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城以白蘭山命名,是吐穀渾國內僅次於王都的大城之一。


    白蘭山出產黃金、銅及鐵礦,並有手藝精湛的匠人聚集,是吐穀渾主要的經濟城市和兵器冶煉之地。


    城內設有專門的“冶煉門”,和南地的工坊類似,分門別類打造金銀和銅鐵器具。


    吐穀渾建國之初,白蘭城就已存在,曆史甚至早於王都莫何川,是吐穀渾占據黃河上遊穀地的重要屏障。


    吐穀渾仿漢製,皇室封王,朝中設有尚書、將軍等官職。白蘭城設有治所,守將兼任刺使。


    鎮守此地的官員必是吐穀渾王心腹之人,多數時候是吐穀渾王的親兄弟。


    辟奚繼承王位後,即將同母兄弟封於白蘭城,授他兵權,以-高-壓-手段掌控當地羌人和雜胡。


    此次漢兵西征,大王子駐軍西強山,白蘭刺使知曉前因後果,和辟奚一樣,對大王子相當失望。他本十分看好這個侄子,對他的勇猛很是滿意。哪裏想到,竟會做出這般無腦之舉,為一己之私引來這場戰禍。


    隨著戰事進行,更驗證他之前所想。


    漢人縱然衰落,也不如想象中好欺。尤其是南地新君,必當急於立下功績。以其桓溫子的身份,絕不能等閑視之。


    桓溫早年南征北討,戰功赫赫,威名傳遍諸胡。即使沒有同吐穀渾當麵交戰,但自辟奚以下,對這位晉朝大司馬總有幾分忌憚。


    桓容的凶名更勝其父,出仕途之初就有水-煮-活-人-之舉,殘-暴可想而知。其後隨晉兵北伐,生擒燕國中山王,立下大功。桓溫死後,更是手掌幽、豫等州,逼得朝廷後退,繼而代晉而立,稱帝建製。


    這樣的人絕不好惹。


    大王子率兵-騷-擾-桓漢邊境,無異於引火-燒-身。趕在這個時候,王都又生出變故,國主重病,二王子代父-攝-政。


    若說其中沒有貓膩,白蘭刺使絕不相信。


    怎奈木已成舟,無法更改,隻能一邊關注王都消息,一邊加固城中防衛,以防漢兵一路高歌猛進,突破西強山,直-攻-到白蘭山下。


    可惜的是,他加緊防備東邊,卻疏忽了北邊。


    白蘭刺使萬萬沒有料到,漢兵尚未抵達,秦兵先一步找上門來。


    聽到麾下稟報,刺使的第一反應是不信。


    秦策登基之後,很快修書交好,長安兵力有限,現在正忙著剿滅慕容垂和慕容德,如何會在這時出兵吐穀渾,完全說不通啊!


    可事實容不得爭辯。


    八千黑甲騎兵自北襲來,一路摧枯拉朽,將白蘭城附近的兵寨全部鏟除。


    這支軍隊活似一部戰爭機器,活生生的絞肉機。無論是騎兵、步卒還是部落勇士,遇上他們隻有被碾壓的份。


    大雪攔不住這架恐怖的機器,朔風同樣擋不住這隻凶猛的巨獸。


    吐穀渾的兵寨不斷被摧毀、焚燒,守軍十不存一。除了工匠,秦璟壓根不要俘虜。


    無論鮮卑、羌人還是雜胡,遠遠見到這支黑色洪流,都是撒丫子就跑,壓根沒有迎戰的膽氣。北邊沒有路,東邊有漢軍,那就向西、向南!


    生活在吐穀渾境內的部落不是秦璟對手,對上西邊和南邊的鄰居卻有一戰之力。大部落聯合起來,並招納小部落為附庸,一路-燒-殺-劫-掠,不搶地盤,專搶金銀牛羊。


    西奔和南逃的部落為了生存,下手毫不留情,甚至做出過屠-城之事。和慕容衝類似,這支隊伍所過之地,直接或間接被消滅的小國番邦,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經過整整半個世紀,留下的陰影依舊揮之不去。


    秦璟率兵疾行,距白蘭城不到三十裏,遇上阻截的隊伍。


    帶隊之人身著鎧甲,手持一柄巨斧,臉上橫過三條刀疤,赫然是白蘭刺使的長子別罕,也是吐穀渾第一勇士。


    “秦氏無信!”別罕拉住韁繩,巨斧直指秦璟,大喝道,“長安修書交好,轉頭又兵-襲白蘭,卑鄙小人!”


