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謝晚桃脆生生地答應了,跑去舀了一瓢水,將兩隻小髒手洗了個幹幹淨淨,順便走到門口,衝正在和謝老爺子低聲說著什麽的陸滄使了個眼色,朝早桃的方向努了努嘴,接著扭頭跑到了萬氏身邊。


    這晚謝家的飯菜十分豐盛,恐怕多多少少含了些討彩頭的意味。早桃在耳房中關了十幾天,謝老爺子希望借由全家高高興興吃一頓的方式,盡快讓所有人忘掉這些不愉快。


    這一屋子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成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相處久了,難免會生出齟齬。家和萬事興,隻要最終能將事情圓滿解決,令得有矛盾的人和好如初,這對於謝家一戶,就算不得什麽壞事。


    萬氏領著鄧氏、馮氏和大孫媳婦溫氏忙碌,謝晚桃和早桃也在旁幫著打下手,不一會兒的功夫,灶台上便擺滿了一個個皮薄餡大肥圓飽滿的餃子,幾人仍兀自忙碌不休。


    天色將暗時,四郎從山裏回來了,跑進廚房喝水的時候一眼瞥到了早桃,臉色登時就有些不好看,一把拽住謝晚桃的胳膊將她拉出門外,徑直走到一處僻靜的牆角之中。


    “這才幾天,三丫怎麽就出來了?”他虎著臉問道,“奶奶不是說了,要罰她在後院禁足一個月嗎?”


    謝晚桃一眯眼,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怎麽了哥,我姐提前給放出來了,你心裏不高興?”


    “廢話,怎麽可能高興?!”四郎憤憤地攥了攥拳頭,“我是不知道你倆到底出了什麽問題,但你想想,她幹的那叫啥事?雖然你隻有十一歲,但畢竟是個姑娘家,倘若因為那雙鞋墊壞了名節,往後如何是好?你倆可是親姐妹,不管鬧了什麽矛盾,就不能好好解決嗎,一定要用這種方法來害你?說穿了就是四個字:太不地道!”


    謝晚桃抿了抿嘴,沒有搭腔。


    “反正啊,你可得多留點心眼。”四郎意猶未盡,氣呼呼地接著道,“你倆都是我的親妹妹,按說我不該明著幫誰,可是若有人蓄意挑事,我也是不會客氣的!”


    謝晚桃聞言心中就是一暖。


    四郎並不是一個心思非常縝密的少年,很多時候都有些大大咧咧,更甚少在意那些家長裏短的瑣碎事。身為謝家最小的男孫,在這個大家庭裏,四郎並沒有多少話語權。但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始終竭盡所能地保護自己的妹妹,效果如何權且不計,單是他的這份心,已然非常難得。


    過去,他向來對兩個妹妹一視同仁,都是一般地疼愛,但發生了之前的鞋墊事件之後,眼下,隻怕他心中的那杆秤已經朝謝晚桃傾斜過來。


    謝晚桃回頭含笑看了那兀自有些氣悶的哥哥一眼,乖順地點點頭:“我知道了哥,你放心,我有分寸。”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就見早桃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手裏端著一個盆子,直直走到雞窩旁邊。


    “嘖,我懶得看她!”四郎眉頭一皺,轉身立刻朝西屋而去,謝晚桃卻留了下來,遠遠地,饒有興致地盯著早桃的背影。


    謝晚桃所處的位置是謝家院子的一個死角,前麵又有一排擺滿了盆盆罐罐的木架子擋住,透過縫隙,她可以清楚地瞧見四周的動向,但其他人卻輕易發現不了她的存在。她看見,早桃先將幾隻尚在泥地上閑逛的雞趕回籠裏,緊接著,便四周打量一番,忽然蹲下了身,從地上挖了一坨什麽東西放進盆裏,然後再次左右四顧,小心翼翼地回了廚房。


    謝晚桃心念一動,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唇角露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她這個親愛的好姐姐,還真是一點喘息之機都不留給她啊。瞧瞧,這小心眼使得並不高明,卻偏偏從裏到外透著陰險狠辣,她若有一刻大意,恐怕今天晚上,就換她被關進後院耳房了!


