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的成書年代不可考,但在《史記》裏就已經提到過這本書,有一種說法是戰國中後期到漢代初中期的楚國或巴蜀人所作,甚至還有人認為更早一些,是禹或伯益所作。”邵陵道,“而在宋朝時期,金石學興起,複古風盛行,出現了很多仿古或臨摹製作出的器物。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們或可從中圈定整件事起源的年代,至少也是從戰國時起,至清末這段時間皆有可能,但我們或許可以重點考慮戰國、漢朝時期和兩宋時期這幾個時間段。”


    “分析得在理,”柯尋說,“但還是無法解釋,為什麽那個時期產生的莫名力量,要把《山海經》弄到我們的骨相上,這是打算讓我們幫忙把這本奇書傳世下去?”


    眾人:“……”


    “我看不如這樣,”邵陵道,“接下來的幾天,咱們抓緊時間查詢與《山海經》有關的史料,以及在戰國、兩漢和兩宋時期曾發生過的離奇事件——盡管可能找到線索的希望渺茫,但也總要試試。”


    眾人沒有異議,辭別了太姥姥,一眾人去了下榻的酒店,抓緊一切時間上網查詢。


    下一幅畫的入畫時間正趕上大年初一,距那日還有幾天的時間,眾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就不再回各自所居的城市了,免得把時間都浪費在來去的路上,索性直接集體飛去柯尋家,在那裏住到入畫前兩三天,再集體飛往下一家美術館所在的k市,然後先踩點,把所有資料調查準備充足,再準時入畫。


    當然,如果能在此之前就破解整個入畫事件的幕後推手,及時終止這可怖的事件,那就再好不過了。


    飛往z市的飛機在下午起飛,眾人抵達z市時已是晚上七八點鍾,先由柯尋帶著去飯店吃了飯,然後把幾個女孩子送到柯尋訂的酒店,剩下一幫男人浩浩蕩蕩地去了柯尋和牧懌然的家。


    邵陵朱浩文都帶了各自的筆記本電腦來,羅勏的筆記本是上飛機前現買的,牧懌然把自己的筆記本讓給了秦賜用,柯尋用電腦,幾個人開始通過各種渠道和網絡平台搜集關於《山海經》和戰國、兩漢、兩宋時期曾發生過的離奇事件。


    牧懌然則輔助著衛東把手機上拍到的骨相圖在紙上畫下來。


    衛東一直畫到了小半夜,總算畫完,大家就暫時停下手頭的工作,湊過來一起看。


    “現在直觀地看到這些骨相上的圖,我更加可以確定,這些圖像的風格絕對不同於市麵上流傳的古本《山海經圖》,”邵陵道,“目前我們所能見到的古本圖,是明清時代流傳的繪本,更早一些曾有南朝時期的畫家張僧繇和宋代的舒雅繪製過十卷本的《山海經圖》,可惜,這兩人所繪的版本都沒能流傳下來。


    “而如果再往上追溯,那就該是最古版本的《山海經圖》了,魯迅曾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指出,《山海經》是古之巫書,而巫書則是巫師用的祈禳書,所以,它的作者是巫。這版作者是巫的《山海經圖》應該就是最原始最早的版本了,但也早就亡佚。


    “再看我們骨相上這些圖的風格,比明清版的線條更簡利、更樸拙,更有一種因為至極的‘簡’,反而至極的深奧的玄奇詭譎感。所以我認為,我們骨相上的圖紋,它的年代應該更早,至少也得是南梁或宋朝時的版本,甚至還有可能是……最原初的版本。”


    “祈禳是什麽意思?”柯尋問。


    “字麵來說就是祈禱和化解災難,屬於道家的一種法術,”邵陵道,“祈禱的內容包括祈晴、祈雨、驅蝗、祛病、除瘟等等,禳災的內容包括化解火災、水災、旱災、風災、地震、流年不利等等。”


    “且慢……”衛東說,“《山海經》裏講的不都是山山水水奇珍異獸什麽的嗎,裏麵還有道家法術呢?”


