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03-06


    伊吾,伊州的首府所在地,東漢明帝擊敗匈奴,取其伊吾盧地,築伊吾屯城,置“宜禾都尉”,於此屯田,隋初又新築伊吾城於屯城之東,由是成為伊州之首府所在地,因農業開發較早,屯田麵積廣,種植業發達,以大麥、小麥、棉花等為主,另,辟有瓜田數百頃,以種植哈密瓜為主,其中不乏進貢宮廷專用之瓜田,人口三萬餘,漢胡雜居,西域各族之人都有,又因處於絲綢之路中路的必經要道上之故,該城商業體係極為發達,城中商賈雲集,各式商鋪鱗次櫛比,歌廊酒肆隨處可見,頗有塞外小長安之美譽,每年之稅賦收入為塞外諸州之冠,且因地處綠洲深處,氣候宜人,巨賈富商紛紛定居於此,消費水平極高,居,大不易也。


    鈴蘭樓,伊吾城中最負盛名的酒樓,自隋初築城時起便已存在,幾經擴建,到了如今已是占地約百畝左右的龐然巨/物矣,酒水倒還在其次,其樓中之特色豔舞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美女才是此樓最吸引人之處,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看不到的,當然,要想入內一嚐溫柔鄉之滋味卻也不是件易事,沒個百把貫的消費能力,隻怕你連門都不敢進,尤其是在四月初,這等由大唐西去的商隊大規模湧入此城的時節更是如此,再說了,就算有錢也不一定管用,若是沒個預約,哪怕你腰纏萬貫也未必能進得了玲蘭樓的大門,這不,今兒個一大早地,鈴蘭樓就掛出了客滿的表示,令無數前來尋歡的客商興衝衝而來,卻隻能掃興而歸,無他,鈴蘭樓一早就已被人包下了。


    包下鈴蘭樓可不是說說那麽簡單,不說包一日的費用便是以千貫為計算單位,還得能撐得起那個場麵――敢來鈴蘭樓瀟灑一把的絕不會是簡單的主兒,哪一個背後不是有著大靠山在,隨隨便便地包樓,那可是攪了別人興致的事兒,極易得罪人,若是遇到些不好說話的主兒,逍遙不得之餘,隻怕還得吃上大苦頭,是故,哪怕是最愛炫富的波斯巨商也不敢輕易行此事,可今日有人包下了鈴蘭樓卻無能敢多說一句閑話,不為別的,隻因包下此樓的是伊吾城中首富王乾。


    王乾,字子和,身世不明,自稱是太原人氏,長年居於伊吾城,名下產業眾多,不說手中有著數支大型商隊,就說這伊吾城中的商鋪便有三分之一是屬於他的名下,背景深不可測,據聞與朝中某位元勳之關係極為密切,然,誰也不知其真假,但人人都知曉其人與伊州刺史王栓過從甚密,每有關說,必能得允,是故,伊州之地無人敢與王乾相抗衡,而今,他既是包下了鈴蘭樓,那別人也隻有捏著鼻子走人的份了罷。


    鳳舞閣,鈴蘭樓占地最廣,裝修最豪華的所在,當然,也是最出色美女的集中之地,其中的奢靡與美豔,唯有到過之人方能感受到個中滋味,非筆墨能書也,尋常人等一旦到此,別說飲酒了,便是往那些僅著貼身小衣,往來穿梭於花草叢中的各色美女們看上幾眼,隻怕狂噴鼻血之餘,人也得因此而醉倒,然而,此際端坐在萬花叢中的一名中年漢子卻麵色平靜地坐著,絲毫也不理會身周環繞著的數名美女,甚至沒有去看場中正舞得天花亂墜的歌舞姬,就這麽不言不動地垂首坐著,唯有眼中偶爾掠過的憂慮之色透露出了此人那焦躁不安的心情,這人正是包下了鈴蘭樓的伊吾城首富王乾。


    歌舞正酣之際,一名身著奴仆服飾的青年漢子突然急匆匆地從閣外行了進來,似慢實快,也沒見此人如何動作,仿佛邁步間便已穿過了場中的歌舞,站在了王乾的身邊,躬著身子,隻說了兩個字:“來了。”


