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就是你的理由?”


    玄虛扶著寧雲安的手立刻抽了回來,整個人都要氣笑了,“寧老板,你這比我還虛偽啊!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而且不管他是人是鬼,他現在都是來幫我們的,他做沒做過惡事你看不出?再者,他對你……”


    “夠了!”


    寧雲安眼裏的醉意徹底消散,他一把扣住了玄虛的肩膀,目光森冷,“別提那些令人作嘔的事。我就是修道修瘋了,也看不上一隻浪蕩的豔鬼!現在我隻問你,幫不幫我?”


    玄虛眼珠輕輕一轉,精芒流轉:“幫你……我有什麽好處?”


    寧雲安皺眉道:“造福蒼生之事,怎能隻顧個人得失?這就是你們奉陽觀的高徒?”


    “說到底就是沒有好處,光出力氣白幹活唄,天底下還有這種好事兒?”玄虛嗤笑道,“你當初要殺我的時候怎麽不看我是奉陽觀弟子?現在是你求我幫忙,寧道長,這些虛偽的話,就別再說了吧。”


    頓了頓,抬手伸出五根手指,玄虛淡淡道:“五百大洋……”


    寧雲安臉色一沉。


    玄虛卻跟沒看到一樣,繼續道:“想必寧老板也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畢竟寧老板心中存的是天下蒼生啊。為了蒼生,花這麽點小錢,那還是賺了,對吧,寧老板?”


    寧雲安眉目滿是陰翳,他盯了玄虛片刻,道:“我身上沒有那麽多錢,不過……海棠花的東西,你盡可拿走抵押。”


    “先給定金。”玄虛伸手。


    寧雲安眼中閃過一抹暗色,旋即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扔過去:“先抵著,賴不了你的。事出緊急,機會稍縱即逝,我們現在就行動,玄虛道長可有問題?”


    掂了掂手裏的玉佩,成色上好,玄虛一邊摩挲著一邊點了頭:“沒有問題,不過這鬼道行可遠高於你我,你就有把握……”


    寧雲安打斷他:“跟我來。”


    說罷,身上再不見半分醉意,步伐矯健,快步往巷子裏走去。


    玄虛摸了摸袖子裏的定風波,遲疑片刻,跟了上去。


    這條小巷很長。


    巷子深處的宅院都是門扉緊閉,牆瓦斑駁,幽幽的濕涼氣息自角落蔓延,比秋意更寒。偶有枯草晃動,野貓靈巧的腳步悄無聲息地踩過,留下一道灰色的殘影。


    與所有其它小巷並沒有什麽不同。


    一踏入這裏,玄虛便隱隱有些感覺:“這裏……布了陣?”


    寧雲安點了點頭,道:“是個困陣,但以我的法力無法完全成形,也困不了他多長時間,所以才要有勞你出手。”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正常。”


    玄虛在巷子裏邊走邊看,打量著四周幾扇古舊的宅院小門,漫不經心道,“有這個困陣,咱們還有幾分把握。我就不信咱們兩個加起來,再算上我的定風波,還製不住一個厲鬼。”


    寧雲安在聽到“定風波”三字時眼神一凝,旋即垂眼笑道:“那就好,我可不想我的五百大洋打了水漂……時候不早了,你在這裏等著,這是陣法開啟和操縱方式,你注入法力即可。我去把那厲鬼引過來,他一進來,就立刻動手,千萬不能猶豫。”


    接過兩張紙掃了一眼,玄虛頷首道:“放心。”


    寧雲安轉身欲走,卻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又回身將拂塵給了玄虛,“這也是一件困敵之器,你留著配合使用。”


    玄虛接過來甩了甩,“不錯啊,是件寶貝。”


    寧雲安一笑,轉身走出了巷子。


    秋意漸濃,寒風漫起。


    塵土襲卷而來,街上行人稀少,天色晦暗。正是午後打盹兒的時候,不少臨街的店鋪都半掩了門,留著上下眼皮打架的夥計窩在櫃台後麵,泡在幹冷的秋色裏發黴。


    一身酒氣的男子跌跌撞撞,扶著牆往前走著。風一鼓,整身長衫都被吹透了,顯出單薄瘦削的身形來。


    街道拐角,出現了兩名腳下生風的壯漢,打眼一看,當即就奔著醉酒男子而來。


    “在那兒!”


    “快!快追!”


