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兵的是誰?”蕭乾回憶了下最近的情報,問道。


    顧戰戚皺眉道:“榮遠,榮慶的庶弟。據說在榮國公不怎麽待見這個庶子,幼年就將人趕到了遼東,常年丟在軍伍裏混著,逢人也不提起,像是根本沒有這個兒子般。但此次榮慶隨楊晉回京時,王謙卻將榮遠提拔成了遼東豐水營的主將。”


    蕭乾沉吟片刻,道:“王謙呢?”


    顧戰戚搖頭:“他已稱病,閉門謝客半月有餘,據說上了折子要跟陛下乞骸骨。”


    蕭乾聽了冷笑一聲,馬鞭一甩,“你聽他放屁,他這是緊要關頭撂挑子,對陛下示威呢。朝中無猛將,他王謙就排上號了,拿喬做樣的,真以為非他不可?他不來迎不下令,咱們進不了遼東城。”


    顧戰戚沒想到這點,一愣:“那該如何是好?不如屬下……”


    蕭乾擺手:“無須如此。不進就不進,城外十裏處,我依稀記得有塊不錯的地方?就先駐紮在那兒。”


    顧戰戚應下,一想也是。


    如今本就情況危急,何苦與榮遠多做糾纏?多了豐水營固然是助力,少了它,也不見得就必死無疑。況且若真的這般進城,裏頭的南越軍見了外來戶,被煽動下,指不定要鬧出什麽來。


    隻是避而不見……也不代表可以真的置身事外。


    顧戰戚心頭憂慮重重,但蕭乾顯然並沒有這些憂慮。


    因為他根本沒打算置身事外。


    彭家軍在夜色降臨前安頓好了,連晚間的操練都沒耽誤。現下已不需蕭乾命令,他們便能自發地完成訓練。


    訓練結束後,蕭乾將幾名千夫長叫進營帳。


    “叫你們來有倆事。”


    蕭乾坐在上首,身上除了甲胄,隻穿著件黑色單衣。剛在河水裏洗了個冷水澡,頭發濕漉漉地垂著,額前的發絲向後捋去,麵具摘了,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眉毛濃黑斜飛似劍,眼眸狹長深邃,抬眼挑眉之間鋒利無匹。


    一道疤痕橫過小半張臉,將這種鋒利陡然化為一股猙獰匪氣。


    被這土匪一樣的大爺嗑著花生一瞅,幾個千夫長先腿肚子轉筋,滿腦門官司地想是不是自己手底下有人犯事了。


    蕭乾一見他們反應,手裏花生殼往外一彈,正中年紀最小的千夫長李冬的腿。


    李冬嘴一咧,忍著沒叫。


    蕭乾掃他們一眼,笑了:“都什麽樣,這麽看我。好事,是好事。先坐下,傻站著不累?”


    幾個千夫長神色疑惑,挨個坐下。


    蕭乾也不多廢話,開門見山道:“頭一件事,朝廷派的糧草到了一批,還有些穿的戴的,兵器甲胄,是專門給咱們南大營的,明兒一早天不亮的時候,李冬先帶人去遼西那邊的山穀堵著,別讓他們進遼東城,直接送到這兒來。”


    幾個千夫長一聽樂了,李冬嘿嘿笑,直搓手:“將軍,咱還有專門的糧草啊。兄弟們尋思著,不進城了,還不得把這身破爛穿半年?”


    田克是第一個跟蕭乾混熟的,開口也沒什麽顧忌,調笑道:“那哪兒能啊。咱們不要臉,咱將軍還要呢。帶著一幫臭要飯的上戰場,咋打仗?一抬胳膊把晉軍熏死?”


    話剛說完,腦袋上就挨了一下。花生殼掉下來,敲紅了一片額頭。


    蕭乾往嘴裏扔花生:“少埋汰我。李冬帶兩千人去,先掃下周圍的山地,別蹦出來個黃雀,把咱們這蟬和螳螂都給吃了。”


    “屬下領命!”李冬起身,肅容道。


    蕭乾擺手讓他坐下,繼續道:“還有件事。到了遼東地界,出去遼東城五十裏地就是天密關,天密關外就是晉軍。咱們收了遼東軍,就該上場子溜溜了,所以我打算提拔兩個副將。”


    幾個千夫長一怔,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好勝之心。


    田克反應過來,疑惑道:“收了遼東軍?將軍,您有法子了?”


    蕭乾頓了下,微眯著眼看他們:“這件事不在我,在你們。誰要是能辦成了,辦好了,誰就能當這個副將。”


    幾個千夫長看著他們的將軍眯起眼,咧嘴一笑,不禁齊齊打了寒顫,心頭發毛。


    這是誰又要倒黴了?


    當然是遼東軍。


    彭家軍來到遼東,卻不敢進城的消息一早就傳遍了遼東軍各大營,遼東軍本來便看不起其餘南越軍,一幫隻知道養尊處優的老爺兵少爺兵,血都沒見過,配和他們比?一群鄉巴佬,不進來算他們識相。


    遼東軍,尤其是豐水營,優越得不行。尤其又聽見傳聞,說彭家軍窮得一條褲子恨不能掰成兩半倆人穿,髒兮兮的,一個個跟逃難的似的,更是不屑於搭理這幫叫花子。


    但沒兩天,遼東城裏忽然多出來許多生麵孔。


    一些穿著鋥亮甲胄,牽著高大駿馬的兵將們在城內各處又逛又吃,偶爾走在路上還談論,說這個月糧餉發少了,才隻有三兩銀子。


    一直盯著他們的遼東軍無意中聽了,先是懷疑,他們號稱最富的遼東軍,一個月才二兩銀子,彭家軍一個月能三兩?哪來的錢?


