根”,而為自己帶來很多煩惱,甚至惹來殺身之禍。例如:眼睛喜歡見到美色,耳朵喜歡聽聞好音,鼻子喜歡嗅到香味,舌頭喜歡品嚐珍饈,身體喜歡觸感細滑。如果順從己意,就貪著執取;如果違逆己意,就嗔怒怨恨。我們的情緒在這喜惡之中,每天不知波動起伏多少次。其實,事物本身沒有美醜淨穢之別,分別往往來自於我們主觀的感受,例如:臭豆腐,喜歡吃的人,吃得津津有味;不喜歡吃的人,則避之唯恐不及。明月出雲,在情侶看來詩意盎然,在小偷看來是破壞好事。


    此外,同一個人對同樣一件事,在不同的情境下,也會有不同的感受,例如:我們高興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很順眼;生氣的時候,看到什麽東西都討厭;悲傷的時候,目睹花兒也會落淚;恐懼的時候,一點點事物也可以引起驚懼。像“杯弓蛇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望梅止渴”等中國成語故事都足以說明“六根”的感覺虛幻不實。


    蔣經國先生曾經說過兩則很有趣的故事,生動地刻劃出六根是不可以全然依恃的:


    第一則故事是說,日本人侵略中國時,重慶方麵接獲情報:“日本來了一架飛機。”電話的另一頭急切地問:“你再講清楚!是多少架飛機?”“是一架。”結果,傳到第二個人時,“是一架”被聽成“十一架”;再傳到第三個人時,“就是十一架飛機”被聽成“九十一架飛機”,就這樣,才一會兒的功夫,敵機的數目膨脹了九十倍之多。


    第二則故事是說,有一個士兵提著兩隻鴨子走進辦公室,當他看到平日不苟言笑的長官時,心情突然緊張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道:“報告鴨子,抓了兩個營長來了!”周圍的人哄堂大笑,士兵這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


    六根就是這麽淘氣,經常地愚弄著我們!我們常聽人說:“這件事情是我親眼看到的!”“這件事情是我親耳聽到的!”“我明明是這樣講的,對方怎麽會聽錯?”“我明明是這樣做的,怎麽結果會那樣?”其實,即使是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也不見得正確;親口講出來的話,親手做出來的事,也不一定符合自己的原意。我們必須找出一個究竟的方法,來彌補六根的不足。


    佛陀將我們的身體比喻成一棟房子,如果像主人翁一樣的真心無法管轄這個房子,讓六個像盜賊一樣的六根住在裏麵,就會不得安寧。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喚醒沉睡已久的真心,叫他做好自己的主人翁,調禦六根的盜賊成為自己的家兵家將,就能太平無事了。有些人沒有抓到要領,以為將六根壓製,不讓它們為非作歹就好,其實這就好比將六個盜賊全都關起來,隻能收一時之效,一旦釋放出來,惡性未改,依舊會起惑造業。


    過去有一個仙人收了兩名徒弟,跟著他在深山裏修道,仙人為了讓徒弟早日證得仙果,從小就將他們與外界完全隔絕。等到兩人長大的時候,仙人為了想要試驗他們的道心,將他們帶到一個熱鬧的都市裏去。


    “師父!那是什麽啊!”小徒弟指著一個婀娜窈窕的妙齡女郎。


    “吃人的老虎!”仙人說的時候,看都不看一眼。


    回到深山以後,仙人問這二個弟子:“徒兒啊!你們今天下山走了一趟,覺得什麽東西最好看?”


    沒想到兩個徒弟都異口同聲地答道:“吃人的老虎最好看!”