    “哦?好!”原本如同泥塑菩薩般的王乾猛然抬起了頭來,眼中精光一閃而過,嘴角一彎笑了起來,但見其腰腹一用力,人已霍然而起,也沒管身邊那些個略有些不知所措的美女們的驚訝之意,低頭大步走出了閣去,徑自來到鈴蘭樓的大門廳堂內站定,也不開言,就這麽筆直地站著,一副迎候貴賓駕臨的樣子。須臾,一輛破舊的牛車由著一頭老得簡直快沒牙的老牛拉著,慢慢悠悠地從人潮湧動的大街上穿了過來,徑自拐上了鈴蘭樓所在的僻靜巷子。


    馬車在西域一點都不稀罕,哪怕是再豪華的馬車也都能瞅見,可牛車就少有了,似駛來的這輛牛車般破舊的那就簡直是怪物一般的存在,不說那頭老牛老得連進屠宰場的資格都沒有了,便是那車廂處處打補丁的樣子就夠寒磣人的了,更可笑的是那名趕牛車的車把式竟然還是個黃土都埋到了脖子根兒的老頭兒,頭上的白發不說沒有,也就隻有稀稀疏疏的幾根而已,再配上一頂/破得滿是補丁的小帽子,說有多滑稽便有多滑稽,至於車廂前頭那塊滿是補丁的簾布雖說洗得倒是蠻幹淨的,可怎麽看怎麽像是塊擦腳布,簡而言之,這牛車簡直就不是人該用的玩意兒,別說行駛到鈴蘭樓這等豪華的場所了,便是走在大街上也是丟人現眼的貨色,可說來也怪,一起子早已站在鈴蘭樓大門口迎候著的龜奴、小二之流的人一見到這輛牛車不但沒有露出絲毫的鄙夷之色,反倒人人都彎下了腰,臉上全都露出了獻媚的笑容,至於伊吾首富王乾的反應更是出人意料――牛車還沒停穩呢,王乾那胖大的身子便已經竄出了鈴蘭樓,腳步不停地跑到了牛車前,滿臉子全是討好的媚笑,卻不敢開口,隻是垂手等著車中之人走下牛車。


    “來福,這就到了麽?”牛車剛停,車中便響起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讓人一聽便有種說不出的做作之感。


    “老爺,到了。”老車把式來福將手中的長鞭子收了起來,側轉了下身子,一副極為躬謙的樣子回了一句。


    “哦,好,那就下車罷。”車廂裏那人拖腔拖調地吩咐了一聲,來福忙不迭地點頭應是,而後伸出一隻滿是老繭的手,小心翼翼地將破得一扯便能扯爛的門簾子卷了起來,一隻穿著木屐的腳從車廂裏伸了出來,而後是手,接著,一顆頭戴著文士巾的腦袋露了出來,那白淨的臉上有著一雙狹長的眼、唇上兩撇小胡須、頜下三綹長須隨風輕飄,再配上身上一件寬鬆的白袍,咋一看倒真有幾分出塵之意,這人正是伊州刺史王栓。


    “使君駕臨,小人迎接來遲,還請使君海涵則個。”王乾不等王栓發話,忙躬身行禮,很是恭敬地說道。


    “哦,是老弟啊,嗬嗬,好些天不見了,還是那麽富態,好啊,嗬嗬,似某這等怎麽也胖不了的人走在老弟身邊可是壓力不小啊。”王栓與王乾極熟,下了牛車,抖了抖大袖子,隨口便開起了玩笑,絲毫也沒有一點身為州刺史的架子。


    “使君說笑了,您老勤於王事,勞心勞力,自非小人這等廢材可比,小人這身膘全是閑散養下的,嗬嗬,見笑了,您老裏麵請。”王乾肥胖的臉頰抖了抖,堆出最恭謙的笑容,彎著腰,一擺手,做出了個請的手勢。


    “好,既是老弟有請,那某就叨嘮了。”王栓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言,大踏步地便往鈴蘭樓內走去,那高高的木屐踏在廳堂裏鋪著的長毛地毯上,發出一陣陣嘰嘰咯咯的刺耳摩擦聲,可王栓卻絲毫也不在乎,就這麽揚首挺胸地走著,一派旁若無人的作風。


