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03-07


    猜先,棋之古禮也,大體上是由一方握一把棋子讓對方猜單雙,猜中者先行,古今一也,卻也無甚說頭,當然,自負藝高者皆以讓對手先為榮,王栓本就是個狂士,再加上一手圍棋確實下得不錯,於美女當前之際,自是不願跌了麵子,一見對方擺出了猜先的姿態,立時哈哈大笑著道:“爾等但請先下無妨。”


    “承使君之讓,那小女子就不客氣了。”二女中的那位做出猜棋姿勢的女子見王栓如此豪情,卻也沒多客套,嫣然一笑,隨手將棋盤上四角星位按規則擺好,而後順手在右下角小飛了一手,便麵無表情地端坐著不動了。


    這一手小飛不過是普通的守角定勢罷了,卻也無甚稀奇之處,王栓眼見對方先行卻采取了守勢,頓時嘿嘿一笑,隨手拿起枚黑子,直截了當地往白角三三位置上一點,來了個強行打入,雖不算無理,卻也強橫得有些子過分了,而那女子卻似乎沒在意這一手強行打入的樣子,竟行脫先,再次一個小飛守角,將另一個白角護好,如此舉動立時令王栓頗覺意外,不過卻也沒去多想,一個直頭,從白棋星位下生生長出了一手,大有將白角全然納入勢力範圍之意,到了此時,若是那女子再行脫先的話,不但角上保不住,便是外頭那兩枚白子也將被切成兩段,是故,那女子立時跟著黑棋直了一子,邊角上的戰火立時拉開了序幕,雙方落子都飛快,兩條大龍很快便絞殺成了一團,彼此糾纏著往中腹蔓延而去,頃刻間棋盤上戰火熊熊,攻伐間慘烈已極,你來我往地互不相讓,前後才不到一刻鍾的時間,棋局便已進入了中盤絞殺戰。


    “哈哈,爾輸矣!”王栓不愧是棋中好手,接連幾個小手段放將出去,硬是以一氣之先消滅了白之大龍,取得了絕對的勝利,興奮之餘,頓時大聲嚷了起來。


    “使君高明,小女子淩煙甘拜下風。”那名率先下棋的女子紅著臉說了一句,素手輕抬,將身上那本就單薄的白紗裙解了開來,露出了貼身的小衣,一身雪白的肌膚配上紅豔欲滴的小衣,那等風情實非同小可,饒是王栓也算是個花叢老手了,卻也看得如癡如醉,正恍惚間,卻見淩煙羞答答地低著頭道:“小女子雖是輸了,可家姊卻勝小女子數籌,使君能勝得小女子,卻未必能勝過家姊。”


    “哦?那倒要請教高明了。”王栓贏了棋,心情自是大好,此時見淩煙不服氣,卻也不介意,哈哈一笑,對著那名始終不曾開口的女子道:“姑娘先請罷。”


    那女子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也不開言,與淩煙換了個位子,伸出一隻柔弱無骨的小手,將棋盤上的殘局飛快地收拾了起來,並未與王栓客套,拈起一枚白子,往角上一點,依舊是小飛守角打頭,落子一定,也不開口,甚至不曾看王栓一眼,就這麽淡然地跪坐著。(..tw無彈窗廣告)


    “哦?”王栓沒想到此女一上來還是其妹子打頭的老一套,倒是愣了一下,不過卻也沒多在意,依舊是點三三強行打入白棋之角,那女子也沒變套路,照樣是來了個脫先去守另一個白角,就這麽兩手一下,王栓似乎失去了再戰的興致,冷冷一哼,毫不客氣地來了個依樣畫葫蘆,直接一立,挑起了邊角戰火,不過這一回那女子卻沒有如同其妹一般硬擋了,而是轉身去掛黑角,大有你攻你的,我殺我的之味道,倒叫王栓有些子看不懂了,皺著眉頭想了想,索性不理會白棋的掛角,一橫心一個小尖,硬是將白角全都占了下來,而後趁著白棋燕雙飛之際,一個強行小尖,棋往上出了頭,而黑棋卻立時來個三三點角,將戰火徹底點燃了起來。