    別罕會說漢話,卻並不十分利落。


    話說得磕磕巴巴,沒有半點威懾力。見秦璟不以為意,身邊的騎兵甚至發出幾聲嗤笑,別罕大怒,用吐穀渾語大罵,這次倒是格外的順暢幹脆。


    秦璟沒有被激怒。


    他身邊的染虎和張廉等卻是怒目圓睜,滿臉的怒氣。


    這支騎兵漢胡-混雜,對彼此的語言都很熟悉。哪怕不曉得吐穀渾語,隻要通宵鮮卑語,也能聽得個七七八八。


    “找死!”


    夏侯岩一聲大喝,就要拍馬上前,將別罕斬殺刀下。沒等他揚鞭,秦璟自馬背取下弓箭。箭矢離弦,直襲別罕麵門。


    破風聲迎麵而來,別罕意識到危險,倉促躲避,罵聲戛然而止。


    別罕的動作雖快,秦璟的箭卻更快。


    三箭連珠,別罕躲開其二,終究沒躲過最後一箭,肩膀被-射-中,巨斧險些脫手。


    八千騎兵齊聲高吼,發出野獸般的呐喊聲。


    吐穀渾兵無不心驚。有那麽一瞬間,他們甚至不敢確定,對麵的究竟是人還是雪地中的猛獸。


    “殺!”


    秦璟放下弓箭,抄起長-槍。


    戰馬人立而起,口鼻中噴出白霧,繼而重重踏在雪上,如黑色閃電般,衝向對麵的吐穀渾騎兵。


    “殺!”


    無需秦璟下令,八千騎兵早有默契,在飛馳中分成三股,分別由張廉、夏侯岩和染虎率領,一股-直-插-入敵軍,兩股分左右包抄,從戰鬥最開始,就打著徹底-剿-滅的主意。


    遇秦兵襲來,別罕顧不得傷痛,揮舞著巨斧迎戰。剛剛砍翻兩名騎兵,一杆镔鐵長-槍突然遞到眼前。


    槍-尖寒光凜冽,襲向麵門,帶起的冷意賽過朔風飛雪。


    “啊!”


    別罕下意識舉起巨斧,用力向上格擋。


    當的一聲,巨斧和長-槍互相-撞-擊,槍-身被撞-開寸許,依舊來勢不減,貼著箭矢留下的傷口穿透別罕右肩。


    別罕凶性乍起,幹脆不再閃避,單手握住槍-身,另一手揮起巨斧,就要將秦璟斬殺當場。


    斧刃距秦璟越來越近,別罕忘記了疼痛,雙眼放出凶光,表情變得瘋狂而猙獰。


    下一刻,視線忽然發生改變。


    別罕驚訝的發現,巨斧沒有擊中目標,自己反而離開馬背,被挑上半空,仿佛一隻無力的獵物,被-串-在槍尖之上。


    痛覺開始恢複。


    別罕能夠見到,自己的血沿著-槍-身流淌,將銀色-長-槍染成血紅。


    秦璟抬起頭,冷冷的看著別罕。血即將染上手背的一刻,長-槍-橫掃,蕩開對麵的吐穀渾騎兵,同時將別罕甩飛出去。


    見到這一幕,八千騎兵再次大吼,各個殺紅了眼,活似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不將獵物撕碎誓不罷休。


    吐穀渾兵心驚膽裂,被動的抵擋騎兵,壓根不曉得該何去何從。


    別罕仰麵倒在地上,脊椎已然斷裂。鮮血不斷從口鼻中湧出,完全是出氣多進氣少,大羅金仙也無法救活。


    吐穀渾兵被八千騎兵徹底包圍,群龍無首,猶如無頭的蒼蠅,很快落入下風。


    “殺光,一個不留。”


