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弈觸到房門的手頓了頓,改推為敲。


    瞅了眼映在窗紙上,天光剪下來的那片影子,蕭乾清了清嗓子,“何人?”


    “二弟,是我,你大哥。”肖弈溫和的聲音響起,乍一聽聲音再配上他那張病弱蒼白的臉,還真有幾分欺騙性。


    然而蕭大將軍一點都沒被欺騙,他眼裏掛著刀子冷笑,王八蛋子,朱昆都叫我一聲大哥,你還給我充大頭蘿卜來了。


    蕭乾一臉驚喜地衝到門口,一把拉開門,“大哥!”


    歎為觀止的方明玨:“……”


    按照套路,作為一個沒了娘的庶子,在正夫人還很強勢的情況下,肖棋必然是處處受欺壓,哪哪都遭罪。而這個時候,如果生命裏出現一道光,比如這位笑得如同陽光般溫暖的世子大哥,以肖棋的腦子,肯定是被對方騙得團團轉,被賣了還幫著數銀子。


    所以,即便沒有肖棋的半點記憶,蕭乾也能將肖棋麵對肖弈的模樣猜個七八分。


    果然,看到肖弈的嘴角笑容更盛,蕭乾明白自己猜對了,也笑得十分高興。


    兩人相視一笑,各懷鬼胎。


    “大哥,快裏麵坐,”蕭乾引著肖弈進屋,殷勤地親自動手給他倒了杯茶,一臉傻白甜癡呆笑,關切道,“大哥,你怎麽過來了?今日風大,你身子骨弱,小心受了寒。”


    肖弈看了眼推到自己麵前的茶杯,咳嗽了聲,搖頭笑道:“無妨。你我兄弟許久未見,為兄也甚是想念。”


    蕭乾羞赧一笑,差點把旁邊演木頭樁子的方明玨給惡心哭了。


    “二弟,在宮中可還習慣?”肖弈似乎也被惡心到了,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嫌惡,但麵上仍是謙謙君子般溫和有禮的笑容,眉眼細長,似乎還沾染點愁苦,像是在為蕭乾擔憂。


    然而在戲精蕭大將軍麵前,他這點演技根本不夠看。


    蕭乾一分冷三分苦地扯了下嘴角,“無非那樣,哪兒有什麽習慣不習慣的。大哥應該也聽說了吧,前些日子禦花園裏,皇上……”說到此處像是恨極,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欺人太甚!”


    “皇上畢竟是皇上。”肖弈歎息道。


    蕭乾強壓著怒火:“他這分明是有所圖謀!”


    “圖謀?”


    肖弈像是有點看不下去蕭乾的愚蠢,輕柔的聲音也陡然變冷了,他警告地看了蕭乾一眼,“二弟,別忘了,他就算再落魄,也還是名義上的皇帝。常裕祿手底下的狗聽見了,能咬死你。”


    蕭乾咬牙。


    肖弈的聲音轉為安撫:“好了,二弟,男子漢大丈夫,不要為這些小事斤斤計較。皇帝既然想女人了,此次回去你便從府內帶上兩個,馴服好了,無論恩寵在誰,總不會耽誤你的地位。”


    蕭乾一聽,心裏直咂吧嘴。


    真是把人當傻子耍啊。這平白無故帶進去倆女子,打破目前的平衡,他十有**是要被楊晉和常裕祿兩派給夾死,到時候安昌侯府再把屎盆子給他一扣,他就可以壽終正寢了。


    或有個十之一二,能順利帶進去,這人,也隻是安昌侯府的人,根本不會成為他的人。


    蕭乾麵上一怔,難以置信道:“大哥,這……你莫非忘了我是為何才進宮的了?”


