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正清在宇文正道耳邊低語幾句。宇文正道笑著道:“些許小事,不足為慮!請你放心住在平陽,若有什麽事,盡管來找老夫或者正清。”


    劉若風:“多謝太守盛意。隻是我……我覺得,你們不應該縱容胡漢……相殘,如果長期這樣,激起漢人的……反抗,對你們也極為……不利啊!”


    老二宇文正義說道:“小魔啊,你是站在漢人的立場這樣說話。長期以來,我們胡人飽受你們漢人的欺壓盤剝,心中積怨已經很深了。現在他們有了機會可以報複一下,這應當可以理解,我們也不便過於懲治啊,是不是?”


    劉若風借著酒勁,言下也不顧忌,道:“你們不是過於懲治,而是根本就沒有懲治!不同族群,為什麽就不能和睦相處呢?難道非要弄得你死我活嗎?”但這話剛出口,他又覺後悔:這關自己什麽事啊?何必管這些呢?


    那個精瘦的阿拉西這時插話:“年輕的朋友,各族人和睦相處,你的願望是好的。但是,自人類有史以來,總是充滿著爭鬥,充滿著征服,充滿著壓榨,充滿著血腥,不同種族和平相處的例子,太少了!其中主要的原因,我覺得有兩點,一是可供人類使用的資源不充足,不同種族為了各自的生存,不得不展開爭奪戰,二是人們的思想意識還處在蒙昧狀態,各族都認為自己民族才是上天之子,其他民族都要比自己低下,甚至把其他種族等同於野獸看待。象羅馬的統治者就把斯巴達人用來與猛獸搏鬥而從中取樂,便是一例。”


    宇文正義:“阿拉西先生真是高論!由此可見,這些事情都是正常現象,自古便有的,根本用不著奇怪!”


    劉若風對這位阿拉西的話頗感好奇,不僅因為阿拉西說話的語氣似與中土人士不同,亦因為阿拉西這些話在書本上不曾看到過。他想與阿拉西論辯一下,於是冷笑道:“嗬!阿拉西先生,你是輔漢王特使,應是匈奴人吧?我們就來說說漢匈之間的爭鬥。匈奴起於漠北,秦時進到河套一帶,滋擾邊塞。漢初,更是圍困高祖於白登七日七夜,而後數代被迫和親,還開關貿易,匈奴從中得到鐵、帛等許多好處。當時,你們已經有了廣闊的牧場,而漢人又沒有與你們爭奪牧場的行為,也就是說,當時漢人根本沒有威脅到你們匈奴的生存。但是,你們匈奴人卻不滿足,仍然時常侵襲邊關,搶掠財物、牲畜、婦女,殺戮漢人。試問,這又是為什麽呢?”


    阿拉西:“朋友,我不能很好地回答你這個問題。我想,這也許和人的天性有關。人們看到別人的好東西,就想著能據為己有。這是人的占有欲。還有,當時匈奴人自以為大昆侖神隻庇護匈奴一族,因而沒把其他族人放在眼中。這是人的蒙昧。朋友,我來問你,漢武帝將我們匈奴人趕出漠南之後,為什麽還要窮追不舍?直到我們逃到西域,漢將陳湯仍不肯放過我們,這又是為什麽呢?”


    劉若風:“武帝的作法,於漢人而言,是完全必要的,這叫以絕後患。當然,於你們匈奴人而言,是過於殘酷了些,讓你們失去了家園。但問題的根源還是在你們匈奴一方。你們的開化程度不及我們漢人,一些原始的野蠻本性還沒有脫去,所以心裏沒有規則、沒有法度,不顧及別人別族,富於攻擊性。阿拉西先生,你以為呢?”


    阿拉西歎道:“朋友,你的說法有些道理!但這種情況能怪誰呢?是我們甘願落後於你們嗎?不是!這是上天的錯!上天為什麽要如此安排呢?唉,這些問題,連聖明的柏拉圖、亞裏士多得都沒法回答,何況我們這些凡人啊!不過,我還要指出,你們漢人所謂的規則、法度,或者叫文明,究竟又有多先進呢?看看你們國家的現狀吧!”


    劉若風詫異:“柏拉圖?亞裏士多得?他們是什麽人?我怎麽不知道?”


    宇文正道不耐地笑道:“哈哈!兩位的言論都很精彩,咱們兄弟受益不少。有時間你們再慢慢切磋吧。來,請到餐廳用餐。”


    劉若風從此成了宇文家的食客。他來這裏的主要目的,是想結交阿拉西,因為他發覺,阿拉西不但見識淵博,為人也很謙厚誠懇。劉若風時常找他,討論很多問題。


    劉若風曾用通心訣測查阿拉西,發現有時能查知他心中所想,有時卻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再進一步試驗,劉若風發現,如果自己正和他交談,便能查知他的想法;如果他在一個人想事,就不知所雲了。劉若風略略一想,也就悟出:阿拉西除了漢語,一定還精通其它語言,當他不是用漢語言思想的時候,自己當然就難以知道他想的是什麽了。於是,劉若風用話套他:“先生,你一定到過很多地方吧?”


    “是啊。我們北匈奴的祖先被逼得向西遷徙之後,其中一部分便開始了漂泊生涯。我們先後流落到大食、波斯、東羅馬、西羅馬,受盡當地土著居民的欺淩。我長大之後,便一直夢想著回到東方。十年前,我終於獨自一人到了酒泉,回到了我祖先的部落之中!”阿拉西枯澀的眼神中閃著亮光。


    “先生,這個世界很大嗎?其它地方的人是不是也象這裏的人們一樣的生活呢?”