    經雲:“善惡是法,法非善惡。”俗謂:“解鈴還需係鈴人。”既然是六根攀緣五欲六塵闖出來的禍,我們就必須引導自己的六根,超越五欲六塵的善惡,啟發本自具有的般若智慧,來達到明心見性的目的。古時的禪宗大德用作務、問答、棒喝、參話頭等教育方式,無非就是在藉此讓徒眾們斬除迷執,斷惑證真。今人所實施的視聽教學、互動教學等等,固然在科技的運用上,或許更勝一籌,但論及實效,卻不如祖師大德的教法靈活,直指人心。


    記得我十二歲出家時,師長們就教我們要閉起眼睛,練習 眼觀鼻,鼻觀心,結果觀久了以後,連上下台階,拐彎抹角,都可以不用眼睛看,用心觀照就可以感觸得到。有的時候,老師又要我們眼觀四麵,耳聽八方,並且即席點名,問你問題,讓你不得不振作精神,提起意誌,強行了知周遭的環境。這樣訓練了一段時日之後,我的心思變得細密周全,“六根”也變得機警靈巧起來。


    有了這些體驗之後,我知道“六根”並非生來如此,可以經由訓練來增強能力,所以我很認真地學習 ,例如:我最初看報紙的時候,覺得內容很多,但仍然堅持自己在繁忙中抽空讀完,一段時日以後,閱讀速度自然增快,如今,報紙一攤開,豈隻是一目十行,簡直是一目了然。我曾經擔任過六年的《人生雜誌》編輯,剛開始學習 校稿時,也是備覺辛苦,甚至看上好幾遍,都校不出錯字,但進入熟練情況之後,就十分駕輕就熟了,錯字好像會自己浮現出來,告訴我:它就在這裏。我讀書、寫作的時候,經常專心到廢寢忘食,往往另外一件事情進來,才醒覺過來,但是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餓,也不想睡,這才想起小時候常聽人說:“我看飽了!”“我聽飽了!”原來,目看、手寫、心想真的可以當飽。我平常睡眠不多,然而一旦決定要睡,無論行住坐臥,都可以入眠,不但不會受到外界幹擾,而且時間一到自己就會醒過來,心裏好像有一個時鍾似的。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更體悟到:六根、六塵、六識,誠如《楞嚴經》所說,是真心一念不覺才有的妄想分別,如果我們能夠泯除對待,去妄歸真,則朗朗乾坤就在當下。


    常有人問我:“怎麽能同時處理那麽多的事情?”這就是“六根互用”的功夫了!回想我在佛學院就讀時,最高興的事莫過於到齋堂行堂,為幾百個人添飯加菜了,因為我可以一次舀出適當的份量,很準確地放在每個人的碗裏,不讓一粒米飯、一滴菜汁流到桌子上,也能夠很迅速地完成任務,讓大家吃得歡喜。最讓我得意的是,我可以一麵手動腳走,一麵感受周遭的情況,一麵想計畫,打腹稿。我發覺一旦心靈保持清淨安詳,眼、耳、鼻、舌、身、心“六根”既可以個別活動,也可以互相協調。及至年長,經過世事磨煉,書本上的知識稍能融會貫通,成為活的學問,因此我在開示的時候,即使沒有準備,內容和事例也會如鏡花水月般浮現腦海,脫口而出;我在開會的時候,能夠一麵看文件資料,一麵聽人發言講話,一麵想著如何裁決。後來法務倥傯,身邊總是圍了一堆人,吃飯也不得閑,邊挾菜,邊聽講,邊回答,還得邊招呼新來的人坐下,但是我都能忙中有序,提綱挈領,把事情一件一件解決妥當。


    此外,我能用眼睛一看,就看出來者的心事;用耳朵一聽,就聽出報告的重點;很多人來我這裏,責怪某甲不對,我卻可以從話裏麵得知某甲的優點;有些事情被大家所否定,我卻能夠一語道出它的重要性。像園藝組每次剪樹,總有人向我投訴,說他們破壞了庭園的美感,我默不作聲,因為我知道台風侵襲的時候,大家一定會看出他們的功勞來。過去有一個沙彌,大家都埋怨他不夠莊重,脾氣又大,建議常住開除他,但是我卻看得出他很聰明,假以時日,必定會走出一條路來。果然數年前,他為教界一位長老完成了全集的電子書。


    禪門裏有一段故事,即使在今日的社會仍富有啟示的意味:有一天,玄沙師備禪師向大眾開示時,說道:“諸方長老大德常以弘法利生為家業,如果說法的時候,遇到盲、聾、啞這三種病人,要怎麽去接引他們呢?假如對盲者振犍槌,豎拂塵,他又看不見;對聾者說任何妙法,他又聽不到;對啞者問話,他又不會言表,如何印可?”大家聽了,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其中的一個學僧就將這段開示向雲門禪師請益。雲門禪師聽了以後,即刻說道:“你既然請問佛法,應該禮拜!”學人依命禮拜,拜起時,雲門就用拄杖向他打去,學僧猛然後退。


    雲門說:“你不是盲人嘛!”又大叫:“向我前麵來!”學人依言前行。


    雲門說:“你不是聾子嘛!”停了一會兒,又問:“你懂嗎?”


