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麽了?”一屋子人瞧見這等陣仗,全都慌了手腳,呼啦啦圍了過來。萬氏倒還鎮定,看了看在炕上翻滾的熊氏,沉聲道:“快把老二媳婦摁住,照她這麽個折騰法,那肚子裏的孩子就算原本沒事,都得弄出些毛病來。”


    馮氏和鄧氏答應了,一前一後趕上去將眾人扒拉開,捏住熊氏的手臂和雙腿死死壓在炕上不許她亂動,萬氏這才湊了過去:“老二媳婦,你究竟哪裏不舒服?”


    “娘,娘啊,我的肚子好疼!”熊氏一臉痛苦,鼻涕眼淚一齊湧了出來,“我估摸著,就是頭先兒四丫夾給我的那個餃子惹的禍啊!一進嘴我就覺得味道不大對,也沒多想,就咽了下去,誰想到這才剛一下肚,腸子就攪得厲害!我十幾年了才懷上這麽個寶貝疙瘩,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一邊說,一邊就扯著嗓子嚎啕起來。


    “餃子?”謝老爺子聞言眉頭便是一皺,“餃子能有啥問題?我們一桌子人都吃了,怎麽偏就你一個人有事?”


    “爹,事關孩子,我媳婦不會瞎說的!”不等熊氏開口,謝老二忙不迭地大聲道。


    謝老二和熊氏育有一子一女,自打謝杏出生後,十多年再無所出。如今熊氏的肚子好不容易又大了起來,他自然很高興。別看他平常對自個兒的媳婦總是呼呼喝喝,在孩子這件事上,他卻是真心緊張。


    話音未落,他早已從熊氏麵前的盤子裏夾了一個餃子,掰開來湊到鼻子下頭聞了聞,登時失聲叫了起來:“爹,這餃子真的有股怪味兒……好像是雞屎味兒!”


    此話一出,滿屋皆驚,全家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幾年前那摻了雞窩旁泥巴的月餅。


    這些年來,家中每個人互相之間是怎樣的關係,大夥兒心中大概都是有數的。謝晚桃與熊氏之間素有嫌隙,這在家裏算不得什麽秘密,晚桃方才破天荒地給熊氏夾了個餃子,大夥兒還紛紛以為她是長大了懂事,主動向熊氏示好,而今看來,壓根兒不是這麽一回事,這孩子不過是故技重施,在這兒等著哪!


    謝老爺子奪過謝老二手中的餃子,湊到鼻尖聞了聞,頓時勃然大怒。


    “實在太不知分寸!”他一拳頭砸在了桌麵上,“大郎,去把四丫給我捉回來,這件事若真跟她有關,我絕饒不了她!”語氣裏多多少少帶了些怒其不爭的意味。


    那餃子的的確確有一股臭味,而這種味道,是其他餃子裏所沒有的,顯然是被特意擱在了熊氏麵前。事實究竟是怎樣,還用得著猜逢嗎?


    這小孫女前不久受了委屈,他心中不忍,暗地裏還想著要對她好些,誰想,竟是爛泥扶不上牆!熊氏肚子裏懷的可是老謝家的種,她不說幫忙照顧也就罷了,居然還使絆子害人!小小年紀,心腸竟如此歹毒,老謝家怎會出了如此忤逆的孩子,難不成,真如那耳婆所言,是……


    馮氏心中自然也有了疑慮,早已是失了分寸,眼淚嘩地流了出來,從炕梢跳下來奔到謝老三麵前,扯住他的袖子:“他爹,咱們四丫年齡小,不懂事,她就是淘氣,並不是有心想害誰啊!你勸勸爹,讓他消消氣,我……”


    她抽噎了兩聲,又轉向萬氏:“娘,前兒你還說四丫長大了,比從前乖巧許多,這事一定是個誤會,四丫她不會……不會害二嫂的!”


    謝老三從馮氏懷裏抽回自己的胳膊,抬頭望天,一臉事不關己的神色:“你躲我遠點兒,這事兒,我可不敢給她打包票!”


    萬氏嘴角微動,卻並沒有開口,似有意無意地往門外廚房的方向瞥了一眼。


    “哼,板上釘釘的事,還有什麽可辯駁?”謝老爺子怒火滔天地一拂袖,“幾年之前,那月餅裏的泥巴,難道不是她擱的?我早該知道,有第一回,就必然有第二回,除了她,咱家又還有誰能做出這樣大逆不道之事?拿我的馬鞭子來,我今日非得教訓她不可!”