    秦璟甩掉-槍-身上的血跡,點點血斑飛濺,落在銀白的雪地上,似綻開一朵朵紅梅。


    八千騎兵領命,策馬在戰場上衝殺,吐穀渾兵一個接一個倒下。朔風呼嘯而過,卷走傷者的慘叫和戰馬的哀鳴,瞬息融入雪中,徹底無法分辨。


    這場遭遇在雙方預料之中,結果卻在意料之外——至少在白蘭刺使眼中絕對是這樣。


    別罕麾下的三千騎兵非但沒能擋住秦兵前進的腳步,反而一個照麵就損失殆盡。


    秦璟凶狠超出想象,連個象征性的俘虜都沒留。對他而言,有中途加入的小部落,壓根不需要留戰俘帶路。


    戰鬥結束後,雪中已有聞血腥而來的野獸,空中盤旋著食-腐的鳥類。


    刺耳的叫聲穿透風雪,為戰場增加幾分蒼涼。


    “走。”


    補充過食水,短暫休息之後,八千騎兵沒有打掃戰場,而是迅速集結上馬,頂風冒雪向白蘭城撲去。


    剛剛結束的戰場上,吐穀渾兵和戰馬的屍體四處倒伏,鮮血在風中凝固,將白色的雪染成暗紅。


    嗷嗚——


    第一聲狼嚎傳來,躲藏在林中的狼群陸續出現。空中的鳥類開始飛落,雙方似有默契,各據一方,涇渭分明。


    一隻烏鴉落在斷裂的長矛上,發出“嘎嘎”的叫聲。


    兩隻豹子一前一後出現,謹慎的避開狼群和烏鴉,在戰場邊緣尋到一具殘破的馬屍,遠遠拖走,很快消失在大雪之中。


    白蘭刺使焦急的等待城外消息。


    不承想,沒等到斥候,卻等來了秦璟率領的八千騎兵。


    黑甲騎兵出現在城外的一刻,他就知道長子凶多吉少,憤怒和仇恨一並湧上心頭,喝令集合守軍,披甲執銳,親自走上城頭。


    城門早已經關閉,城頭響起沉悶的號角。


    守軍嚴陣以待,困在城內的羌人和雜胡則人心浮動,想到之前出城的別罕,再看圍在城下的騎兵,心中很快有了計較,望向白蘭刺使所在的城頭,表情中浮現些許猙獰。


    鮮卑壓在自己頭上夠久,額該是他們付出代價的時候!


    秦璟頓兵城下,沒有著急發起進攻。


    隊伍中的劉氏部曲紛紛下馬,在白蘭刺使的眼皮子地下伐木,製造簡易的投石器。


    投石器製好,很快被推到城下,木杆用力拉起,木兜內的東西如風般砸向城內。並非想象中的石塊,而是一把巨斧子和一個一人頭。


    “阿子!”


    認出別罕,白蘭刺使大慟,抱起兒子的頭顱,雙眼已被仇恨逼紅。


    “賊子,我必殺你!”


    秦璟抬起右臂,百名敕勒和禿發部騎兵下馬,推動放平的投石器,架上長木,無視城頭飛落的箭矢,猛撲向城門。


    轟!


    城門被-撞-擊,城牆隨之搖撼。


    吐穀渾冶煉和製造兵器的手藝一流,論造城技術,卻連西域胡都比不上。


    白蘭建城已久,城牆仍是初時的土木結構,後期雖有加固,卻依舊顯得“脆弱”,連西域的小城都不及,更不用說漢人製造的高牆堅城。


    百餘人沒費多少力氣,城門就被-撞-開裂口。


    吐穀渾兵倉促應敵,不料想,背後突然響起一陣喊殺聲。


    羌人和雜胡突然造-反,城內陷入一片混亂。城外的騎兵抓住機會,沉底破開城門,策馬揚鞭,大聲呼嘯著,如潮水一般湧入。


    太元元年,十二月辛醜,白蘭城破。


    秦兵攻占城池,城內守軍盡被誅殺。


    白蘭刺使殺出重圍,妻子兒女卻未能逃出,盡死於羌人和雜胡之手。逃往都城的途中,遇到朝廷使者,被當頭叱喝,責問他市地之責。


    激憤之下,白蘭刺使自盡,死前留書,昏庸之輩攝政,國將亡矣!


