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之後,謝晚桃想要照例幫忙收拾碗筷,卻被萬氏和馮氏一起擋開了,閑來無事,她便走出院子,在林子邊席地坐了下來。


    謝家位於鬆花坳裏地勢較高的一塊平地之上,坐在門前,可以毫不費力氣地將山坳裏的景致一覽無餘。


    入夜之後的月霞山顯得十分寧靜,家家戶戶透出暖黃色的燭光,遠遠望去,比天上的星星還要耀眼,明晃晃,暖融融,其間似乎還參雜著家家戶戶的灶火香,那是塵世間最為真實的味道。


    她喜歡月霞山的寧靜,同時,也喜歡武成縣的熱鬧喧囂,唯獨對自己在京城生活的那些年沒有一絲好感。她和早桃,就像是兩隻養在籠中的鳥兒,主人家給了她們充足的水和食物,卻從不肯回來看她們一眼,陪她們說上兩句話。


    這就像是一個惡性循環。塗靖飛愈是不搭理她們姐妹倆,她和早桃心中便愈加不甘,總覺得如果不是對方的存在,自己與塗靖飛,必定一生一世一雙人,雙宿雙棲,生活平靜喜樂。她們互相想置對方於死地,最終的結果,卻是將那人越推越遠,終於有一天,連自己的命,都丟了。


    真是愚蠢啊,真是愚蠢啊,那男人又不曾生了三頭六臂,說到底,也不過是容貌比普通人強上幾分,何至於讓她們走到這樣萬劫不複的境地?


    可笑,太可笑了!她低下頭,將腦袋埋進雙膝裏。


    重活一世,她想從那困境中解脫出來,無奈早桃死活就是不允,再這麽鬥下去不過兩敗俱傷,有何意義?


    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一件軟綿綿的衣裳便搭在了她的肩頭。(..tw無彈窗廣告)


    謝晚桃回過頭,就見早桃嫋嫋婷婷地立在自己身後,唇邊帶著一抹淡笑,輕言細語道:“入了秋,晚上風大,小心著涼。”


    謝晚桃衝她笑著眯了眯眼,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草地:“姐,坐一會兒吧。”


    早桃依言在她身邊坐下了,兩人許久沒有說話。


    山風一陣接著一陣地撲麵而來,從臉上掠過,卷起的塵土飛打在腮上,微微有些發疼。


    “咱爺爺……這一回他從武成縣回來,我覺得,他好像老了許多。”不知過了多久,早桃嘴唇微啟,輕輕地吐出這句話。


    “嗯。”謝晚桃點點頭,“姐,你有沒有發現,不過短短幾天,他的白頭發好像都多了?在武成縣的時候,他沒事便會問我,他看起來是不是很老,我總是跟他說,生病的人都是這樣,等病大好了,他就會如從前那般精神矍鑠。可是其實我心裏清楚,爺爺他真的是年歲大了。”


    早桃側過頭望向謝晚桃的臉:“咱倆也是個不省心的,讓他生了不少氣。”


    謝晚桃撲哧一笑,似有意無意地瞟了她一眼:“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的心裏忽然起了變化,對於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心懷愧疚,想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早桃跟著她也笑了起來:“我說過了,想讓我放過你,沒那麽容易。”


    謝晚桃早知道她會這樣回答,低頭細細想了一想,道:“姐,咱們倆要如何爭鬥,那是咱倆之間的事,我不會躲。但有一件事,你不覺得奇怪嗎?”


    她臉上的表情很認真,眉頭微微皺著,星眸中漾起水光,早桃臉色一凜,忍不住開口就問:“什麽?”


    “塗老先生和塗靖飛在咱們家住了小兩個月,那些日子,你幾乎將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對付我,和如何讓塗靖飛對你青眼有加之上,許多事,你未必注意到。這幾天我在武成縣陪著爺爺,閑來無事,就喜歡胡思亂想,越想,心中便越覺得奇怪。你說,塗老先生究竟為什麽要在咱們家住那麽久?”