    白棋這一手極為凶悍,立時激起了王栓的爭雄之心,毫不客氣地一個下立,試圖將黑棋兩邊的聯係切斷,白棋自是不依,一個小飛托住黑子,打算強行渡過,王栓如何肯讓,立時來了個扭斷,雙方圍繞著黑角展開了場大廝殺,棋局立時陷入了苦戰之中,說來有意思,王栓小手段、手筋頻頻祭出,怎奈對手全然不為所動,牢牢地占據了先手之利,硬是反將黑棋團在了白棋的包圍之中,但見黑棋往中腹不斷地逃,白棋卻利用原先雙飛燕兩邊聯絡的優勢不停地追殺,翻滾惡鬥間硬是逼得偌大的一條黑龍竟然隻能以兩個眼做活,而此際白棋利用兩邊的厚勢已然成了大空矣,待得王栓發覺不妙,打算強行打入白腹之時,卻猛然發現己方已無棋可下矣,無奈之下,隻能推枰告負作罷。


    “使君負矣,當依前約否?”邊上看棋的淩煙突地笑了起來,拍著手、略歪著頭,滿臉是可愛之笑容地說道。


    王栓自負名士,雖敗了此局,卻也不以為意,哈哈一笑道:“姑娘說笑了,某豈是言而無信之輩乎,不過一局棋而已,某敢下便輸得起。”話音一落,毫無顧忌地將身上的白袍子解了下來,赤著尚算結實的胸膛,無所謂的樣子道:“來,某再請教高明,定要扳回一局。”


    陪人下棋本就是此二女之謀生手段耳,王栓既是要接著下,此二女自無有不奉陪之理,這棋就這麽下了下去,不數刻,一盤又定,卻是王栓勝了,那名弈棋女子倒也不曾食言,自稱淩玉,依約脫去了白紗裙,僅著小衣,再次與王栓對弈起來,你來我往地殺個不亦悅乎,很快,堂堂的王刺史大人便輸得僅著一條小襯褲了,卻依舊興致勃勃地陪著二女酣鬥不休,偌大的鳳舞閣立時一派春意盎然起來,那曖昧的味道不言而喻,王乾呆不下去了,告了聲罪,退出了鳳舞閣,而王栓絲毫也不介意王乾的離去,與那兩名絕色女子接著“鬥”將了起來……


    大唐官製雖是承襲隋製,卻多有變革,唐初正處於新老官製的轉換期,無論是地方官係還是中央都顯得頗有些子雜亂無章,然,有一條卻始終不曾變過,那就是刺史為一州之軍政長官,一方麵要負責刑獄治安,征斂賦役;另一方麵要“宣揚德化”、“勸課農桑”,“務知百姓之疾苦”,事務繁雜不已,雖有長史、司馬、司功、司倉、司兵、司法等佐官幫著分憂,可州中大小事務卻全都得由州刺史加以協調、料理,尤其是牽涉到刑獄大案之時,更是得親曆親為,不得假手他人,一旦有失,即是大罪一條。


    一般而言,上州之刺史官位高,可因著境內人口多,事情雜,活計也相對多上了不老少,而中、下州州刺史之官銜雖是比上州低了兩級,僅為正四品下,然則,因州內人口不多,事情少,倒也因此能得以逍遙,至於伊州,雖說按人口計,已有二萬餘戶,可因著地處塞外,州中人口大多為不計口之流民故,隻能算是下州,其州佐並未設全,除刺史之外,並未設長史一職,僅有司馬為副,而州屬官更是少得可憐,好在伊州民風雖彪悍,卻因著塞外之民辦事素不喜官府介入之故,州中官司著實算不得多,一年到頭也就那麽寥寥數起而已,還大多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州刺史清閑得很,而這正是王栓能擺足名士派頭,玩他那一套魏晉遺風的根由所在,然而,俗話說得好:天有不測之風雲――就在王栓在鈴蘭樓扮狂士,玩風流之際,州刺史府卻鬧出了場大動靜來――刺史府門外的鳴冤鼓響了!