    鳳舞閣中鶯鶯燕燕正自逍遙,待得一見王栓駕到,全都跪倒在地,一時間鶯聲燕語的問候聲響成了一片,可王栓卻並未因此而動,甚至沒去理會那些跪接的各色美女,自顧自地走到上首的幾子前盤膝而坐,身子一歪,人已順勢躺倒在身邊一名美女的懷中,將頭枕於其玉腿之上,而後將雙腳木屐踢開,大腳一伸,很是愜意地長出了口氣,斜眼看著王乾道:“老弟,今日安排了何等餘興節目,都拿出來罷。”


    王栓自號西山散人,每以承襲魏晉之遺風而自傲,素來不拘小節,嬉笑怒罵隨心所願,又好清談,常有出人意表之舉止,與其相交多年的王乾自是心中有數,此時見王栓問起,忙陪著笑道:“使君,小人前些日子去了趟長安,覓得兩位善手談之美女,不敢藏私,特來獻與使君。”


    圍棋古已有之,自魏晉之時方登大雅之堂,被稱為手談,乃是清談中最雅致之物,時至大唐,圍棋已是老少皆愛之物,大凡自命雅士之人都下得一手好棋,王栓更是其中好手,雖不至於到嗜棋如命之地步,可閑時也常與人下上幾手以解悶,可那都是消遣罷了,卻並不是王栓的最愛,此時來到此等風月場所,他是沒什麽心思,下棋的,一聞此言,立時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就這事?老弟台整出如此大的陣仗不會就隻有這麽點名堂罷,若如此,某可要告辭了。”話音一落,坐直了身子,一副勢將拂袖而去的架勢,唬得王乾忙站了起來,連連作揖不止。


    王乾忙不迭地解釋道:“使君怕是誤會了,嗬嗬,這兩女子可非尋常可比,其棋藝之高不讓須眉,更有條行棋的規矩實是蹊蹺,非等閑之輩能服之,當今之世,恐也隻有使君能降也。”


    “哦?有這麽一說?”王栓的好奇心立時被鉤了起來,嘿嘿一笑,看著王乾道:“那好,先說說看,如何個蹊蹺法,若是有趣,某倒也不吝搏眾人一笑的。”


    王乾能攀附上王栓,並不完全是靠財力之故,實際上,當初王栓來伊州任職之際,王乾之財力也不過是伊吾城中較富者之一,並無現如今這等財雄勢大,之所以能以一商賈之身份而與堂堂一州刺史交好,除了王乾本身也出自太原王氏一族,與王栓算是同輩的遠方兄弟之故外,更主要的是王乾善於投王栓所好,每每都能搔到王栓的癢處,而王乾本人又非俗人,文武皆有一手的,這才令王栓將其當成至交,此時見王栓好奇心起,王乾倒是不及了,嘿嘿一笑,揮了下手道:“爾等全都退下。”王乾是出錢的主兒,他的話自然就是命令,一起子在鳳舞閣中侍候著的鶯鶯燕燕們雖心有不甘,卻也沒敢違命,各自訕訕而退,偌大的鳳舞閣中除了被王栓當成靠墊的那名美女之外,就隻有這主賓二人在了。


    “老弟台,爾又在玩甚子玄虛?”王栓見王乾揮退了眾人,卻沒了下一步動作,不由地皺起了眉頭,不悅地追問了一句。


    “使君莫急,這就開始了。”王乾見王栓已然入了巷,也就不再多賣關子了,舉起手來,輕輕地一鼓掌,但聽掌聲一響,鳳舞閣兩麵的窗子齊刷刷地便關了起來,而大門也轟然緊閉,一時間整個鳳舞閣全都陷入了一片絕對的黑暗之中。


    “王乾,爾欲何為?”黑暗一臨,王栓立時有些子慌了神,所謂的魏晉遺風早已不知拋到哪去了,緊趕著斥罵了起來。


    “使君,好戲開始了。”王乾並未因王栓震怒而驚慌失措,笑著又鼓了下手掌,但聽一聲琵琶聲響起,鳳舞閣後堂之門悄然洞開,兩名手持蠟燭的使女輕移蓮步走將出來,邊行邊彎腰將不知何時布置在門邊的兩排蠟燭一一點燃,形成了一道燭光之門,而後悄然隱入廳角的暗處,緊接著琵琶聲漸漸轉急,兩名絕色女子一撥琵琶,一挽花籃,邊歌邊舞地從後堂飄然而出,伴隨與此的還有一陣不知如何冒起的薄霧,這等光、聲、色交融在一起的景致立時將王栓迷得有些子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就連嘴角邊流淌的唾沫都忘了擦,那還顧得上去斥罵王乾。


