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尋已經繞到了輪椅前麵,蹲身看著嶽岑,就見對方的手顫巍巍地緊攥著,顯現出與其性格極不相符的驚慌。


    柯尋直接拉過了嶽岑的手,掰開手指,見其掌心放著一簇深綠色的東西:“這、這是什麽?!”


    “……好像是青苔。”嶽岑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慢慢將自己左腿的褲子綰上來。


    待看清了嶽岑露出的小腿,兩個人不由一陣驚呼,隻見嶽岑的小腿全無血色,皮膚僵硬,觸感如石,更為詭異的是,在腿麵上竟生了一層斑駁的青苔。


    嶽岑感覺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腿部變得像石頭一樣令人驚恐,而這層潮濕的毛茸茸的青苔則令人惡心想吐,她迅速放下了自己的褲腿,低著頭似乎是在努力穩定情緒。


    柯尋有些不放心地把手放在她的膝蓋上試探,發現那裏還有溫度和一定的柔軟度:“事不宜遲,咱們得立即找到殘片!這個世界說是給了咱們13個小時,但這裏隨時隨地都會發生危險。”


    13個小時,不過是一個不真實的最大化的時間數字。


    柯尋有些著急,不知道這種“石化和青苔化”的速度是怎樣的,也不知道自己一會兒會受到怎樣的“非人轉變”:“這樣,岑姐,你的腿腳不方便,你就在糧倉這裏等著我,我跑著去四周探探路。”


    嶽岑卻超乎常人地回複了平靜,雖然臉色還蒼白著,但語氣已經穩下來了:“柯尋,你仔細回憶一下,以前的畫裏有沒有過類似的情形,你們當時是怎樣解決的?”


    經過前一陣子對之前十幾幅畫的總結,柯尋此時對每一幅畫都記憶猶新:“在《淨土》那幅畫裏,懌然曾經因‘海力布’的動畫片差點兒變成石頭人,那幅畫是可以選擇道具的,基本上每個人的道具就決定了這個人在畫裏的命運,甚至決定了死法。——至於解決方法,我們當時是因為答對了問題才保住了命。”


    “可惜現在卻沒有人給我們出題,即使有題目,也是隱藏著的。”嶽岑看了看四周情形,注意力最終回到了自己身上,“柯尋,你覺不覺得,我的這個變化很……缺乏邏輯?尤其是這些青苔,明明這裏是冬天的情景,老鼠嫁女的活動也往往發生在正月裏。眼下四周的環境幹燥寒冷,青苔這種潮濕的東西是從哪裏來的呢?”


    嶽岑仔細看著自己剛才從腿上取下來的那一點點青苔:“這些青苔很厚,像是從積陰的院子或水溝水井的泥土上生出來的。”


    柯尋望著嶽岑,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女人的冷靜程度,他很快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仔細看了看那些青苔:“岑姐,你說,你的這些變化會不會是畫對我們的一種提示?”


    “提示?”嶽岑的眼睛微微一亮。


    “對,正因為它缺乏邏輯性,所以我們不妨把它當成一種提示。”柯尋這樣說著,站起身來,靠自己絕佳的視力向遠處看去,“其實,遠處那些綠色的田地並不隻是這幅畫的點綴,隨著咱們剛才慢慢靠近糧倉,我認為前麵的田地似乎離得近了些。”


    “那些綠色的田地並不屬於正月裏的風景,我認為這些青苔應該就來自那邊。”嶽岑說著,看了看柯尋:“小柯,你推著我實在不方便,就按你剛才說的,我就在這邊等著你,你先到周邊看看有什麽情況。”


    “好吧,也隻能這樣了,現在太陽已經出來了,應該沒什麽危險,你就在糧倉附近等我。”柯尋說著,將腰間的粗布汗巾子紮緊了些,便拔腿向遠處跑去。


    嶽岑望著柯尋矯健敏捷的身影,眼中有一絲羨慕,但很快又回到現實中來,雖然自己不能走遠,但還是可以搖著輪椅車在附近觀察一番的。


    柯尋跑出了一段路,隻覺得腳下的地變得鬆軟了些,而且還有一些冒芽的小草顯露出點點生機。也不知是自己跑得熱了還是天氣變暖了,柯尋覺得有些熱,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燦爛得讓人無法直視。


    柯尋回看來時路,隻見一片冷淡的鉛灰色調,仿佛殘冬還停留在那裏,充滿了死寂破敗,就像是誰遺在路上的一攤灰色破棉褥。


    幾座土圍樓的矮糧倉沉寂在遠處,坐著輪椅的嶽岑已經遠成了一個黑點兒。


    線索?


