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是在方明玨睡著後走的。


    半夜方明玨惺忪間一摸身旁,一股寒涼空蕩瞬襲腦海,令他手指一僵,清醒過來。


    “小德子!”方明玨起身,喊了一聲。


    殿門立即打開,小德子進來,外間仍點著燈火,透著朦朧的昏光,“陛下?”


    “朕……朕渴了。”方明玨見小德子關切地望著,喉頭滾了滾,說道。


    小德子忙倒了熱茶端來,愁眉苦臉道:“陛下恕罪,是奴才疏忽。奴才就守在外間,陛下有事叫奴才便是。”


    方明玨無可無不可地喝了口茶,搖頭道:“不必,你出去吧。”


    小德子覷了眼方明玨漠然的神色,斟酌道:“皇後娘娘……是三更時分走的,沒帶人,臨走前給陛下換了新茶……囑咐奴才照顧好陛下,莫要睡得不好,吃得不好……”


    “囉嗦。”方明玨小聲嘀咕了句。


    嘀咕完了,又有點發愣。自己平平板板,寡言少語,何曾說話如此隨意過?


    果真是被帶壞了。


    小德子下去了,殿內徹底沉寂,暗色如水汽蒸騰,溢滿四處,撲入鼻息。


    方明玨躺在床上閉著眼,沒了絲毫睡意。


    習慣使然,他讓出半邊床榻,整個人縮在寬大的龍床裏麵,留出外麵一半。


    夜間若是起夜或口渴,也不必驚動外麵,蕭乾迷糊著眼睛起床給他拿夜壺,倒熱茶。


    蕭乾睡覺很死,最初輕易驚動不得,後來起身也如夢遊一般,但偏偏還非要伺候他。而且這人睡相極差,夏秋尚不覺得,入冬以來夜夜都要踹被子,屢教不改。方明玨覺輕,一夜三四回得給這煞星蓋被子,隻恨學不會蕭大將軍的夢遊之法。


    仿佛相處也並無太多時日,卻總覺著合該如此。像兩塊對玉,少了哪一半,也不完好。


    又翻來覆去了半天,多愁善感得讓人心塞,方明玨實在睡不著,於是又把小德子叫進來。


    “陛下?”小德子就差用手撐著眼皮了,他努力睜大眼睛,真誠地看著自家主子,“陛下有何吩咐?”


    方明玨覺得他睡不著並不是對蕭大尾巴狼的思念所致,而是被窩太冷了,便道:“有些冷,你拿幾個手爐來。”


    小德子盡職盡責:“陛下,要填個火盆嗎?”


    方明玨摟著被子,深沉地頷首:“可。”


    於是十佳員工小德子大半夜搜刮出來三四個手爐,呼啦啦全往龍床上一塞,又加了倆炭盆,燒得整個頌陽殿都熱氣騰騰的。


    “下去吧。”方明玨摸著暖乎乎的被窩,心滿意足地躺下,把親愛的手下用完就扔。


    頌陽殿內再次安靜下來。


    然而這安靜沒多久。


    翻來覆去,汗都悶出來了,方明玨還是睡不著。他坐起身,張了張嘴,還是決定不折騰小德子了。


    方明玨將手爐都掏出來,看了看,留下兩個,將另外的放到矮幾上,便又躺下了。


    過了會兒,他又覺著好像有點冷,睜開眼伸手拿過個手爐來,又塞進了被子裏。不過好像又太熱了,他想了想,又把手爐拿出去。但似乎又有點冷……


    一個手爐掏出去,放進來,一直試著冷暖。


    眼看都要到後半夜了,方明玨還沒調試出個完美溫度,便隻得撲倒在床上,痛苦地放棄。


    他在床上睜著眼睛躺了會兒,然後認命地起身,翻箱倒櫃,把蕭大將軍的一排小泥人摸出來,在床頭的矮幾上挨個擺好。蕭乾捏的都是他的模樣,雖然連鼻子眼睛都分不清,但看姿勢不是他看書的,便是批奏折的,還有嘴裏塞著吃食,腮幫子鼓鼓的。


    盯了一會兒,似乎有了點睡意,但仿佛還缺點什麽。


    方明玨在裏間轉了一圈,打開衣櫃,拽出一件蕭乾的外衣,往懷裏一摟。


    然而還沒摟熱,小皇帝又覺得不妥,把外衣塞回去,換了件中衣,聞著清新的皂角味,心滿意足地鑽進了被窩。


    可算是睡著了。聽見裏麵沒了動靜,門外的小德子撐著沉重的眼皮,心酸地想著。


    方明玨輾轉難眠,而蕭大將軍也過得緊迫。


    此時,天色已亮,他已經快馬加鞭出了京城百裏,林木在兩側飛馳倒退,霧氣將破。


    濃重的霜露濕透他的衣襟,覆壓著肩背,長眉掛著霜花,飄下一點凜凜的寒意。


    他身後跟著三四個人,人不多,但個個都是好手。


    而且不知孫長逸是有意還是無意,選的人全是蕭乾的舊部,曾在大晉軍中的兵卒。其中一個左蒙青是他們的領頭,塊大壯實,卻似乎格外怕冷,裹得跟個大麵團似的,還直哆嗦。


    “肖、肖兄弟,”左蒙青追上來,與蕭乾並駕,凍得牙都打顫,“這、這他娘的太冷了!等會過渠水了,喂喂馬,咱也喝點熱湯吧。”


    蕭乾長發齊根向後梳著,頭上戴個鬥笠,陰影垂下來,遮住半邊麵容。他瞥了一眼左蒙青,咧嘴一笑:“咱不從渠水過。”


    左蒙青也有點蒙:“渠水不是從北元府去遼東的必經之路嗎?”


    “誰說我們要走北元府了?”蕭乾口中吐著薄薄的白霧,“北元府走,太遠,而且過往商隊與官府中人太多,容易暴露。我們走另一條,鳳眼穀那條。”


    左蒙青臉色發青,十分震驚:“草!大兄弟,荒山野嶺幾百裏,連個拉屎的地方都沒有,你他娘的瘋了?”


    “嬌氣,”蕭乾淡淡看他一眼,“有驛站。”


    誰他娘的嬌氣!


    左蒙青想罵回去,但嘴張了張,還是閉緊了,他總覺著他從這一眼裏,似乎看到了……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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