    肖弈笑得成竹在胸:“二弟放心,不過兩個賤婢,你不是趕巧正在換宮人嗎?多兩個宮女也沒什麽。”


    蕭乾麵露為難,眼神飄忽,似乎很是猶豫。


    “你再思量思量,”肖弈站起身,捂著嘴又咳嗽兩聲,“為兄出來也有些時候了,再坐那些丫鬟怕是又要找母親告狀了。”


    說完便往外走,到了院門口,腳步卻頓了下,意味深長地扔下句:“進宮前為兄托付你的那樁事,二弟可要盡快了。”


    蕭乾心中一凜,捏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雖然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麽事,但還是含糊地點了頭,才轉身回來。


    一進屋,便見方明玨仍跟個木頭樁子似的,雙眼呆滯,像是入戲太深拔都拔不出來了。蕭乾將他按到凳子上,拍了拍他的腰背:“再站著我都替你累得慌。得,大爺,您坐。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肖弈。”方明玨脫口道。


    蕭乾摸了摸腦袋,總覺得在冒綠光。


    “安昌侯府已然沒落,為何還要伸手宮中之事?”方明玨嗓音輕緩,纏著不解的困惑。


    他垂眼說著話,眸光卻從烏黑如鴉羽的眼睫下透了出去,泠泠散散,若有似無地飄在蕭乾的眼角眉梢。


    蕭乾冷笑了聲:“他們哪兒有這膽量。背後必定有人。肖弈算是安昌侯府最聰明的了,但卻自視過高,主持不了這些事。”


    方明玨淡淡看著麵前的茶碗,肖弈自始至終未曾動過,“你錯了,肖弈不是安昌侯府最聰明的那個。”


    蕭乾挑眉,後知後覺地笑了:“承蒙陛下誇獎。”


    麵對蕭大將軍的不要臉,方明玨已經學會了順杆子爬:“那麽頂聰明的皇後,能否解朕之惑?”


    被順毛摸了的蕭沒臉壓著上揚的嘴角,道:“我忘了告訴陛下,生辰宴上榮國公夫人也向我提過,想塞個她的遠方親戚進宮。不過,是個男子。並非一路人,卻不一定並非一樁事啊,陛下。”


    方明玨遮在長睫下的眸光漸漸凍結。


    蕭乾沒有點透。


    因為這樁樁件件,結合起頌陽殿那一夜來看,充滿了不可說的隱晦。他想要培養方明玨,首要就是養出他一份心智。


    久居深宮,也不曾受過真正的名師教導,方明玨便是再聰穎,再心機深沉,也隻是蹉跎在了朝堂與內宮的勾心鬥角中。


    但要想奪天下,便要先看天下。


    重生沒多久後蕭乾就想明白了,他看小皇帝順眼,不打算用用就扔,於是便要拉開方明玨的眼界與格局,讓他從一枚棋子,變成真正的執棋人。


    南越起風了。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如何,那小畜生答應了沒?”


    肖弈出了梧桐苑沒走多遠,便見花園的假山旁站著往池子裏撒著餌料的胡夫人。胡夫人眼睛都不抬,淡淡地問,似乎注意力還都在那群簇擁上來搖尾擺首的錦鯉上。


    肖弈歎了口氣:“冥頑不化。”


    胡夫人看過來。


    肖弈扯出一絲笑,臉色蒼白:“他還惦記著他的楊將軍呢。”


    “下賤東西,”胡夫人冷笑著掀唇,“跟他那娼妓出身的娘一樣,給臉不要臉。”


    她看了眼肖弈額頭上滲出的虛汗,神色終於和緩下去,對身後的丫鬟吩咐道:“青阮,送世子回房歇息,這裏風大,別傷了身子。”


    “母親萬事小心。”肖弈輕聲道。


    胡夫人露出個欣慰的笑,“好了,母親做事自有分寸。這些醃臢事不再過你的手,全副心思備著明年開春的春試吧。你若入朝為了官,母親便是有了福分。”


    “孩兒明白。”青阮小心翼翼地扶住肖弈的手臂,慢慢沿著水榭,入了長廊,轉角便不見了。


    這時,假山後轉出一名少女,低眉斂目間,竟與方才名喚青阮的少女容貌身段一般無二,就連穿著鬢發都一模一樣,猶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胡夫人一把魚食全拋了,下巴一抬:“去吧。”