    “……千裏送君終須別,別君已是心神傷,淚自流,水自淌,花開花謝幾時休,問君憶舊否……”二女邊歌邊舞,一曲《別離情》唱得纏綿惆悵,情深意切,內裏的濃濃的幽思叫人不禁黯然而泣下,王栓本就好思古,多愁思,最喜歡的就是這個調調兒,此時一聞此等曲調,立時狂態勃發,將頭上的文士巾一把拽下,披頭散發地擊掌和著鼓點,口中嗚嗚咽咽地和著聲,大有魏晉狂士放縱之意。


    須臾,一曲既畢,兩女悄然一個盤旋,人已隨之轉回了後堂之中,隻留下滿堂的餘音嫋嫋,還有那個沉浸在傷感之中不可自拔的伊州刺史王栓。


    “咦,人呢?”好一陣子感慨之後,王栓總算是回過了神來,這才發現剛才還在廳中翩翩起舞的兩個絕色美女不見了人影,忙四下張望了一下,緊趕著追問道。


    王乾嗬嗬一笑,麵帶尷尬之色地說道:“嗬嗬,使君請見諒,此二女有個規矩,但凡來客是雅人,即以歌舞一場以為招待,若還要再見,那就得以手談論輸贏了,隻消能勝得其姐妹一局,便可解一衣以示之,反之,若是輸了的話,那來客就得自解一衣,此二女棋藝高絕,在長安之際,從未有人能勝其一局者,每多尋香而來之人,到了末了就隻能著一身單衣歸家,一時傳為長安佳話,小人此去長安,得聞此奇事,深為其魏晉之風而歎服,這才不惜重金加以羅致,可前約依舊作數,小人慚愧,一手屎棋,每戰必敗,至今未曾能得一親芳澤,嗬嗬,世上有此等奇女子,也屬異數矣。”


    “哦?竟有此事?哈哈哈……,好,好個奇女子,老夫聊發少年狂,今日便要她二人乖乖降服不可!”王栓狂態大發,哈哈大笑地鼓著掌道:“來,來,來,擺棋,某倒要見識一下所謂的奇女子奇在何處?”


    “使君有命,莫敢不從!”王乾躬了下身子,笑嗬嗬地鼓了鼓手掌,那兩名先前隱入黑暗中的侍女幾乎同時點燃了擺放在廳堂兩側的兩盞大型宮燈,原本光線昏暗的鳳舞閣立時透亮了起來,可又不至於似白日裏那般通透,隱隱約約間,別有種朦朧的美感,與此同時,原先隱入後堂的那兩名絕色美女不知何時已換了身素白的長裙,一人手捧棋盤,另一人則端著兩盒旗子,飄飄嫋嫋地行將出來,步態優雅之至,而未曾施粉的兩張素臉精致得如同玉雕一般,在淡淡的霧氣之縈繞下,一舉一動宛若畫中行出的仙子,立時令王栓看得兩眼發直,一時間竟忘了要出言招呼,隻顧著在那兒發傻。


    “使君,使君。”王乾見王栓那副癡迷狀頗有失禮之處,忙假咳了幾聲,低聲連叫了兩聲。


    “啊,哦,二位娘子請坐,敢問芳名如何稱呼?”王栓從呆滯狀態回過了神來,使勁地咽了口唾沫,訕訕地客套道。


    “使君能贏得我等姐妹,自是能知曉我等之名,若是不能勝,知了又有何益?”捧著棋盤的女子嫣然一笑,行了個禮,不亢不卑地回了一句。


    “哈哈……,好,爽快!老夫就喜歡爾等這一點,來,擺上!”王栓並不因被婉拒而生氣,反倒是豪爽地大笑了起來,一拍自己麵前的幾子,示意二女將棋俱擺上,二女也沒多言,隻是各自躬身行了個禮,將棋局擺好,規規矩矩地並肩坐在了王栓的對麵,由著持棋盒的女子略一探身,道了聲:“請”字,便抓了把棋子要由王栓猜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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