    “與其說是道家法術,不如說是巫術更恰當。”邵陵道,“《山海經》裏有相當一部分內容,據說都是根據上古時的巫師祭祖、招魂、送魂、通天達地進行祭祀等儀式時,所使用的巫圖或巫辭寫成的。


    “《山海經》最原初的版本,其實就隻是圖譜,當時還沒有出現文字,巫辭也隻是口頭相傳。


    “後來的文字版本,都是根據圖譜化成文字描述而已,就好比諸如‘兩手各操一魚’這樣的句子,都是在描述圖的內容。”


    “我還一直以為《山海經》是先有了文字,後人後頭給配的圖呢,”柯尋一臉長了新姿勢的表情,“原來竟然是先有了圖的,所以,原初版本才是真正的正版的話,就是說,《山海經》其實應該是……一幅畫?”


    “一幅畫”三個字直如醍醐灌頂,讓眾人齊齊一激淩。


    剛才隻顧著對《山海經》的來曆和內容做分析,眾人一時都沒能往這方麵去想,現在聽柯尋這麽一說,眼前的思路似乎一下子被開拓得更寬了。


    “所以《山海經圖》是否就是整個入畫事件的源頭?”朱浩文看著那幾張圖紙,“如果它也是一幅畫,那麽是否這裏麵所有記載著的山水、神獸、精怪,都是……”


    “都是《山海經圖》這幅畫拓展出的畫中世界的景象?”秦賜接了他的話,兩人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難以言喻的情緒。


    羅勏更是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哆嗦,往柯尋的身邊擠了擠。


    “一幅出現在上古時期的畫,它可以拓展出一個畫中的世界,這個畫中世界約有四十多個奇異的國家、五百多座山、三百多條水道、四百多個精怪神獸,它還囊括了地理、天文、氣象、植物、動物、地質、海洋、礦物、物產、巫術、宗教、醫藥、民俗、經濟……甚至科學、哲學和人類學等多種領域的資料和組織結構,”邵陵抬眼望著大家,眼底是和秦賜朱浩文同樣的難以言喻的情緒,“這簡直……這簡直就像是另外一個和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一樣的大世界,不同於我們之前進過的任何一幅畫,它的體量更大,世界觀更恢宏嚴密,它具有邏輯性和嚴謹的坐標軸,無論是從橫向還是縱向來看,它都成熟且完善,它所設定的世界幾乎無邊無際,沒有盡頭。”


    “換句話說,它就像是多宇宙論裏的另一個宇宙,”朱浩文道,“而畫框,或是畫軸,就是通向這另一個宇宙的時空之門。”


    “我有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想法。”柯尋說。


    “你們說,我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和《山海經》圖裏的世界,哪一個才是真的?”


    柯尋的這句話,讓所有人都在意念裏倒抽了一口寒氣。


    “如果所有美術館的坐標連起來是一個簽名,那麽是不是意味著,我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幅畫?”柯尋沒有要照顧大家驚懼的情緒的意思,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繼續在大家的神經線上拋下更讓人不想直麵的猜想炸彈,“如果我們的世界是一幅畫,那我們又是什麽?這幅畫之外的‘真正的’世界又是什麽樣?


    “那個‘真正的世界’裏生存著的、把我們創造出來的‘人類’,又是什麽樣?


    “我們一直以為自己才是萬物之靈,是生物鏈的頂端,是世界之主,但其實,也許我們隻不過是被真正的‘萬物之靈’創造出來的一堆……一堆符號?


    “然後按照他們給我們設置好的命運和人生軌跡,從出生一直走到死亡,無論怎麽掙紮和思考,永遠都在他們的套路裏,永遠都在這條軌道上,永遠也無法脫軌和逃脫這個次元……”


    羅勏的眼圈紅了,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從心頭升起後席卷了全身的一種莫名的悲哀。


    ——原來我們隻是一堆符號。


    在那個“真正的世界”裏,我們甚至連最低等的生物都算不上……


    我們的喜怒和哀樂,我們的回憶與憧憬,我們所有拚盡一切努力過和肝腸寸斷告別過的,都……都隻是一堆符號,可笑悲哀又卑微的一堆符號。


    羅勏把頭埋在膝上痛哭起來。


    “你,你別把孩子嚇著了……”衛東白著臉,用顫抖的手去拍羅勏的肩。


    “所以,”朱浩文的聲音也微微帶著幹澀,“《薛定諤的貓》那幅畫,是否是我們之前推測的,那兩股互相博弈的力量中的一股對我們的暗示?