    但好奇的人卻越來越多,有人出城去打探,結果得知彭家軍新到了軍餉,吃得好穿得好,遼東軍根本沒法比。而且偷窺他們比武操練,也並不是傳說中虛軟無力的花拳繡腿,揮起來刀鋒絕對是帶著血味的。


    這批山林戰殺出的狼群,因著消息閉塞,還未真正揚名。遼東軍也不知道真假,越來越多的人出去看,回來後就輾轉反側,懷疑人生。


    而在這時,方明玨毫不辜負蕭乾信任地,批回了王謙的折子。


    “既然王將軍身體有恙,那便回鄉靜養。”小皇帝一點不含糊,直接踹了屍位素餐這麽多年的王謙。


    王謙也怒,但他不敢反駁。對比其他楊晉餘黨的下場,他這真可謂是頂級待遇了。再不依不饒地瞎說,恐怕他隻能橫著回鄉靜養了。


    不過方明玨的聖旨隻說了讓王謙回家種地,沒說讓誰接任。


    王謙心頭一喜,覺著這是個機會,也許是皇帝照顧自己的呢?所以他收拾鋪蓋卷滾蛋的同時,順理成章地又提拔了一把榮遠,讓他接自己的任。


    榮遠會練兵,但骨子裏也沒少了榮家特有的貪婪。正好朝廷給遼東軍的軍餉到了,榮遠本來都是劃給自己不足二成,但現下,這一來要慶祝自己升官,執掌一軍,二來嘛,王謙有好處沒忘了自己,自己也得有點表示。這麽一來二去,新來的軍餉便被扣下了足足七成。


    所以,當遼東軍的老少爺們們掂著手裏那幾個銅子,耳聽著朝廷國庫空虛,削減軍餉的說辭時,心裏的憤怒可想而知。


    削減軍餉?


    要真削減了,門外彭家軍的錢哪來的?大風刮來的?


    若是以往王謙榮遠不私扣軍餉也罷,這回的事說不準遼東軍還真會懷疑到朝廷偏心,或是其他什麽陰謀詭計上去。但實在是往日裏私扣軍餉這事也沒人遮掩,隻是以往沒這麽狠,也沒有隔壁的彭家軍作對比。


    沒對比,沒傷害,有了對比,這傷害便是疊加不止。


    一時之間,城內遼東軍人心浮動,怨聲載道。


    榮遠一看這架勢,以為是自己剛上任,不得人心,便狠狠懲處了幾個人,來了個新官上任三把火。


    這下可真是火上澆油,燒著了。


    遼東軍的幾個副將直接在榮遠去營地的時候,把人給堵了,鬧著要發軍餉。


    榮遠氣極,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先不能輕舉妄動,安撫下來再算賬。


    但還沒等他安撫,便突聞一陣凜冽破風聲,羽箭從天而降,他來不及躲閃,直接被穿喉而過,栽下馬來。


    遼東軍驚慌大亂,卻忽見一隊隊人馬從遠處林中突兀出現,訓練有素地圍攏上來,為首一人縱馬奔來,手上還提著長弓,臉龐剛毅,扣著半邊銀質麵具,遙遙大喝一聲:“賊子伏誅,聖旨在此!”


    遼東軍副將們千言萬語,都堵在了這一句話裏。


    方明玨的第二封聖旨,來的時機就是如此微妙,直接落在蕭乾手裏,封了這位付坤將軍為遼東軍主帥,一躍超過王謙榮遠,接了楊晉的位置。


    遼東軍當然有不服者,但蕭乾入營便先砍了幾個榮遠的爪牙,又爽利地開了榮遠的私庫,當作軍餉發了下去。


    威逼利誘,算是全占了。


    普通士兵感動得不行,反正都賣命,給誰賣不一樣,這個好歹還能多吃口肉。副將們不是沒有心生不滿的,而是不敢。凡是不滿的,都被這位土匪將軍送去陪榮遠了。這麽個土匪,根本不講理,還是老老實實該幹嘛幹嘛得好。


    蕭乾大概想不到,當年英俊威武的火威將軍,已經在他成功地塑造下,變成了一位大名鼎鼎的土匪將軍。


    遼東軍二十萬編入,更名為鷹旗軍。田克和李冬被提為鷹旗軍副將,同掌南大營。另外編有東西北三大營,顧戰戚提為北大營副將之一。


    自此,鷹旗軍的噩夢開始了。


    要說以前訓練彭家軍,好歹還把人當人看。這回蕭乾卻不知是打開了什麽開關,開始狠狠操練這幫兵將,練兵,行軍,甚至要求真刀實槍地比武,不避諱殺人。但就算如此,蕭乾也明白,等到真正打起來,恐怕也活不下多少。


    因為這幫遼東軍跟自傲的彭家軍完全不同,他們見識過晉軍的厲害,所以他們害怕,還未開戰,他們已經先膽怯了。


    這是戰場上的大忌。


    但眼下時間緊迫,蕭乾隻能先把彭家軍散入遼東軍中,先潛移默化一段時間,再以戰養戰,重新鍛造這群將士。


    眨眼半月過去,方明玨一拖再拖,終於回複了大晉:滾,不和談。


    朱昆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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