    鳴冤鼓,唐州知縣以上之衙門必備之物,但凡民間有冤情之人要見官告狀,皆可擊此鼓以鳴冤,按唐律,凡民有擊鼓者,州、縣地方官不得加以阻攔,一聞鼓響須得在一柱香時間內予以接見,並備案待查,若違此規定即為瀆職,重則削職丟官,輕者受訓誡,此為大唐官製之鐵律,無論何人皆不可違,值此鳴冤鼓大作之際,州刺史府中竟然空無一人,自是無人出來處理事務,整個刺史府門外頓時亂成了一團――州司馬李斌到大都護府拜賀越王李貞之長子滿月及賀其納龜茲國明月公主為孺人尚未歸來,而州刺史王栓又跑鈴蘭樓玩風流去了,至於那些個司功、司法之類的州屬官近半跟司馬一道去了交河城,而剩下的幾個僚官今日都正好有事不曾到衙門來辦公,偌大的一個刺史府中僅有文書、衙役之類的小人物在,別說根本沒有升堂的資格,便是接狀子的資格都欠奉,再一見刺史府外那等人聲鼎沸的樣子,愣是沒人敢出來擔待一二,無他,今日來擊鼓鳴冤的可不是尋常人,而是以伊州首富王乾為首的一幫子大富豪,任是其中一人出麵,這伊吾城都得抖上一抖的,這一家夥來了一大幫,令那些個本就無甚膽量的文書、衙役們如何敢出頭應承一、二?


    一柱香的時間說來不長,幾乎是眨眼間便過去了,那幫子領著一眾奴仆前來鳴冤的富豪們見衙門內始終沒有動靜,頓時鬧騰得愈發厲害了起來,喲嗬著將整個刺史府團團圍將起來,不斷有人上前擊響鳴冤鼓,聞訊前來圍觀的人越聚越多,到了末了,刺史府門前的小廣場已是人山人海一大片,因著始終不曾見衙門裏有人出頭之故,人群中罵聲漸起,話也越罵越難聽,那等喧鬧之狀,說是民變也差不離了,若不是王乾等幾名為首的富豪壓著場麵,“過激的*之民眾”指不定便會真兒個地做出衝擊衙門的民變之事來。


    “閃開,快閃開!監察禦史大人到!”正在民眾鬧騰得不可開交之際,卻見小廣場遠端的彎角處轉出一隊衣甲鮮明的大唐騎兵,各色旌旗飄忽間,數十名先鋒騎軍同時高聲嚷將起來,頓時將官場上的噪雜聲生生壓了下去,聚在小廣場上的民眾突見這一隊騎兵來勢洶洶,忙不迭地往兩邊退開,讓出了一條通往刺史府的大路。


    一輛二馬所拉的寬大馬車在數百騎兵的護衛之下,沿著人群間的通道徑直駛到了刺史府的大門口,緊接著,一名身著正八品服飾的青年官員從車中走了出來,皺著眉頭看了看四周那亂哄哄的人群,鐵青著臉問道:“爾等何故聚於此地,莫非不知王法無情乎?”


    自古民便怕官,雖說伊吾城中大多是勇悍之民,卻也沒有在上官麵前撒野的膽子,此青年官員話音雖算不得響亮,可方一出口,偌大的小廣場卻立時靜了下來,便是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清晰耳聞,好一陣子詭異的沉默之後,王乾從人叢中大步行了出來,跪倒在那名青年官員麵前,高聲道:“大人,請明鑒,非是我等敢放肆,實是因我等擊響鳴冤鼓多時,卻始終無人出來接狀,草民等也是無奈,隻得大聲喧嘩,以求能達刺史大人動問之目的。”


    “哦?竟有此事?本官卻是不信了,爾欲告何人,所告何事,且說來與本官聽聽。”那名青年官員飛快地皺了下眉頭,略帶一絲疑惑之意地問道。


    “這……”王乾略一遲疑,吞了口唾沫道:“敢問大人是……”