    “它暗示著在我們這個世界之外,有一種意識體是高於我們這個物質世界的,所以對於我們來說,意識創造了物質。


    “而我們之於那種高級意識體,就相當於二維生物之於三維生物,在我們的二維世界是看不到三維生物的,我們隻能感受到它們的投影……


    “就像科學界的某種說法——高維生物對於低維生物來說,就像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它們加諸在低維世界的作用力,在低維生物看來是非常不可思議和無法想象的,是隻有神才能做到的事,因為低維生物永遠無法想象得出高維生物的樣子,和它們的屬性,或者說是能力,就如同我們永遠無法想象得出四維空間、十一維空間的樣子一般。”


    “如果咱們的命運已經是被那個高級意識體設定好了的,那咱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還有什麽用?反正結果是注定了的,該死的都會死,咱們還有什麽好掙紮的?”衛東失魂落魄地道。


    柯尋狠狠用雙手搓了搓臉,笑起來:“我錯了,都怪我,傳播悲觀思想。兄弟們,這僅僅隻是個猜想,入畫事件也許有千百種可能,這隻是其中的一個而已。


    “打起精神來,我家懌然說了,意識體也是一種精神力,精神力這種東西和物質不一樣,它沒有上限,誰也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力能強到什麽樣的程度,在精神層麵上來相較的話,咱們不一定輸。


    “先暫停一會兒吧,都放鬆放鬆,那什麽,要不一起看片兒啊?正好女同胞們都不在,我這兒有最新的歐美猛男基情四射大片,就片頭有fbi警告語的那種……”


    眾人:“……”


    衛東:“你滾!好好兒的悲傷情緒讓你給破壞了!”


    柯尋起身:“都歇會兒,我給你們整點兒夜宵去,柯氏美味,絕壁讓你們吃了一夜好睡,春夢連連。”


    眾人:“……”


    柯氏美味夜宵是熱騰騰金燦燦香噴噴的羊肉小米粥,上麵撒了碎碎的胡蘿卜細丁和小蔥末,還點綴著幾顆紅豔豔的枸杞。


    金橙綠紅,鮮明的色彩和白騰騰的熱氣頓時衝淡了籠罩在眾人心頭的悲哀與壓抑,連一向生活習慣頗為自律的牧懌然、秦賜和邵陵,都忍不住拿起了勺子,打破了自己晚上八點以後不進食的習慣。


    “有幹糧嗎?”衛東可能是嚇的,一時胃口大開,現場點餐。


    柯尋進廚房又熱了十幾個鴿子蛋大小的牛奶小饅頭。


    羅勏一邊吸著鼻涕一邊吸溜著被粥燙著的舌頭,柯尋坐到旁邊歪頭看著他:“瞅你這點兒出息,幾句話都能給嚇哭了——哎臥槽!你鼻涕!快他媽掉粥裏了!能去擤擤嗎先?!”


    “怕啥啊我……”羅勏仰頭又一吸鼻涕,“反正我是個符號,我鼻涕也是個符號,掉粥裏就當我吃進去的都是符號好了。”


    柯尋:“……”


    隆冬夜裏一頓熱騰騰的粥點,讓眾人從生理到心理都放鬆了不少,吃完後就都坐在客廳地板鋪著的厚厚的地毯上,繼續整理關於《山海經》的線索。


    “我想我們可以先拋開‘高級意識體’和‘畫外畫’的想法,”牧懌然道,“否則我們的思路容易被束縛在這裏。不管我們是否隻是一個高等世界畫作裏的‘符號’,我們都應該在我們自己的世界裏努力求生,尋找破解的方法。”


    “懌然說得對!”柯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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