    少女低低應了聲,快步往梧桐苑而去。


    她步履輕快,淨撿小路,悄無聲息地摸到了梧桐苑的後門,見四下無人,忙從袖子裏掏出一把鑰匙,開了門上掛著的大鎖。


    然而門剛推開,第一腳還沒踩嚴實,她便覺耳根生風,後頸一痛,失去了知覺。


    在丫鬟倒地之前,給了她一手刀的蕭乾眼疾手快地拎住她的後領,一路將人提溜著,來到窗根下。


    連塊腹肌都沒有的方明玨一條腿裏一條腿外,還在跟窗台進行艱苦卓絕的鬥爭。


    蕭乾從另一扇窗子翻進去,手裏還拎著個人,動作都瀟灑無比,看得方明玨露出了一張醜陋的嫉妒臉。


    將人往椅子上一扔,蕭乾摸著下巴欣賞了會小皇帝的英姿,才伸手一摟腰,將人抱下來。


    “陛下,你說你這像不像沒長大的開襠褲小子,爬個窗都不會?”不放棄任何一個耍流氓的機會,蕭乾壓著嗓音,往方明玨通紅的耳朵邊吹了口氣,成功地火上澆油,讓一片紅暈蔓延到脖頸。


    方明玨冷若冰霜,置之不理。


    蕭乾抱著人不撒手,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後門會有人來?”


    “你喝了茶這麽久還沒死,所以茶水必然無毒,再觀你之反應……”方明玨的視線向下一滑,眼神要是能成刀子,他一準切了頂著自己後腰的那玩意兒,他沉了沉氣,“所以走的必然是栽贓嫁禍的路子,前門有人,後門更好。”


    尷尬地鬆開手,後退了一步,蕭大將軍難得不好意思。


    多年軍中生活,南征北戰,蕭乾已然不是毛頭小子,能夠控製自己的**。但剛才還真是……有點不想撒手啊。


    “要想破局,扔了便是,”蕭乾轉移話題,“你讓我把人帶進來幹什麽?”


    “將計就計。”方明玨看傻子一樣看蕭乾一眼,十分懷疑這人到底是聰明是傻。剛才侃侃而談幕後黑手的人仿佛不是他一樣。


    智商在線極其不穩定的蕭大將軍看懂了方明玨鄙視的眼神,氣得牙癢癢。正想動手收拾人,卻見方明玨避免著身體接觸,小心翼翼地將少女身上的外衣扒了,往自己身上套,邊套邊吩咐:“把人扔到馬棚裏去。”


    小皇帝這是要親身上陣?


    蕭乾激動了,也不說話,心情十分雀躍地拎起人,溜出了院子。


    作為偷雞摸狗的慣犯,前身蕭小霸王的蕭大將軍一來一回沒用多久,再次翻窗進屋,便見裏間的紗幔全都放下了。


    青虹遮霓裳,飄飄渺渺,煙嵐徐徐而起。一人背對著蕭乾站在床邊,長發如瀑灑滿肩背,碧色衣裙,纖腰挽素,一眼動人。


    蕭乾喉頭幹澀地滾動了下,心頭怦怦直跳,本已壓製下的躁動又從下腹燒了起來。沒想到十月初十隨口許下的東西,今日也隨意便成真了。


    “沒被人發現吧?”方明玨聽到身後動靜,又扯了兩下衣衫,確保看起來有點被糟蹋的模樣,才轉過身。


    選擇替換而不是重演禦花園那一出,方明玨也是有自己的考慮。畢竟這是安昌侯府內,而不是眾目睽睽酒醉混亂的生辰宴,別說蕭乾到底成沒成,就說一名女子衣衫不整出現在他屋內,他便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所以將計就計,也要有所分寸。


    更何況,連扒衣服這種事都紆尊降貴親自動手了,方明玨就不得不有點怪異又有點別扭地承認,他一點也不想看見蕭乾摟著個女子的場麵。


    哪怕是假的。


    “我的身手,陛下大可放心。”一手摸上方明玨的腰,蕭乾用巧勁扣著手腕子直接將人按進了床帳內。


    方明玨猝不及防,後背砸進柔軟的被褥裏,一抬眼就對上了一雙墨黑如淵的眼。


    濃烈的火燒在眼底。


    方明玨強穩著微微顫動的心神,冷淡開口:“皇後……”


    “噓——”