    “本官監察禦史萬鍾鳴,爾有何怨情便說好了。”那名青年官員沉吟了一下道。


    監察禦史,正八品官,品秩雖不高,但權限卻極廣,朝廷內外官吏均受其監察,其尚負有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事務之權限,說是管官的官一點都不假,最為百官所忌憚,是故,別看這位名叫萬仲鳴的官員品級不高、年歲也不大,可手中卻紮紮實實握有彈劾州刺史之權限,王乾乃是老江湖,對於大唐律顯然是熟知的,此時一聽萬仲鳴自報家門,忙磕著頭,高聲喊起了冤來:“大人明鑒,我等皆是良民,若非被逼無奈,也不敢行此事啊,大人,我等遵照大都護府之命派出家奴開荒墾地,廣植棉花,所投入之巨非同小可,然則,按大都督政令,本該予我等的每畝津貼半貫錢糧卻始終未曾見到,時至今日,不說別人,光是草民一家便已在地頭投進了兩萬餘貫,開墾棉田數百頃之多,如此多的欠賬,小人們實是後續無力了,這才冒死前來刺史府上告求救,可……,唉,可您都瞧見了,任憑我等如何呼冤,刺史大人卻都始終不見,我等實是怨啊!”


    王乾的話便是信號,他這才剛一說完,滿廣場的人頓時跪下了一大半,全都是呼號著喊冤,還真是怨氣衝天而起,那架勢大有六月飛雪的模樣,尤其是幾名衣衫襤褸的老農模樣之人更是哭得眼淚與鼻涕齊流,哀嚎與慟哭同奏,就別提多傷心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萬仲鳴沒想到會是這麽回事,眼瞅著場麵有些子失控,頓時急得額頭上都見汗了,一回頭,看向了默默無語地立在一旁的一名將軍,很是客氣地招呼了一聲道:“劉將軍,您可知曉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名劉將軍正是劉七,自打托克遜河穀一戰立了大功之後,劉七如今已是新任伊州鎮守使(正四品官銜),隻是因越王李貞長子滿月及納明月公主二事所耽擱,始終未曾到任,此次率部護衛前來宣旨並視察安西的萬仲鳴,順便前來接掌伊州軍事,其與萬仲鳴一路同行,倒也相談甚歡的,此時聽得萬仲鳴發問,隻是淡淡地回道:“具體詳情本將也不是太清楚,不過本將卻知曉三月初政令一下之後,所有規劃之開墾棉田畝數及相應的補貼金便已足額發放到了各州,至於各州是如何安排的本將就不清楚了。”


    “大人,小的們怨啊,您可要為我等做主啊,大人,我等已數次上訪,卻未得刺史大人口訊,我等這也是無奈才出此下策的啊,大人……”劉七的話音一落,王乾等一起子富豪們立時緊趕著喊起了冤來,一時間滿場的哭聲又大了幾分,怎個淒慘了得。


    “唉,過矣,太過矣!”萬仲鳴被民眾的喊冤聲激得麵紅耳赤,氣惱地跺了下腳,大步衝到鳴冤鼓前,不管不顧地拿起鼓槌,使勁地擂動了起來,鼓聲轟轟而作,可洞開的刺史府中卻依舊無人出麵迎接,登時把萬仲鳴氣得夠嗆,也不慣官場慣例不慣例的了,一撩官袍便衝進了刺史府中,劉七見狀,忙揮了下手,下令手下親兵把守住刺史府大門,以防局勢落得個不可開交的下場,自己卻領著數名親衛尾隨著萬仲鳴衝進了刺史府的大門中去,這一衝可不得了――按大唐律,刺史府乃是一州之最高衙門,無論何人不得擅闖,哪怕是上官來巡視也隻能停在衙門外,除非有聖旨,否則隻能等刺史親自出迎之後,方能入內,無論是氣急了的方仲鳴還是緊跟其後的劉七都已無退路,若是不能就此找到王乾貪贓枉法的證據,那二人的下場絕不僅僅是丟官那麽簡單了,事情終於鬧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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