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梅主子出宮之後,陛下天天按時上朝處理政務、批改奏章,神色間似乎一切如常。其實,隻有像他這樣伺候在陛下身邊的人才知道,每日用膳之時,陛下麵前的飯菜往往是原封未動地被撤了下去;深夜的掬月宮,總是能聽到低沉的歎息和徹夜的輾轉之聲……


    “梅主子,您快快回宮吧!”他喃喃地念叨著,用衣袖拭去了眼角的淚。


    微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天邊的一角露出了幾點星光。湊著這一點光亮,齊雲灝慢慢站起身來,開始在殿內緩步逡巡。


    這裏是霽兒平時最愛呆的地方,書架案幾上擺滿了她調製的香脂花粉和各色的奇花異卉,馥鬱的花香伴著酒香撲鼻而來。他走到窗前的黃花梨桌案前,伸手拿起了上麵的一隻藍底紫花的瓷盒。打開盒蓋,一陣熟悉的花香縹緲而出。


    慧蘭香油!


    “……陛下昨晚也沒睡好嗎?雪霽見陛下眼底青影浮現,想必是過於操勞了吧?”


    “朕沒有……”


    “若陛下不嫌柔福宮簡陋,不如在此稍歇一會兒,待雪霽為陛下點燃慧蘭香油,多少可以消減困乏……”


    紫花瓷盒被他緊緊地捏在手中……霽兒,你那蕙質蘭心之中難道真的沒有朕的位置嗎?此刻,你和他……很快樂嗎?


    腳步踉蹌了一下,紫花瓷盒險些脫手而去。他微吃了一驚,急忙伸手扶住了身旁的椅子。觸手處一片輕柔……他抓住了搭在椅背上的那件嫋雲羅。


    閉上眼,他的腦海中浮現起太液池畔那個身著嫋雲羅的纖麗影子,襯著青蒼的天色、襯著漫開的繡球花,那個影子煢煢而立,衣袂翩躚,仿佛一片即將隨風而逝的流雲……


    “別走,霽兒,別走……”他喃喃地輕喚著,把嫋雲羅輕貼在自己的麵頰上。


    喝幹了最後一滴酒液,齊雲灝拋下手中的酒壺,緩緩地掀開了門簾。


    “陛下。”劉謙益眼睛一亮,趕緊迎上去。


    齊雲灝斜睨他一眼,擺了一擺手:“朕要出去走走,你們……別跟著。”


    劉謙益愣怔著,那個明黃色的高大身影卻已徑直蹣跚出了掬月宮的大門。


    “劉總管?”身旁的小太監向他投來問詢的目光。


    劉謙益歎了口氣:“咱們還是遠遠地跟著吧。”


    一場夜雨打濕了通往柔福宮的小徑,道路兩旁的青楓樹上不時滴下點點水珠,將齊雲灝的肩頭打濕了一大片。胸臆間陣陣酒氣上湧,眼前模糊一片,有好幾次他險些被高低不平的石路絆倒。


    朦朧間,腦海中隻餘一個念頭……去柔福宮!那裏有溫暖的燈光、有盈室的花香、還有他心中的女子在窗前低吟著《洞仙歌》。


    “霽兒……”這個名字柔柔地撞擊著他的心,竟然也把他的心生生地撞疼了。“朕隻想把天下最好的都給你,誰知這些竟然不是你要的……你要的究竟是什麽?”


    他怔忡地停下腳步,耳邊回想起東暖閣中鍾啟的話:“臣奉陛下旨意,這幾日悄悄尾隨澄親王,發現他每日黃昏之後,都會策馬前去離京三十裏的一座山莊。那裏山水環抱,甚是隱秘,臣等未得聖旨不敢貿然進入,隻是偶爾聽得裏麵傳來女子的笑聲……”


    心又沉沉地一墜,齊雲灝頹然在身後的青石上坐下。


    “……她不稀罕什麽母儀天下,她要的是一顆完整的心和一雙永遠隻注視著她的眼睛……”


    哈哈,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嗎?他可以給,朕也可以給你啊……


    前方低矮的灌木叢中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齊雲灝抬起頭,但見從柔福宮黑黢黢的宮牆方向,飄過來一點暈紅的燈光。(..tw無彈窗廣告)慢慢地近了,這才發現柔和的燈光後是一個粉色的窈窕身影。蒼白的麵頰上,一雙含情的雙目似喜似怨。


    “霽兒!”齊雲灝激動地從青石上一躍而起,抓住了她的雙肩。


    “陛下………”她溫柔地低垂著粉頸,任由他緊摟著。


    齊雲灝把臉埋進她的青絲間,眼眶微微濕潤著:“霽兒,你回來了?”


    掬月宮寢宮。


    瑾嬪秦洛裳斜倚在千工龍鳳榻上,伸手抓了一條束帳的金色絲絛反複把玩著,心中湧起了萬千滋味。


    昨晚,她在柔福宮外的林間小徑上“偶遇”了皇帝。


    是偶遇,其實費盡了她的心思。自從上次她因對梅雪霽言語衝撞而被皇帝貶為嬪之後,她就一直煞費苦心地在皇帝身邊打點,為的隻是能再一次進入他的視線,重獲恩寵。


    她的心願終於在昨晚實現了……皇帝發現了她,並如獲至寶地把她抱回掬月宮……掬月宮,那是未來皇後的寢宮啊。多少次她魂裏夢裏都想進入的地方,這回她竟然真的進來了,還和皇帝相偎著同臥在了龍鳳榻上!


