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七手八腳地將謝老三抬回西屋,馮氏吩咐早桃去打了一盆溫熱的水,在裏麵放了點鹽巴,端回來擱在炕桌上。


    這會子,謝老三已經幾乎失去意識了,雙眼緊閉呼吸紊亂,躺在炕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抽抽。


    馮氏讓兩姐妹躲得遠了些,自己咬著牙,在四郎的幫助下小心翼翼揭開謝老三的衣裳,又輕手輕腳將中衣扒了下來,定睛一瞧,隨即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是大冬天,謝老三身上裏三層外三層穿得厚厚實實,但盡管如此,謝老爺子的鞭子仍然是鞭鞭到肉,在他背上、腰脊抽出一條條帶血的紅痕,傷口邊緣的皮膚翻卷著,渾身上下血肉模糊,簡直不剩下一塊好肉。


    “這下手也太狠了……”馮氏的嗓子眼兒像是被棉花塞住了,嗡嗡隆隆的,強忍著心中的害怕驚懼,用幹淨的紗布蘸了鹽水,小心翼翼地在傷口上擦拭,每碰到一下傷處,謝老三便哀叫一聲,那聲音太過淒慘,令人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由於怕碰疼了他,馮氏的動作非常慢,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將他身上所有的傷口清理幹淨,又另外找了件中衣給他換上,將他整個人用棉被裹了個嚴嚴實實。


    “這大夫咋還不來?”她回頭無意識地看了站在門口的兩個閨女一眼,赫然發現,晚桃的臉上帶著一絲冷笑,而早桃,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態,麵無表情地望著門外。


    這兩個孩子……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旁人不知道,方才,她卻是親眼看見謝晚桃在上房門口晃了一圈,緊接著,謝老爺子便大聲吆喝起來,其中關節,還用得著細說嗎?她當然明白孩子們是在給自己打抱不平,可再怎麽說,這也是她們的親爹啊!


    “四丫,你過來。”她想了想,便衝謝晚桃招了招手。


    “娘,有事?”謝晚桃睜著一雙閃爍如碎星的眼睛,一臉無辜地道――她實在太清楚馮氏要跟自己說什麽了。


    馮氏淡淡道:“你過來,我有幾句話。”


    多半是躲不過一頓罵了。謝晚桃撇撇嘴,抬腳正要過去,院子裏忽然傳來了鄧氏的聲音。


    “擺攤兒了擺攤兒了,三丫,四丫,出來搭把手,把籠屜端出去!”


    方才謝老三在上房挨打,聲音不可謂不大,可無論是謝老大還是謝老二,這兩房人,全都悄聲沒息的躲在自己的屋子裏,靜靜聽著,趴在窗台上朝外覷探,卻沒有一個站出來製止,甚至連瞧都沒來瞧一眼。


    這其中,當然有因為懼怕謝老爺子,不願惹禍上身的緣故,但想必多多少少,他們也存著看笑話的心態吧?


    “娘,我和我妹得去幫大伯娘照顧早點攤子,有什麽話,要不等有空的時候再說吧。”早桃看了謝晚桃一眼,就對馮氏道。


    “唉!”馮氏歎了口氣,無聲地揮了揮手。


    四郎也站起身:“娘,我昨天跟大郎哥約好,要跟他進山獵野物。”


    “去吧去吧,你們該幹什麽,都去吧。”馮氏垂下眼皮,仿佛很頹喪地道。


    謝晚桃和早桃對望一眼,牽著手跑了出去。


    第二天賣早點,謝晚桃果然沒再像昨日那般狀況百出。每種包子的價格,包括菜粥和自家醃的醬菜該賣多少錢,她都記了個清清楚楚。不僅如此,由於她嘴甜,見誰都是笑嘻嘻的,會來事兒,今日,謝家的早點攤子比往常生意還更好了些。


    眼看著將要收攤,四郎從山林子裏竄了出來。


    匆匆跟鄧氏打了招呼,他就走到姐妹倆跟前,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跟我來。”


    “幹什麽?”早桃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跟我來就對了,別問那麽多。”他不由分說拽著倆妹妹的手就跑,三人鑽進林子裏,順著山裏人踩出來的小道七歪八扭走了足有半個時辰,最終在一個大石堆後停下腳步。(..tw好看的小說)


    “看看,那是啥?”四郎的表情有點小得意,指了指石頭後麵。早桃繞過去一看,委實吃了一驚。


    “呀,獐子!”


    月霞山裏向來有野物出沒,數量和種類都不少,獐子也是其中之一。隻是,如今這寒冬臘月,大多數的野物都隱匿的比較深,要尋到它們,可不是一件易事。


    眼前這頭獐子,全身呈黑褐色,背上隱約可見六行肉桂黃色的斑點,右前腿被蓋著樹葉和幹草的野獸夾子夾住了,傷口血流如注。看起來,它的年齡應該不大,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充滿了驚恐,可憐巴巴地瞅著麵前三個孩子,不住地嘶叫著,細瞧瞧,它似乎還流了淚。


    “野獸夾子是我十天前放在這兒的,這地方往來的獵戶少,我故意瞞著大郎哥偷偷跑過來的。”四郎向來老實巴交,這時候,眼睛裏卻充滿了狡黠,“我已經檢查過了,是個雄的。”


    “咦,那也就是說,它身上有麝香?”早桃霍然睜大了眼睛,謝晚桃卻隻是抿嘴笑了一下。


    月霞山的人都知道,麝香是一味很名貴的中藥,一塊整香,送到藥材鋪裏能賣不少錢,而這種東西,隻有雄獐子身上才有。


    “就在它肚臍眼那兒,看見沒有?”四郎指了指獐子的肚皮。


    “這東西很值錢啊。”早桃感歎道,“哥,你會取麝香不?”