    蕭乾手指按在他唇瓣上,立刻被柔軟溫潤的觸感勾得心猿意馬,一邊唾棄懷疑自己的袖子到底斷了沒斷,一邊又陶陶醉醉,甘心沉淪。


    幸而人格分裂之餘蕭乾沒忘了正事,手指捋過來幾縷頭發蓋住方明玨的臉,唇滑過他的臉側落入耳際,“聽。”


    方明玨靜了下來,凝神注意外麵動靜。


    他聽了一會,疑惑地看向蕭乾。


    蕭大將軍伸出爪子摸著方明玨胸口,一本正經地說:“你心跳得好快啊,陛下。”


    說著,底下用膝蓋頂開方明玨的雙腿,另一隻手伸進了裙子底下。身下緊密貼合,方明玨更為清晰地感受到了大尾巴狼更為明顯的變化。


    “肖棋!”方明玨壓抑著怒意,“朕不是女子!”


    蕭乾的手一頓。


    這一頓如同一個鼓點,敲到了方明玨心頭。他滿臉灑滿發絲,眼瞼低垂,眼睫撲閃了兩下,重重沉落,壓下一股莫名的澀意。


    然而下一刻,方明玨就突然屁股一涼。


    蕭乾一把扯下了方明玨的套在裏麵的褲子,在小皇帝暴.起之前用鼻尖蹭了下他灼燙的耳垂,啞聲道:“哪有女子還穿著褲子的?不倫不類。”


    還沒等方明玨反駁,他就又來了句:“聽,這次是真來了。”


    果然是真來了。


    話音未落,房門便被“砰”地一聲踹開,胡夫人領著一幫家奴丫鬟氣勢洶洶地衝進來,冷笑著朝床上一瞥,連珠炮似的往外噴了一串:“皇後娘娘當真是回家了,連家裏的丫鬟都敢隨意糟蹋!前幾日還到禦花園捉奸,如今卻連自己都管不住,不知皇上聽聞此事,會有何發落?”


    蕭乾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地拽自己褪了一半的褲子,身下的人也哆哆嗦嗦地往被子裏躲,兩條光裸白淨的長腿分外晃眼。


    眾人本就被蕭乾吸引著注意力,再一看那皮肉光滑白嫩,加上方明玨被蕭乾遮擋著,窩著身子散著頭發,竟一時都沒懷疑床上人的真假。


    “夫人……夫人這是何意?”蕭乾強自鎮定,卻蓋不住滿臉驚慌與畏懼。


    胡夫人往凳子上一坐,陰沉沉一笑:“皇後娘娘是聰明人。前腳剛出了娘娘捉奸,血濺五步的戲碼,後腳娘娘便自己做了這事,皇帝會作何想呢?朝中大臣又會不會猜測娘娘是何居心?楊將軍……又是否還會相信娘娘是為了他好?”


    一個楊將軍像是擊潰了蕭乾的心理防線,他立刻渾身發抖,軟弱地低下了頭,“你……你想怎麽樣?”


    胡夫人說得委婉:“侯爺憐恤娘娘宮內左右無親,膝下無子,便允了娘娘帶青阮入宮,也好有個貼心的人。”


    蕭乾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就想去看方明玨的表情,但他深知此時不是時候,強忍著,繼續裝傻充愣:“夫人……此話何解?如今即便是宮內換人,但也不好直接帶人進去……”


    胡夫人見蕭乾識相,也露出了絲笑模樣:“娘娘大可放心。此次省親,娘娘帶了一名大宮女,兩名小宮女,我保管娘娘回去,也定是這個數,絕不會多一個,少一個。”


    原來如此。這還真是手眼通天,絕非一個安昌侯府做得來的啊。蕭乾恍然。隻是若是這樣,肖弈之前所說卻又有些出入了。


    麵上猶豫著,蕭乾便聽胡夫人又道:“皇上年歲已不小了,也該有個皇子。”


    蕭乾抬眼。


    胡夫人掩嘴輕笑:“這皇子是皇帝的血脈,但究竟是不是方家的血脈,可就全憑娘娘的本事了。”


    蕭乾頓時回想起小時候第一回騎馬從馬背上栽下來的情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陛下在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城啞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城啞人並收藏陛下在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