    “這很簡單吧?”早桃混沒在意地輕笑道,“塗老先生的意思,我也算是瞧明白了,他這一趟一趟地來,為的,就是要讓塗家和謝家結為秦晉之好。我看他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要讓咱們倆,又或者是咱倆其中的一個嫁給塗靖飛,既如此,他來得勤了點,呆得久了些,有何出奇?”


    “不是,你沒明白我的意思。”謝晚桃搖了搖頭。


    “那日在鬆雲觀,你鬧出了那麽大的事,害得守清昏迷不醒,甚至危及塗老先生和塗靖飛的安全,這事常真人雖不知情,但我相信,塗老先生能做到通政司副使的位置上,堂堂四品官,他那顆腦袋,絕對不簡單。隻要仔細一想,便能明白這最有可能是怎麽一回事。若不是他和塗靖飛晚上不慣喝茶,那天出事的就很有可能是他們,如此危險,他不趕快離開,還留下做什麽,還非要與謝家結親做什麽?”


    “這……”早桃稍稍一怔,“或許他當時顧念咱爺爺的麵子,不好甩袖就走,所以,又多留了幾日?”


    “不對。”謝晚桃再次搖頭,“尋常人要為自己的孫子謀一門好親事,殷勤些是很正常的,但無論如何,他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記得嗎?他和塗靖飛一直在咱們家住到中秋後才離開,其間還一次又一次地提起結親的事,塗靖飛可是他的獨苗孫孫啊,咱倆這麽可怕,他豈不是把自己最疼愛的孫子,往火坑裏推,這合理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塗老先生想從咱家得到點什麽?”早桃低頭仔細思度了片刻,輕易也察覺其中的不妥,貝齒一咬,臉色有些發白,“咱家在鬆花坳裏住了十年,不問世事,幾乎不與任何外人來往,可以說是一無關係二無錢財,能給他什麽?”


    “這一點,我也想不明白。”謝晚桃有些喪氣地歎息一聲,“總之,我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你有沒有想過,咱倆鬥來鬥去兩敗俱傷,到了最後,卻是給他人作嫁衣裳?”


    早桃隱隱覺得,事情或許真如自己的妹妹所說的那樣,其中掩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塗老先生的目的,也許並不那樣簡單。可是……


    她走到這一步,不想也不能放棄那個糾纏了她兩輩子的人。


    “你嘮嘮叨叨跟我說了這麽多,還是想讓我放了你,不要再跟你鬥下去?”她嘲諷地一笑,伸手捏了捏謝晚桃的鼻子,“你可真夠天真的,我說了,想讓我放手,沒那麽容易。”


    “你腦子是不是被雞啄了?”謝晚桃氣結,一巴掌打開她的手,“如果塗老先生真的另有所圖,你我該怎麽辦?你也不看看,如今那塗靖飛簡直將我視作毒蛇猛獸一般,表麵上還時常跑來和我說話,實則心中,恐怕恨不得躲得越遠越好。你我鬥了一次又一次,在他看來,咱倆狠如蛇蠍,你想嫁給他,也要讓他有膽子娶才行!”


    早桃誇張地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自己脖子:“他現在怎麽想,我管不著,我也不理塗老先生究竟在圖謀些什麽。隻要他心意不改,我就勢必要單獨一人嫁入塗家,並且我知道,等我嫁給了塗靖飛,我一定會是個好妻子,絕不讓他再如前世那般,置我於不顧。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這些話,你若還想勸我放棄,就趁早死了那條心吧。”


    她站起身來,撣了撣裙角的塵土,轉身施施然進了院子。謝晚桃望著她的身影,嘴角浮現一絲無奈的笑。


    還真是意誌堅定呢,鐵了心地要嫁給那個人?就算把一輩子都搭進去也在所不惜?


    愛令智昏,當真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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