    “我?我可不敢。”四郎稍稍低了低頭。動刀子的事,唔,太血腥了。


    四郎這樣神秘地單單把她們姐妹倆叫過來,明擺著是不想讓家裏人知道他們發現了雄獐子,這件事,前世就曾經發生,所以,謝晚桃並不覺得驚訝。


    隻不過,當時的她滿腦子隻知道玩,根本不肯費心思多想一分一毫,不顧四郎的反對,立即飛奔回家,獻寶似的將發現雄獐子的事告訴了馮氏。結果可想而知,謝老爺子帶人來將這隻雄獐子捕回鬆花坳,取了麝香囊不說,還殺掉它剝了毛皮。至於賣麝香的錢,她們娘兒幾個,連聲響兒都沒聽到。


    這一次,絕不能允許自己再那麽傻了,她在心裏暗暗握了握拳,並回頭看了四郎一眼。


    四郎立刻朝後躲,擺手道:“四丫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是真……真不敢。”


    這可麻煩了,四郎不敢動手取那麝香囊,她們姐妹倆就更別提了,怎麽辦?


    “你們在這兒等著,一步也別離開,我去找陸滄。”謝晚桃咬了咬嘴唇,轉身朝山下跑去。不多時,便連拉帶拽地將那高大的男人帶進了林子裏。


    “……所以,你拉著我上山,還非讓我帶上自己的劍,就是為了讓我幫你取麝香囊?”陸滄盯著那頭獐子看了老半天,皺著眉問道。


    “是啊。”謝晚桃不假思索地點點頭,“你的劍好久都沒用了,平日裏,也就是在自家院子裏舞兩下,這回可算是找到用武之地了。”


    “暴殄天物。”陸滄嘴唇一勾,垂下眼,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


    “你不肯?”謝晚桃立刻嘟起嘴來,半含哀求地拽了拽他的袖子,“陸大個兒,你就幫幫我吧,算我求你了還不行嗎?”


    “好好好,別鬧別鬧,我又沒說不幫!”陸滄仿佛很無奈地搖搖頭,“小晚兒開口了,我總得給你個麵子,是吧?你站遠些,別礙事。”


    說罷順手折下頭頂一片樹葉,手起劍落,在那獐子的肚臍處隻一旋,一道冷光掠過,那麝香囊已經穩穩當當地落在他手中那深綠的樹葉上。


    “喏,拿好了,回家去別沾水,清理幹淨之後把毛剪短,放在曬不到太陽的地方陰幹。”他一邊說著,就將手裏的麝香囊遞了過來。


    謝晚桃早就迫不及待,飛快地將麝香囊奪了去,十分不走心地揮手道:“謝謝啦陸大個兒,你先回家去吧,我一會兒來找你。”


    “過河拆橋?”陸滄又是一笑。


    “哎呀,你就先回去!”謝晚桃推了他一把。


    “咱為什麽不幹脆把這獐子殺了?肉和毛皮,都能換錢啊!”四郎有點遲疑地問道。


    謝晚桃看了那淚眼婆娑哀鳴著的獐子一眼,歎口氣道:“算了吧哥,它也怪可憐的,咱們都取到麝香了,就給它留條活路唄。毛皮和肉拿回去太顯眼,要是被爺爺……尤其是二伯他們瞧見了,什麽都不會給咱們剩下的。”


    “也對。”四郎也就明白過來了,“那麽,這麝香拿回家,要不要交給娘?”


    “當然不……”謝晚桃話說了一半,忽然發現陸滄還在旁邊,忙跺腳道,“你怎麽還不走?”


    “走了走了,小晚兒沒良心呀!”陸滄笑嘻嘻在她腦袋頂上摸了一下,眨眼道:“我知道你們要商量什麽。放心,我不會告訴你爺爺的。”


    他說完真個提著劍下了山,直到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林子盡頭,謝晚桃這才正色對四郎和早桃道:“這事咱們回去千萬不能讓娘知道,否則,娘肯定會告訴奶奶。這麝香,咱們在山裏找個偏僻的地方藏好,做上記號,等陰幹了,拿下山去換錢!”


    “嗯,那換回來的錢,總該交給娘了吧?”四郎又問道。


    “哥,你真是死腦筋!”謝晚桃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你也不想想,這錢給了娘,她會留給自己嗎?到了最後,就算不被爺爺收走,也會被爹拿去全花在酒館兒裏的。等這麝香賣了錢,咱們自己收好。將來萬一遇上點什麽事,也能拿出來應應急呀。”


    四郎撓著後腦勺琢磨了半晌,終於使勁點了點頭:“嗯,妹子說得對,咱幫娘存著。”


    謝晚桃又扭頭看向早桃:“姐,你說呢?”


    早桃看她,眸子閃了一閃,嘴唇微抿,淡淡一笑道:“我沒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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