    線索。


    柯尋望著草木漸深的另一個方向,直覺答案應該就在那裏。


    留在“冬天裏”的嶽岑,裹緊了粗布夾襖,望著天上那個孤白的毫無暖意的太陽,想想“昨晚”經曆過的那些事,按照柯尋他們講的以前那些畫,這一幅《和合》顯然打破了之前的“規則”,雖然在畫中的時間最大限度還是“七天”(七層的塔,大概就代表了七天吧),但每一天的晝夜界限並不分明,每一個小世界都有其自身的輪回,這讓人根本無法找出規則。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這個有關“老鼠嫁女”的世界裏,夜晚並沒有帶來死亡事件,而且,這裏的時間度過得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麽快,從進入世界到剛才第一次看時間,剛剛過了40分鍾。


    嶽岑拿出自己的手機,正準備再看看時間,突然一個無比清晰響亮的“嘀——”聲響起,嚇了人一跳。


    這個“嘀——”聲並非來自手機,也並非來自周邊的什麽事物,這個聲音,仿佛來自天外,就像是在一場遊戲中,遊戲裏的人物無意中窺聽到了屏幕外玩家的鬧鍾聲。


    嶽岑摁亮了手機屏幕,上麵顯示的時間數字是——01:00:09。


    如果沒有判斷錯,剛才的“嘀——”聲來自9秒鍾之前,這似乎是在提示自己,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小時。


    就在嶽岑做此猜疑的時候,柯尋已經跑了回來,看上去還比較輕鬆,臉不紅氣不喘的:“岑姐,你剛才聽見那聲兒了嗎?那是整點報時的拉鼻兒聲吧?!”


    拉鼻兒,嶽岑忍不住被柯尋的說法逗樂了:“對,那應該是在提醒咱們,一個小時過去了。”


    “那也就是說,其他組的朋友們應該也能聽見這個聲音了。”


    “我認為應該是。”


    懌然應該也聽到了吧。


    不知道他現在正在經曆著什麽。


    柯尋的片刻思緒很快被嶽岑拉了回來:“小柯,剛才有什麽新發現嗎?”


    柯尋回過神,走到嶽岑的輪椅後方,推起輪椅向南走去,這正是自己剛才走過來的方向:“那邊是另一個季節,我走進了春天,再往前走,我認為應該就到了盛夏了。”


    “看來,這些青苔應該是來自那邊,”嶽岑展眼看向充滿了綠意的遠方,“如果青苔真的是提示,那咱們向那邊走應該沒錯。”


    兩個人不約而同看了看身後,也就是這個世界的北邊,那裏仿佛是個絕對邊緣,再遠處就是迷蒙的白霧了。


    “你推著我可以走快一些,我沒問題的。”嶽岑提醒著柯尋,“而且,有一個重要的事情我要說一下,關於我的腿,其實已經在複健階段了,扶著器械可以走動半個多小時,但醫生建議不能過久走路,更不能跑動。”


    柯尋聞言有些驚訝,自己本以為嶽岑的腿是無法治愈的殘疾:“岑姐,你這腿是受傷造成的嗎?”


    “是的,大概半年多之前,我出了一次意外,幸虧搶救及時,算是撿回了條命。身體的其他部位都已經慢慢恢複了,唯獨腿受傷最重,所以一直養到了現在,醫生說,即使最後痊愈,也會落下後遺症。”


    柯尋能夠想象那種“後遺症”,應該是長短腿之類的:“能夠保住命已經不容易了,半年前的意外,你說的是今年初夏那會兒嗎?”


    “確切說是去年初夏,今天已經是大年初一了。”嶽岑糾正。


    柯尋卻顧不得這些,繼續問:“在什麽地方出的事?”


    “在z市,我當時正要開車去一個美術館參觀,半路上突然下起大雨來,我的車經過一個岔路口,被一輛貨車撞上……”嶽岑提起美術館,突然覺得這件事情似乎並不是那麽簡單。


    身後柯尋的聲音有些激動:“那個美術館的名字,是不是……”


    “星空美術館。”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


    柯尋感覺自己攥著輪椅扶手的手心全是汗:“岑姐,你當初是被選入畫的人。”


    嶽岑留給柯尋的是一個被風吹亂了發絲的後腦勺,她用粗布巾包住了頭發抵禦冷風,仿佛是在無聲抵抗著一股冥冥中試圖摧毀自己的力量:“如果真是這樣,畫推選我入畫,另一個力量為了阻止畫推,不惜在畫外就奪走入畫者的性命。”


    如此看來,另一個力量甚至可以在畫外起到作用,而且是如此直接的作用。


    這在柯尋入畫以來所有的認知裏,是絕無僅有的。


    畫推,和另一股力量,究竟誰才是正義的?


    畫推將大家吸引入畫,不惜入畫者們以各種方式慘死畫中。


    另一股力量阻止人們入畫,卻不惜將鮮活的生命直接阻擋在畫外。


    兩股力量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從來不把人的生命當回事。


    但作為被兩股力量玩弄於股掌的螻蟻,又能有什麽力量來抵抗呢?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想盡辦法偷生罷了。


    想想就不寒而栗,但柯尋和嶽岑卻偏偏在此刻都感受到了春風般的暖意。


    “岑姐,咱們進入春天了。”柯尋望著漸漸綠起來的草地,以及漸漸多起來的樹木。


    鳥兒們在林間呢喃著,像是在悄悄訴說著關於季節的秘密。


    前麵的一座建築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真奇怪,從遠處根本看不到這個房子。”柯尋有些疑惑地望著這座高高的似廟一樣的建築。


    “也許,這地方並不想被人輕易找到吧。”嶽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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