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製著木葉雙臂和脖子的力量陡然間鬆開,卻換來更鋒利的怒視。不耐煩的遊俠猛推了木葉一把:“走!走啊!”大家都聽得很清楚,楚濤口中的“他”隻有一個木葉罷了。


    那麽其他人呢?


    木葉看清自己處境的時候,低聲笑了笑,似乎還想開口提別的要求,但楚濤的背影先他一步道:“在我後悔之前,別讓我看見你。”火把光裏,那飛揚的紫袍,好似一麵不倒的戰旗――從地獄而來,火的戰旗。


    木葉懂了:既然楚雪海和紫玉令都在自己的控製下,見好就收才是良計。楚濤隻是暫時殺不了他,一旦他真打算魚死網破,一旦他什麽都放下了,自己是走不脫的,到那時,留著紫玉令和楚雪海也於事無補――他隻怕已無命消受江韶雲的賞賜。


    至於這一劍之仇,木葉暗暗咬了咬牙――遲早,必報!


    他飛身跳脫開了眾俠的包圍,沒有人追。楚濤亦沒有相阻。頓時覺得楚濤這樣的敵人唯一的優點就是守信。拔身而起,那一身白色的袍子,眨眼間消失在蒸騰著怨恨的林霧裏。


    留下的人就沒他幸運了。


    楚濤沉寂半晌,估摸著,木葉該是走遠了。.tw[棉花糖小說網]周圍靜得隻聽得到火把燃燒的畢剝聲――那是每個劍客血液沸騰的聲音。很好,他嘴唇翕張,隻吐出一個字:“殺!”


    無需他動手,身後已是驚天動地,哀鴻遍野,血流成河。頃刻之間,那片幽靈似的白接連不斷地倒下――也有招架不住攻擊而死去的劍客。善與惡的力量在這一刻扭打糾纏成了一片混沌――哪裏還有善?隻是兩群最原始的生命互相廝殺,踩著別人鮮血的人能夠幸存而已。火把鑄成的烈焰牆下,無人可脫逃。


    一個在驚恐中意圖逃跑的白影激起了楚濤的憤怒。


    龍冥劍寒光陡起,譬如閃電,直挺挺刺向了那一具身軀――已經沒有靈魂可言了,靈魂早已被這劍光壓得虛無。骨骼碎裂的聲音裏,白色的軀殼紙一樣地破裂開,露出劍刃寒冷的鋒芒,血噴了一地,那件白袍霎時浸得鮮紅。仆地,顫抖,不動。


    踢翻那具屍體,他想看看,是怎樣猙獰的麵孔才會有如此殘忍的心。然而挑開麵具,看到的卻是一張十五六歲少年的臉――稚氣尚未褪盡,沒有殺意,隻有死亡的痛苦。


    一滴淚,終於沒能忍住,順著眼角劃過他的臉頰。


    殺!殺!殺!


    返身,還有成片的白影在他眼前晃動――對這些魔影,這些江韶雲的爪牙,從來沒有過地切齒之恨。錦衣客、短刀客、還有烽火嶺深處無辜的村民,甚至今晚的貓兒――這些見過的聽過的模模糊糊的影子晃動不止――一張張血的麵孔,呈現著瀕死的猙獰,是恐懼淒涼,也是哀傷――一切又瞬間凝結成了一股憤恨的力量。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他要讓這些身影統統在眼前消失,灰飛煙滅!


    他孤身直入白衣聖使的陣中,頓時猶如置身於陰森恐怖的修羅場,飛轉的寒光裏,一具具軀殼碎裂、崩塌,湧成血的河、血的瀑布。兵器聲響如天邊無止歇的滾雷,隆隆隆隆地,卻比那雷聲更可怕。因為此刻,凡聲音過處,都已不見了活物。大地也被這股力量驚得震顫起來,上天也不甘寂寞地派遣了風沙塵霧助陣,席卷著血海。適才還劍拔弩張地囂張著的白衣聖使們,瞬間如齏粉一般散成了一灘――什麽兵器的阻擋都不奏效了,在這瘋狂如雷電怒射的攪動裏,兵器根本來不及阻擋危險,最終,凝成血水而已。


    東方微白的時候,殺聲驟止,似一段磅礴恢弘的樂章在最高亢處被攔腰切斷。大家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微微地起了風,濃鬱的血腥味在空氣裏散播,卻怎麽也吹不散似的――竟也凝結了麽。四野寂靜,偶聞草葉沙沙作響,沒有人聲,盡管這四周除了人便是屍首。


    活著的依然活著,隻是喘著粗氣,瞪著驚恐的雙目,不敢去回憶這個黑夜到底發生了什麽。死了的盡皆倒伏在地,流幹了血的屍體一具壓著一具。一個巨大的深坑譬如地獄張開的血盆大口,將他們吞噬其間。白骨、斷肢、殘缺的頭顱堆積在一起,不可辨認,仿佛有惡魔適才造訪。


    深坑前,熹微的晨光裏,紫袍長影隨風飛揚。執劍而立的隻有楚濤,裝束如昔日一般紋絲不亂,卻沒有一分一毫的笑容――譬如無血無心的幽靈一般倨傲。他的臉上隻有鐵石似的冰冷刺骨,眉目如刀――凡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被他劍鋒掃蕩過後的殘跡,臉的線條也因血色的映照而分外鋒利――他把整個的自己都化作了一柄割開黑夜的戰刀,無處不見鋒芒。黑紅的血汙凝結在他的袍子上,流淌在他的劍刃上,不住地往下滴,滴到地上,泛起了血色的漣漪。他站在血水裏沉默,聽著風的嗚咽,似在尋找自己那顆丟失的心。


    他已感覺不到剛才心口撕裂一樣的鈍痛了,仿佛那顆心真的已不在他身上――也許,是痛得麻木了。


    眾俠訝異,一個個毛發倒立地冷,冷得心顫,就連晨光也因寒氣的濃重而凍結在天邊似的,化成一朵血日,照不進人的心:誰都沒有見過龍冥劍使出過這樣強大的威力。哪怕是楚原在世,也未曾有過如此震天撼地之舉。“蛟龍出海”,楚濤也從沒有讓這劍招以真麵目示人,是因為太慘烈了麽?他們不知是該慶幸自己居然從昨夜的混沌裏活了下來,還是該慶幸自己從沒真正惹怒過楚濤。


    楚濤默默地轉身,緩慢地移動著步子,跨越屍海而來,在他的身後,印出一串血腳印。龍冥劍依然沒有回鞘,臉上依舊冷冽如霜地晦暗著,驚得眾俠不由自主地倒退避讓,嘩啦啦不由撞倒身邊的幾位,如同避讓一個魔鬼。


    但是他隻走到汪鴻跟前,拋了龍冥劍,在汪鴻誠惶誠恐接劍的時候,習慣性地掏出白帕擦了擦滿手的血汙,撣了撣身上的塵,扔進風裏,留了淡淡兩個字:“埋了。”


    他不想再看見這一切,哪怕一眼,永遠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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