    任何一點點小事,都有可能被無限放大,她實在不能不小心一些。


    她低下頭思忖了片刻,悄無聲息地從木架子後頭閃身出來,行至廚房門口時腳下步伐一轉,走向另一個方向。


    飯菜上桌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


    桌子最中央,是用芋頭紅燜的野兔,裏麵又擱了春筍,鮮紅嫩綠,顏色委實好看得緊。自家風幹的麅子肉自然是飯桌上必不可少之物,此外,還有兩三盤餃子,是野蘑菇肉餡,咬一口全是鮮香的汁,一動筷子,便根本停不下來。


    謝晚桃幫忙拿碗筷,早桃則負責將餃子和各樣菜色都擺上桌,似乎是不經意間,謝晚桃看見早桃特意將一盤餃子擱在了熊氏麵前。


    她心中因此愈加篤定,禁不住冷笑一聲。幸虧她未雨綢繆早有準備,否則,這件事還真是棘手呢!


    她不動聲色,幫著馮氏將碗筷擺好,接著便緊挨早桃,在炕梢女眷們的飯桌上坐下了。


    謝老爺子今天的情緒很好,特意讓三郎下山去打了兩壺酒,與陸滄頻頻碰杯。謝老三見著酒就跟看見親人似的,無奈,謝老爺子雖沒說不許他喝,卻隻給了他一個指甲蓋兒大小的杯子。這麽點大,如何解得了饞?


    他被那飄過來的酒味勾得眼睛都發紅了,卻又無法可想,隻得坐在一旁使勁咬牙。


    這邊廂,謝老爺子端著酒杯對陸滄道:“這些日子你不在,家裏來了客,還出了不少事。我是年紀大嘍,好多事我也管不了,近日覺得精神也差了起來。往後你要有時間,便多來家裏走動走動,好歹替我照應一下。”


    “老謝你不用多說,自該如此。”陸滄勾了勾嘴唇,“你也不必杞人憂天,我看你身體還健朗得很,再活上幾十年,怕是不成問題的。”


    “嗬,你這是說好話,哄我哪!”謝老爺子哈哈笑了起來,“咱倆認識這麽多年,你也一直對我們家四丫百般照顧。那孩子是個不省心的,難為你對她還那麽有耐性,你這份情,我雖不說什麽,都記著呢,來來,走一杯。”


    說著,便捏著杯子和陸滄碰了一下。


    謝晚桃聽見謝老爺子吃飯也不忘數落自己兩句,扭過頭去衝陸滄做了個鬼臉。


    “快吃,別在那兒擠眉弄眼的。”馮氏夾了一個餃子擱在謝晚桃碗裏,“你呀,就是一刻也不肯安生。”


    早桃結束了禁足,又恢複自由,最高興的那個人,莫過於馮氏。她這一整天臉上都是笑著的,眼角的那兩根細紋似乎也鬆開了,人活像年輕了十年。


    其實,她也不過才三十多歲而已啊。


    謝晚桃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夾起一個餃子放進嘴裏咬了一口,先一臉天真可愛地連聲讚歎好吃,緊接著,便望向熊氏麵前的那個盤子,瞅準其中一個餃子,夾起來擱進熊氏的碗裏,眉眼像花朵綻放般嫣然一笑:“二伯娘,餃子最有福氣了,你多吃兩個,一定能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的!”


    熊氏瞅她一眼,嘴皮子一掀,陰陽怪氣道:“謔,今兒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四丫也知道心疼人了!這可是千百年難遇的一遭,你這情,我一定得領!”


    說著,她便一口將那餃子塞進嘴裏,抬頭又道:“四丫,你好人做到底,去幫二伯娘倒一碟子醋來,行不?你也知道,這有了肚子的人哪,就好吃口酸的,行不?”


    謝晚桃嘟了嘴道:“二伯娘,你咋老支使我?”


    “讓你去你就去,這算是什麽大事?”謝老爺子從炕頭的飯桌上探過頭來。


    謝晚桃這才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從上房走了出去。就在這時,三郎也迅速站了起來,慌慌扔下一句“我去茅房”,也跑了出去。


    飯桌上複又恢複了平靜。謝老爺子與陸滄大聲談笑,幾個妯娌也時不時湊在一起說兩句小話,氣氛十分親密自在。


    然而沒一會兒,隻聽“咚”地一聲,熊氏忽然仰麵倒了下去,捧著肚子叫了起來:“哎呀,哎喲不好,我的肚子好疼!”話音未落,她幹脆在炕上打起滾來。


    “疼,疼死我了,哎呀媽,我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怕是保不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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