    學僧回答:“不懂!”


    雲門說:“欸!沒有盲、聾、啞的人,如果有,你才是真正盲、聾、啞的人。”學僧聞言,若有所悟。


    社會上有許多人本來不聾、不盲、不啞,卻因為心地不明,以致成為盲、聾、啞者,更有甚者,聞善言而不著意,見人好而不歡喜,口裏說不出好話,不是比聾子、盲人、啞巴還不如嗎?反觀海倫凱勒,既聾又盲,卻能夠憑著學習 的毅力,成為世界聞名的教育家。她利用鼻子的嗅覺,可以判斷自己到了那一個國家;她利用手指的觸覺,可以感受到音樂優美的旋律;她雖然六根不全,卻能做到“六根互用”,造福社會。有人說:“健康就是財富。”但許多人往往擁有了寶貴的財富,卻不知善加珍惜,為大眾創造幸福的生活,比起海倫凱勒,豈不汗顏!所以,我更加勉勵自己要慈眼視人,察納善言,勤說佛法,多做佛事,永不休息,好讓我笨拙的“六根”為世間留下善用。


    我趁雲遊世界弘法之便,參觀過各地的名勝古跡,每次“六根”融入久遠時空的那一刻,我往往情不自禁地和曆史人物同悲同喜。所以,當人們對於萬裏長城的雄偉壯觀讚不絕口時,我卻仿佛聽到多少冤魂呼喊的聲音充盈耳際;當人們對於法門寺地宮的香光莊嚴歎為觀止時,我卻依稀靶覺高僧大德焚身殉教的烈火迎麵而至;當人們對於羅馬技擊場的雕梁畫棟稱許不已時,我卻好像嗅到君主暴政的血腥撲鼻而來;當人們對於倫敦塔橋的古意盎然流連欣賞時,我卻似乎看到骨肉鬩牆的悲劇曆曆在目。如今世界上許多地方仍烽煙四起,戰禍不息,我常在想:時空輪回數百年之後,今日的人將是明日的成堆白骨,但人類是否記取了教訓,達到世界和平的境地呢?念及於此,我更加發心地弘揚真理,甚至發願生生世世永作和尚,度化眾生。


    從鄉村到都市,從國內到國外,每一場的弘法,我無不是“六根互用”,盡心盡力。雖說如此,每年我在香港紅磡體育館講經,一聽說萬人以上,座無虛席時,我都感到無比慚愧,因為我看到大家佇立在寒風中排隊索票,冷在他們的身上,卻也冷在我的心中;每年我在台北國父紀念館說法,麵對聽眾熱情聞法的時候,我更覺得赧然以對,因為我看到許多人因為位子坐滿了,有的貼牆而立,振筆疾書,有的站在外麵聽廣播器傳出來的聲音,辛苦在他們的腳上,卻也辛苦在我的心裏。所以,我衷心希望大家不要隻聽到我在麥克風裏傳出來的聲音,要用心耳聽聽我心裏的聲音;不要隻看到我在台上說法的情景,要用心眼看看台下聞法者的虔誠;不要隻讚歎我一個人講經的辛苦,要讚歎所有人的共襄盛舉;不要隻將法喜留在現場,要將法喜帶回大家的家裏。


    “善於將六根互相為用”的人,就能夠擴大自己生命的領域,因為從一砂一石中,我們可以看到無限的世界;從飛湍鳴澗中,我們可以聽到真理的聲音;從刹那法緣中,我們可以感受永恒的未來;從明月清風中,我們可以體悟清淨的自性。所以從今天起,讓我們一起以“六根”來創造我們的淨土,讓我們共同用“六根”來散播歡喜的種子,讓我們將來都能享有豐盛的菩提花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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