    一眨眼功夫,兩名壯漢就追了上來,一把架起男子,其中一個伸手掰起他的臉看了眼,嘖了聲。


    “這看著不就是個男人臉嗎?怎麽就把咱局長給迷了心竅了。”


    另一個嗤道:“男人跟男人能一樣嗎?人這長得俊,誰不喜歡俊的?行了別廢話了,趕緊送到院裏去,聽說這還是戲班子的角兒呢……”


    醉酒的人掙紮起來,但哪裏掙得開兩個壯漢的鉗製,直接便被拖了起來,一手刀劈暈了事。


    “看這細皮嫩肉的……”


    “老丁,我說這不該幹的你可連想都別給我想啊……”


    “哎我知道,我不就瞅瞅嘛……”


    兩個壯漢架著寧雲安專挑人少的路走,半扶半攙著,就算是撞上人,也隻以為是接了酒鬼回家。


    邊走邊小聲說著話,兩人絲毫沒有察覺他們的腳下,被日光拉長的影子略微扭曲著,改變了形狀,也改變了他們前進的方向。


    寧雲安緊閉的雙眼睜開一道縫隙。


    他掃了一眼地上的影子,複又閉上,眼底帶了些焦躁。前麵便是小巷入口了,但厲鬼卻還未出現。


    “嘶……怎麽這麽冷啊?”


    巷口吹來淡淡涼氣,其中一個壯漢縮了縮脖子,正納悶間,卻發現手上一輕,轉眼竟看見同伴一把扛起了局長指定的美人,直直往巷子裏衝。


    “老丁!你幹什麽?!”


    壯漢大喝一聲,忙追上去。


    叫老丁的漢子腳步停下,似乎被喊住了,另一人心頭一跳,還來不及怒罵,就見老丁雙目赤紅,手上寒光一閃,掏出匕首就朝醉酒昏迷的人刺去。


    “去死吧!”


    “老丁!”


    怒喝之中,突然一陣黑風衝麵而來。


    兩個漢子直接被掀了出去,在地上一滾,不省人事。


    黑風凝聚出者字的身影。


    “我才走了這麽一會兒,你就折騰成這樣了?”者字袍袖輕拂,雙腳凝出,落在地上,緩步走進巷子,“如此酒量,還要逞能……”


    他俯身伸手,正要將寧雲安扶起,卻在指尖將要觸及到寧雲安手臂時,聽見了一道似輕實重的聲音。


    “咄!”


    聲無形,瞬息擴大,如一柄巨錘,砸入了者字的耳中。


    他的動作一滯。


    “就是此時!”


    寧雲安猛然睜眼,厲喝一聲,手掌拍地飛身而起,刹那間符籙與桃木劍齊齊射出。


    巷子深處的玄虛聞聲,立刻往陣內注入法力。


    整條小巷瞬息如活過來一般,蕩起虛幻的波紋,四下黑暗,巷口已然消失不見,天空也似有灰蒙蒙的紋路阻攔。


    者字反應過來,飛快閃躲攻擊,但卻沒有打出黑氣反擊。


    “你想和我動手?”者字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寧雲安。


    寧雲安手上攻擊不斷,光芒激射不停,原本冷淡的神色現出一絲快意:“我不想和你動手,我想要你的命!”


    “我不想傷你。”者字道。


    寧雲安冷笑:“你倒是想傷我!你現在渾身法力無法動用,隻能乖乖受死,還裝什麽?這屍魂密卷果然有效,不枉我多次嚐試。”


    “屍魂堆……你早有預謀!”


    符籙激射飛快,如天羅地網。


    者字閃躲之下,不免被刮到一些,說話間臉上已是添了一道裂開的血痕,令他整張臉顯得更加妖異魅惑。


    “為什麽……”


    他的雙眼死死盯著寧雲安,似乎已被逼入絕境。


    寧雲安卻不理會,向後喊道:“拂塵!”


    刹那銀絲如縷襲來,寧雲安臉色猛然一變:“玄虛!”