    “爺爺!”四郎心中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卻又來不及仔細思忖,先就在謝老爺子麵前跪下了,“你老先別生氣,好歹聽聽我妹怎麽說,我總覺得……”


    陸滄靜靜地看著這大亂的一屋子人,目光似有意無意地朝早桃麵上一溜,心中登時緊了緊。


    早桃那張清秀俏麗的小臉此刻雖然滿布焦灼,但那微微上揚的唇角勾出的一抹森冷笑意,卻無疑出賣了她。這表情,哪裏像是在真的擔心自己的妹妹?分明是巴不得她死!


    到底出了什麽事,這兩姐妹從幾時開始,關係竟差到了這樣的地步?


    熊氏仍然捧著肚子在炕上不住地低吟,謝杏哭得一臉淚水,抱著熊氏的胳膊,滿嘴裏咒罵謝晚桃;謝老大等人垂著腦袋坐在炕沿上一言不發,而謝老二,他那雙眼睛裏已經幾乎要噴出火來,牙齒咬得死緊,看那架勢,簡直恨不得要把謝晚桃給殺了。半晌,忽然轉身就往門外衝:“我去請大夫!”


    “爺爺,奶奶!”恰在這時,大郎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指著門外大聲道:“你們快去瞧瞧吧,三郎和四丫打起來了,我拉都拉不住哇!”


    “什麽?反了她了!”謝老爺子聞言更是怒不可遏,立刻穿鞋下地,領著一屋子人騰騰地殺了出去。


    廚房裏,此刻一片混亂。角落中一個木架子倒在地上,菜葉子扔得到處都是;灶台上的餃子簾被打翻了,還未來得及下鍋的餃子落了一地。三郎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謝晚桃站在屋子當間兒,那身豆綠色的衫子上全是鍋爐灰,臉上也抹了幾條泥道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妹妹,你怎麽了?”不等其他人開口,早桃先就一腳闖了進去,聲音裏打著顫,拉住謝晚桃的手,忙不迭替她擦臉收拾頭發,“別哭別哭,告訴姐,你是不是哪兒疼?”


    謝晚桃一把抱住了她,將臉伏在她肩頭大放悲聲:“姐――”


    她心裏有那麽一些酸楚。如果……如果早桃的關懷仍舊如從前那般是出自真心,那該有多好。


    謝老爺子看著滿屋狼藉,那股子怒氣瞬間衝到頭頂,指著謝晚桃的手居然有一絲顫抖:“四丫,你是要翻天了?對你好一點,你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二伯娘被你害成那樣,你竟又招惹起三郎來?你還有臉哭,我老謝家造了什麽孽,竟有你這樣不肖的子孫!”


    “老謝!”陸滄皺了皺眉頭,“事情還未有定論,你何必如此?”


    “他滿嘴胡說,我就要揍他!”謝晚桃一把推開早桃,指著三郎大吼一聲。


    三郎急得直跳腳:“我沒胡說,是我親眼看見的,我……”


    “你還敢說,還敢說!”謝晚桃恨恨一咬牙,朝三郎直撲過去,照著他的麵門就是一拳。


    “小晚兒!”陸滄連忙閃身過去一把拽住了她,“你給我冷靜一點,你現在這樣鬧,事情隻會更糟,知不知道?”


    “你鬆開我,鬆開,聽見沒有?”謝晚桃就跟發了瘋似的,衝著他又踢又打,無奈在他麵前實在討不到便宜,始終掙脫不了他的鉗製。


    “這像什麽樣子!”謝老爺子氣得肝膽俱裂,恨不得上前給謝晚桃兩巴掌,然而一方麵謝晚桃是個閨女家,就算要打,也不能往臉上招呼;另一方麵,他也知道陸滄必會攔他,反而鬧得大家沒趣。於是,他也隻能壓住火氣,將三郎拉到自己麵前,怒聲道,“三郎,你看見什麽了,大大方方說出來,有我在這裏,我自會給你做主!”


    三郎一副六神無主的表情,搓著手怯怯看向謝老爺子:“爺爺,我娘怎麽了?我聽你們說,她被四丫妹妹害了,是怎麽回事?”


    謝老爺子勉強擺出一副和顏悅色的神態:“你娘沒大礙,想是吃壞了肚子,你爹已經去請大夫了。不管這是怎麽一回事,爺爺自會給你們做主,你不必害怕,先告訴我,你究竟看見什麽了?”


    “我看見……”三郎一邊說,一邊溜了謝晚桃一眼。


    “不許說!”謝晚桃立刻又是一聲咆哮。


    “你給我閉上嘴!”謝老爺子指著謝晚桃大喝一聲,緊接著拍拍三郎的肩膀,“不用怕她,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三郎不住摳著手板心,過了許久,仿佛才終於下定決心,抬頭對謝老爺子磕磕巴巴地道:“剛才吃飯前,我看見,三丫在雞窩那邊挖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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