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被她這麽一鬧騰,濺了一臉的水,用袖子隨便一抹,也跟著笑了:“咳,那是我沒放心思在這上頭,要不然,哪輪得到你嘲笑我?”


    “你怎麽了?”謝晚桃一臉天真懵懂地瞧著他,又腆著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什麽不高興的事,說出來讓我這機靈可愛的妹子幫你參詳參詳唄。”


    四郎待自己妹妹一向寬厚疼愛,聽她耍嘴,也不肯拂了她的麵子笑話她,隻用手摸了摸她的腦瓜頂,笑道:“我心中確有些不自在,難不成你便好過?”


    一邊說,他便將謝晚桃拉住,緊走幾步上了岸,遠遠避了人,正色道:“妹妹,我心裏頭堵得慌。我知道你不願意去京城,我跟你也是一樣的,但現在看來,這事根本容不得咱們說不,與其自個兒心中覺得憋屈,倒不如高興些,走一步算一步。你是我妹子,啥時候,我都不會丟下你不理,知道不?”


    謝晚桃心裏熱烘烘的,表麵上偏生不肯露出來,一歪頭,淘氣笑道:“你這是安慰我,還是安慰你自己?”


    “你好賴不分麽?”四郎在她腦門上輕拍一掌,“我不過是想讓你心中好過點。外人看來,咱們去京城是享福的,然而不瞞你說,我卻真真切切想歎一句:誰叫咱們攤上這麽個爹呢?到了京城,他不耐煩管咱們,咱自個兒總得照顧好自個兒和娘。我……不會叫你們受委屈的。”


    想了想,他又補上一句:“三丫也是一樣,雖然她有些不好,我多少更偏心你,但我也容不得有人欺負她。”


    “嗯……”謝晚桃心下更加溫軟,鼻子都覺酸了。


    四郎對她們娘兒幾個的好,向來是不求回報的,隻一門心思地回護,照顧。這便是所謂割不斷的骨柔情罷?


    可為什麽,謝老三卻從來不是如此?


    她心中驀地有些活動。山下那綢緞莊,她怎麽都得去一回,搬去京城之後,要再與秦千梧他們聯絡隻怕是不易,也需要有個人打掩護。現今這情景,她是決計不肯再去找陸滄相陪的,四郎是個可以倚靠的人,倒不如……


    她沒花多少時間就打定了主意,遠遠看著早桃陪大丫坐在溪邊的草地上聊天,二丫她們則玩得風生水起,於是手指絞扭著,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小聲囁嚅:“哥,我有個事要跟你老實交代。”


    四郎登時如臨大敵:“你又闖下什麽禍事?”


    “不是不是。”謝晚桃掩口而笑,“是好事來著。”


    她將自己如何通過賣活取麝香方子賺了二百兩銀子,又如何在陸滄和秦千梧的幫助下,用這些錢在平元鎮開了一間綢緞莊,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末了,扯了扯四郎的袖子:“娘今天拿出來兩塊料子,說是給我們兄妹三個做衣裳,那布料,就是在我的綢緞莊買的,你瞧見沒有?很漂亮吧?”


    四郎聽得目瞪口呆,直等到謝晚桃說完話好半天,仍兀自回不過神來。還是謝晚桃戰戰兢兢推了他一把,才如夢方醒,使勁瞪著謝晚桃,出口第一句話就是:“你悶著頭賺大錢,居然不給我花?!”


    “噗!”謝晚桃憋不住噴笑,討好地扭了扭他的胳膊,“誰說不給你花了?隻要我拿得出來,你要多少我都給。我這不是擔心你嘴皮子一禿嚕,就給我露餡了嗎?算我錯了,還不行?”


    “哼!”四郎下狠勁兒剜她一眼,“若不是想我陪你下山,隻怕你根本不會告訴我吧?”


    謝晚桃直呼“沒有的事”,又抱著他的胳膊不鬆,百般耍賴道:“你就陪我走一趟好不好,剛才是誰說的,永遠也不會丟下我不理?”


    四郎被她纏得沒法,心中也明白,自己的確不能撒手不管,隻得無奈地點頭:“好了好了,你不要鬧,明兒一早,我陪你去一趟就是。這事……三丫不知道?”