    話音未落,整個人都被銀絲裹住,瞬息纏縛,竟分毫掙脫不開,綁了個結結實實。


    玄虛緊隨拂塵出現,一溜煙跑到者字身旁,臉色有點發白。


    法力消耗過度,這柄拂塵簡直要把他吸成人幹。


    者字施施然拍了拍衣袖,手指撫過臉上傷口,神情似笑非笑:“能看出我是活屍而非厲鬼,雲靜,你的本事見長啊。”


    寧雲安臉色陰沉道:“竟然被你識破了。”


    者字笑了笑:“你長得和雲璋再像,也蓋不住那一身惡臭。而且……雲璋不愛吃豆腐,隻愛吃我的豆腐。”


    “賤人……”


    寧雲安神情扭曲,恨意充斥眼中,“你害雲璋還不夠多嗎?上輩子不夠,這輩子還要陰魂不散……啊對了,雲璋魂飛魄散了,沒有這輩子了。你想找他,不如去忘川河裏撈撈殘魂,說不準有那麽一絲半縷……呃!”


    者字一把掐住寧雲安的脖子,將人提了起來。


    “我真不該跟你廢話。”者字冷聲道。


    “雲……”


    五指驟然一縮,寧雲安喉嚨裏發出一聲模糊的音節,似難以置信般驀地瞪大了眼睛,眼角緩慢地淌出一滴血來。


    血珠出現的刹那,者字臉色陡然一變,“不好!”


    話音未落,那滴血珠砰然蒸發。


    如同觸到了機括一般,本已沒了困陣變得平靜的小巷突然顫抖蠕動起來,仿佛一條巨蟲般。


    巷子深處四扇院門符文一閃,爆開氣浪,出現了四隻巨大的血紅豎瞳。


    “無生陣?”


    玄虛額上冷汗滑落。


    一看那四隻豎瞳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十死無生陣,要麽找到陣眼,要麽突破生門,不然十死無生,而且專克鬼物邪物。


    豎瞳望來,腦海裏瞬間如被血色浪潮吞噬,幾乎迷失心智。


    “拚了!”


    玄虛一口舌尖血噴出,落到從袖內飛出的定風波身上。


    他修為本就不高,為了跟者字串通演戲逼真,當真操控了困陣,氣力耗竭,眼下唯有精血催發,用定風波抵擋一陣。


    虛幻的光罩升起,將紅光擋在了外麵。


    玄虛翻了翻衣兜,看了眼者字,後悔不迭:“你有辦法沒有?唉,早知道不用那張傳訊符找你商量了,應該留到眼下用來召喚顧天師救命才對……”


    者字顯然也沒料到寧雲安臨死還有這般陣仗,眉頭緊鎖。


    他也是托大了,完全沒想到寧雲安竟試驗成功了無人可成的屍魂密卷,畢竟之前的屍魂堆被玄虛和顧驚寒等人接連破壞,怎麽也不該成形才對。


    若他沒中密卷,大可以強力試探生門。多試幾次總能找到,但眼下……


    “你能解開屍魂密卷嗎?”玄虛忽然道。很顯然,他跟者字想到一塊去了。


    者字道:“我解開屍魂密卷要一刻鍾,但這個陣法攻擊強度,我們撐不到。”


    “好,一刻鍾,你解,我撐著。”玄虛咬牙道。拚一拚,總比坐著等死好。


    者字看了玄虛一眼,沒有廢話,當即盤膝坐下。


    玄虛起身擋到者字身前,一指點在眉心,逼出一點血珠,射入手裏的定風波中。


    精血一出,玄虛本就慘白的臉色瞬間蒙上一層灰敗。但被紅光侵蝕變薄的防護罩卻在刹那增厚許多,光芒大盛。


    “賠大發了……”


    玄虛喃喃道,一張嘴,唇間現出一絲血線。


    但一個陣法必不會隻有一種攻擊變化。


    這波紅光堅持沒多久,身側突然有火浪來襲,玄虛急忙一閃,擴大防護罩,擋住側麵。


    雙腿陡然失了力氣,玄虛單膝跪地,把防護罩一縮再縮,幾乎隻能囊括兩人。


    這時玄虛無比悔恨自己沒有好好修行,光偷奸耍滑,以至於到現在隻能開啟定風波的防護功能,而不能用做攻擊。而且這防護能力,也太過耗費精力。


    玄虛回頭看了一眼者字,者字仍闔目凝神,氣息不定。


    他也不敢出聲催促打擾,隻能再往後靠一靠,將人擋得嚴實點。


    離得近了,玄虛發現者字的下唇上竟有一點細小的紅痣,被那兩片蒼白的唇襯托得格外豔麗,宛如朱墨不慎入蓮池,於蓮瓣之上悄然而過……


    令人生出一絲噬咬碾磨的悸動。


    玄虛一怔,耳後忽有風起。


    “小心!”


    作者有話要說:眼見不一定為實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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