    昨夜,他對她百般溫柔、千般憐惜,這是她以前侍寢的時所不曾經曆過的。如果不是陛下一直在她耳邊輕呼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她幾乎就真的要沉醉其間了。然而,那聲聲呼喚卻仿佛一支支冰冷的箭,把她從幸福的巔峰上射落下來。


    陛下心裏、口裏就隻有她……那個叫梅雪霽的女人!


    一陣懊喪湧上心頭,她煩躁地拋下了手裏的絲絛……那個女人哪裏好?先是刻意毀容,犯了欺君之罪卻未得一絲懲戒,陛下把她接入掬月宮,夜夜專寵不說,竟然還打算把她封為皇後!這之後,她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本以為她的出走應該是自己的機會,誰料想她卻依舊陰魂不散,牢牢地霸占著陛下的心!


    瑾嬪輕歎一聲轉過頭來,凝望著身邊恬然入睡的皇帝。此時他的呼吸沉酣,眉宇舒展著,嘴角掛上了一絲愉悅笑意。昨夜遇見她的時候他已醉得神誌不清,竟然把她當成了梅雪霽,在她耳邊絮絮地說了不少情話。這些話如同刀子一般地剜著她的心……誰說陛下生性冷漠、誰說陛下不好女色?他的冷漠隻是針對她們,而在梅雪霽的麵前,他卻癡情得可以把心都掏出來給她……


    胸臆間情思百轉,她悄悄地俯下身去,把嘴唇貼上他的眉心:“陛下,憐取眼前人吧………”


    九重華帳外忽然傳來劉謙益蒼老的聲音:“啟奏陛下……”


    瑾嬪娥眉微蹙,不快地低聲叱道:“陛下還睡著,哪個不知進退的竟敢攪擾陛下清夢?”


    劉謙益踟躕了片刻,複又輕聲回到:“昨日陛下有旨,玄衣影衛鍾啟若是求見,不管何時都需立即稟報。”


    瑾嬪嫵媚的臉上閃過惱怒的紅暈,正要開言訓斥,忽聽得身邊的人翻了一個身,輕輕打了個哈欠道:“是鍾啟來了?”


    “是。”劉謙益在帳外答道。


    “哦,宣他入東廂房候旨。”齊雲灝說著,撐起了身子。驀地,他發現枕邊斜倚著一個嬌慵的女子,一頭烏黑的長發紛披著,香肩半裸,俏麗的臉上滿是春色。


    “你………”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臉上的睡意霎時全消:“你是誰?”


    “陛下,”那女子愣愣地留下淚來:“臣妾是瑾嬪啊,昨夜奉旨侍寢……”


    齊雲灝陷入了片刻的迷茫,轉瞬之間,迷茫變成了衝天的憤怒。


    “大膽,你竟敢欺騙朕!”他憤然站起身來,跨過她的身子走到塌下。早有宮女奉上了衣帶冠冕,他一邊任宮女們為他穿戴,一邊冷冷地回過頭對著瑾嬪叱道:“朕不想再看到你,掬月宮不是你配呆的地方,馬上給朕離開!”


    瑾嬪低聲嗚咽著,無比狼狽地套上衣衫,在太監宮女們譏嘲的目光下倉皇而去。


    齊雲灝望著她消失的背影,深深地蹙起了眉頭……昨夜,在柔福宮外遇見的竟然是她嗎,他是怎麽啦?虧得他欣喜若狂地把她抱回掬月宮,一夜繾綣纏綿,卻原來不是霽兒………


    心頭一陣作痛……霽兒,霽兒,原來你還不曾回來……


    “陛下,鍾啟已候在東殿。”劉謙益的恬淡的聲音使他從無邊的懊喪中回過神來,他點了點頭道:“好,朕這就去見他。”


    天啟王朝的曆代君主一直都秘密豢養著為數眾多的影衛。這些影衛都是從禦林軍中挑選出來的一些武功高強、心思縝密的侍衛,平時由皇帝親自調遣,專門執行最隱秘的指令。由於經常夜間出行,身穿清一色的玄色夜行衣,故而被稱為玄衣影衛。


    玄衣影衛是皇帝手中的一張王牌。來無影、去無蹤,宮牆內外、朝野市井任何角落發生的事情都逃不過他們的監控。所以,大臣們聞“玄”而色變,平頭百姓們更是將玄衣影衛的神通傳得玄乎其玄,幾乎到了飛簷走壁、撒豆成兵的地步。


    鍾啟正是玄衣影衛的頭領,作為耳目和臂膀,三年來他一直忠心耿耿地暗侍在齊雲灝的身後,為他排解了一個又一個的疑難。


    “子軒,有什麽消息嗎?”齊雲灝身披明黃色九龍戲珠的龍袍匆匆趕來,諳熟地喚著鍾啟的字,私下裏,他已經將鍾啟引為朋友。


    鍾啟站起身來,對著齊雲灝一揖到底:“臣已奉旨親身進入泉語山莊,並且……”他說著抬眼瞥了眼齊雲灝的神色,又低頭稟道:“真的在莊內見到了梅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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