    謝晚桃撇撇嘴:“哥你真是糊塗了,我哪敢告訴她知道?回頭,還能落下個好嗎?”說著,便用手指頭摁住嘴唇,警告他也不許說。


    四郎若有所思地低頭忖度,片刻方抬起頭來,鄭而重之道:“你放心,我理會得。”


    這日兄妹幾個在山中玩得十分盡興,吃得滿嘴流油,一個個泥猴似的回到謝家院子,少不得又被大人們教訓了一頓。大丫整個人都像是有了生氣一般,臉上笑嗬嗬的,謝老爺子和萬氏見狀,也便沒舍得狠狠罵幾個孩子,隻說他們太不知分寸,隨便訓斥了兩句了事。


    一夜無話,翌日早晨起來,謝晚桃忙完了自己的活計,便拉著四郎下了山,徑直去到平元鎮上的錦繡綢緞莊。


    許是還早的緣故,店裏的生意有些清淡,零星有兩個三、四十歲的婦人帶著丫頭在那兒選布料,挑了半天也沒看見合適的,又調頭走了出去。忠義靠在角落裏打瞌睡,秦千梧靠在櫃台上,麵前擺著一遝紙,也不知在寫些什麽。


    謝晚桃和四郎站在門外瞧了一會兒,相視一笑,抬腳踏入鋪子內,抽冷子便是一聲大喊:“幹什麽呢!不好好兒幹活,一個個兒的,全扣工錢!”


    秦千梧應聲抬起頭,瞧見謝晚桃,眉頭登時就皺了起來:“你來幹什麽?”


    彩巧立在衣料架子前,手裏握著一把雞毛撣子,也怯怯道:“是啊姑娘,你怎麽來了,這位是……”說著指了指四郎,滿麵戒備。


    “這是我親哥,不用防著他。”謝晚桃大喇喇走進去,順手奪過秦千梧手中的筆,蘸飽了墨作勢要往他臉上畫,一麵就莫名其妙地一揚眉,“嘿,真是奇了怪了,我瞧著你們好像很嫌棄我啊?這是我自個兒的店鋪,怎麽我就不能來?”


    秦千梧可一點跟她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霍地站起身,一把打開她的手。可憐那支玉管筆,被他這麽一拍,跌在櫃台上滴溜溜滾了幾轉,拖出一溜子墨漬,又啪地掉在地上,摔成兩截。


    “哎呀呀,斷了!”謝晚桃一臉惋惜地朝地上張望一眼,“嘖嘖嘖,秦大哥,你吃了炮仗不成?好凶!”


    秦千梧哪有功夫心疼那杆筆?氣勢洶洶走到角落裏,使勁往忠義肩上一拍,高聲道:“別睡了,趕緊起來操家夥,先把她打一頓,叉出去再說!”


    那忠義睡得懵懵懂懂,一個激靈,差點摔在地上,迷迷糊糊站起身,習慣性地抓撓後腦勺:“啊?打誰?”


    “啊什麽啊,動作快點,前兒咱們不都說好了嗎?”秦千梧又是一聲怒斥,“你的飯碗不想要了是不是?”


    謝晚桃瞅瞅忠義,又看看秦千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膽兒挺肥啊,想打我,還要趕我走?你們是不是忘了這錦繡綢緞莊的東家是誰了?”


    “得,你也別跟我說那麽多廢話!”秦千梧一臉憤憤之色,“我也知道你今天來是個什麽意思,總而言之,我是不會讓你把這店鋪關了的,你想都別想!”


    “關店?誰說我要關店來著?”謝晚桃跟看怪物一樣瞪視他,“你腦子被雞啄了?”


    “少來這套!”秦千梧一揮手,大義凜然道,“陸大哥都告訴我了,你爹高中,你馬上就要跟他去京城上任,沒有個三二年隻怕不會回來。如今咱這綢緞莊對你來說是可有可無的了,但我今天就在這兒跟你說一句,要關店,除非你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哎喲!”謝晚桃抱著肚子笑得蹲在了地上,“我說秦大哥,你這是唱哪出?最近看戲看多了?想象力還真夠豐富的!你別慌,我從始至終就沒生出過想要關店的念頭,你至於這麽如臨大敵的嗎?”


    “真……真的?”秦千梧抬眼狐疑地看向四郎,見對方也是一臉憋笑的模樣,大略知道自己恐怕是想多了,麵上就有些訕訕,“我還以為……”


    “好了。”謝晚桃從地上站起來,推了他一把,又招招手,將彩巧和忠義喚到自己跟前,老鍾也從內堂裏走了出來。


    “既然你們都知道我不日便要去京城,我也不廢話了,今天來,我就是想要將店鋪托付給諸位。”謝晚桃抿唇笑著道,“我自個兒心裏也有數,鋪子開了這麽久,眼看著生意一天天好起來,大家都是撲心撲命地為它努力,隻有我,整個兒一甩手東家,什麽也不管。這店鋪有我沒我,都是一個樣,哪怕我不在這裏,對生意也不會有任何影響,既如此,我又關了它做什麽?隻不過……”


    “隻不過?”秦千梧剛剛鬆了口氣,聽見她忽地一個轉折,心又提了上來,“你想說啥?”


    謝晚桃無奈地瞅他一眼:“隻不過,若是遇上什麽麻煩導致生意不好,入不敷出,你們也不必強撐,把鋪子關掉,各自散了便是。”


    “哼!”秦千梧神色倨傲地一擰脖子,從懷中掏出一遝銀票,皆是一百兩一張的,粗略看看,倒有五六百兩,啪地拍進謝晚桃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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