    “世界真的很大,這裏,隻不過是世界的一隅。羅馬帝國的北邊和波斯的南麵聽說還有大塊的陸地,可惜我都沒有機會去過。不同地方的人,雖然語言、生活習俗等大不相同,但基本的生存狀態卻是差不了多少,同樣有身份貴賤之分,有生活貧富之別,有善有惡,有美有醜。隻是政治方麵,在古希臘曾出現過共和政體,而在東方,延續的一直是帝製。”


    劉若風大感好奇:“先生,什麽是共和政體?”


    “帝製是皇帝一個人作主,共和則是一種較為民主的政權形式。朋友,你要是對這方麵有興趣,可以看看這本書。”阿拉西拿出一本泛黃的布冊,上麵是些奇奇怪怪的符號。劉若風略為翻動,道:“先生,這是本天書,你要先教會我認得這些符號啊。”


    阿拉西笑道:“這是拉丁文,在東方恐怕沒有幾個人識得。你既然有心要學,我就教你吧,也可不讓我辛苦帶回的那些書籍無人問津。”


    憑著劉若風超強的悟性和記憶力,阿拉西沒用上多少時間就讓劉若風基本上掌握了拉丁文。阿拉西讚佩不已。


    劉若風這一向隻顧著向阿拉西學習請教,沒有注意到宇文家族裏數日來有些緊張的氣氛。一次閑談中,阿拉西問劉若風:“朋友,你有沒有發覺宇文將軍家裏有點不大正常?”


    劉若風搖頭:“沒有啊!先生,你是不是有所發現?”


    阿拉西:“我隻是感覺他們三兄弟近日好象相互間不大說話,還聽說,老夫人患了重病。”


    劉若風:“先生,既然老夫人染上重病,咱們也應該去探望一下。”


    阿拉西會意一笑:“是的,是的。”


    兩個人到大街上買了些上好的羔點和補品,回到宇文府上,讓下人帶路,來到內堂。丫頭進去通稟,不一會兒,宇文正道出來,收下禮品,將二人迎入老夫人的房中。


    劉若風見宇文正道的臉色果然不太好看,便暗叫:“通靈訣……起!”查得宇文正道內心的思想,卻大大吃了一驚!“娘,別怪孩兒不孝,隻怨你年輕時不守婦德,才讓我出身不正。現在為了地位名望家業,孩兒隻有出此下策了!……”宇文正道心裏的這種想法,讓劉若風覺得他是要向其老母親下毒手!


    老夫人的房中,宇文正義、宇文正清正跪在床前。劉若風靠過去,查知老二宇文正義心中想的是:“一定要讓娘在死之前把事情說出來,決不能讓她把這個密秘帶進棺材裏!隻要娘承認了大哥不是宇文家的人,那麽這個家就是我宇文正義的了!……”老三宇文正清心中想的是:“原來還以為,我宇文正清不是夫人嫡出,在這個家裏沒有地位是應當的。哼!誰知大哥才不是正宗宇文家的人。待我和二哥合力先趕走大哥,再想辦法逼走二哥,這個家就是我宇文正清的了!哼,哼哼哼……”


    宇文正道走到老夫人跟前,道:“娘,有朋友來看你了。”阿拉西和劉若風忙說些問候寬慰的話,床上的老婦人已不大聽得實在,隻是略略點了點頭。


    宇文正道上去握住老婦人的手,說:“娘,朋友跟你說話呢,你起來應答一下吧。不然,人家說我宇文家的人沒有禮數!”伸手到背後去扶老夫人。


    劉若風聽得宇文正道心裏說:“娘!你到了下麵不要怪我,正道是迫不得已啊!娘,你去吧!”劉若風見宇文正道已催動內力,真的欲置其母於死地,忙趨步上前,嘴裏道:“宇文前輩,讓我來和老夫人說兩句吧。”抓起老夫人另一隻手,宇文正道趕緊收了功,雙眼怔怔地看著他的老母親。


    老夫人咳嗽幾聲,心裏想:“道兒呀,都是娘對不起你。那天,娘竟當著義兒和正清的麵說出些糊話來,抖出了你的身世。道兒,娘是無心的呀,娘當時是發燒給燒糊塗了啊!道兒,你不要怪娘,娘與你表舅青梅竹馬,你表舅他家裏窮,住在娘家裏,娘也是一時糊塗,做下了錯事。娘對不住你……”老夫人眼中流下了兩行老淚。劉若風見她麵容已經完全枯萎,眼珠乏神,已是將死之人,現在恐怕是回光返照。劉若風歎息一聲,道:“老夫人,你安心去吧,往事如煙,隨時會煙消雲散,不要再掛在心間。”


    宇文正義站起來道:“阿拉西先生,小魔,家母需要休息,請兩位到廳中用茶。”劉若風聽他心裏道:“娘恐怕時間不多了,要趕快讓她承認!”而宇文正清心裏卻在想:“哼!嫁過來剛剛六個月就生了,看你怎麽抵賴得了!”


    劉若風心想,原來宇文家三兄弟的關係這般複雜,老大、老二是夫人所出,老三是偏房生的,而老大卻是個野種。這些是別人的家事,局外人怎好插手?便與阿拉西一同出來,在丫頭引領下,到偏廳飲茶談天。


    不料,一盞茶還沒飲完,裏麵卻傳出喝罵打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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