    失去白蘭城僅是開始。


    秦璟沒有停下進攻的腳步,一把火燒毀城池,很快開始清掃白蘭山附近的吐穀渾部落。新投靠的羌人和雜胡是最好的利刃。因為恨透了貴族和官員的壓迫,動起來手,凶狠程度不亞於染虎等人。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王都中的二王子已是焦頭爛額。


    這個關頭,西強山又傳來消息,大王子剌延四王子葉罕同時-叛-國,帶兵投靠桓漢,正奉桓漢天子之名,奔馳襲向王都。


    “不可能!”


    二王子不願意相信,更不敢相信。


    大王子還有理由,四王子完全解釋不通。


    為確定消息真假,王都先後派出幾支騎兵。然而,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至此,二王子和滿朝文武終於確定,西強山的守軍的確-叛-國,正為桓漢大軍引路,一路攻向王都。


    在漢軍行進途中,一隻蒼鷹自西而來,直直飛向天子大輅。


    桓容推開車門,蒼鷹飛到桓容腿邊,抖抖羽毛,叼起盛在盤中的肉幹,兩口吞入腹中。


    解下鷹腿上竹管,取出絹布細看,桓容的眉頭越挑越高。


    白蘭城?


    絹布放到一邊,迅速鋪開輿圖,確定白蘭城所在的位置,桓容一下下敲著桌麵,微微眯起雙眼。


    送來這封信,究竟是幾個意思?


    猜不透秦璟信中的意思,桓容沒有立即回信, 而是命宦者送上鮮肉供蒼鷹食用,自己對著輿圖沉思, 手指沿著白蘭城和吐穀渾王都之間滑動,眉心越蹙越緊。


    秦璟先一步拿下白蘭,城內的金銀門和銅鐵門必會一掃而空,擅長冶煉和打造兵器的匠人也不會留下。


    實事求是的講,這對桓容的西征計劃的確有影響,卻不如表麵看起來那麽大。


    在一個月之前, 桓容的目的僅是攻下西強山以東,擴大地盤, 搜羅工匠填充工坊。按照原計劃,山麓以西的地盤, 他不會輕易去動。


    一則,吐穀渾轄地特殊, 氣候嚴酷,短時間內,南地出身的官員未必能夠適應。


    二來, 此地多族雜居, 臨近又有附國,西域那邊的事情還沒徹底理清,沒有合適的施政手段,拿下來也會亂上一段時間。


    長安的兵力捉襟見肘,建康又何嚐不是。


    他能複製出兵器糧草,可沒法克-隆出人來。短期內,武力威懾是必然,卻不能忽視實際的急速擴張。


    畢竟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地基打不穩,樓建得越高越容易出事。


    奈何計劃沒有變化快。


    白部和獨孤部及其附庸先後投入麾下,發誓效忠臣服。


    緊接著,大王子謀士請見,道出驚人之語。


    明麵上,此人是大王子的說客,事實卻是,他對大王子沒有半點忠心,與其說是為大王子殫精竭慮,不惜以身犯險,不如說他同吐穀渾有深仇大恨,正設法將這個政-權推上絕路。


    還是那句話,天予不取,反受其害。


    對桓容而言,此時此刻,吐穀渾完全是被擺到盤子裏,呈送到自己麵前,如果不動手拿下,簡直是腦袋被門夾了。


    至於之前擔心的問題,仁政的路走不通,那就隻能雷厲風行,以武力威懾。漢軍不夠用,之前曾被吐穀渾壓迫的羌人和雜胡都是最好的刀。


    沒有漢軍插手,隻要尋到機會,部落間的征伐也不可避免。


    想到這裏,桓容閉上雙眼,用力捏了捏眉心。


    秦璟拿下白蘭山,如果是他自己的意思,事情還能解決。假如是長安的決定,事情就變得有些麻煩。


    或許,他該請謝安和王彪之來商議一下?


    斟酌許久,桓容又打消這個念頭。


    秦兵攻入白蘭城的消息不能隱瞞,這封信就算了。


    “噍——”


    蒼鷹吃完鮮肉,半展開雙翼,開始梳理羽毛。


    桓容單手撐著下巴,一下下順著蒼鷹背羽,腦子裏閃過多個念頭,結果無一切合實際——至少不是百分之百。


    最後想得腦仁疼,幹脆拋開,不再去想。


    按照大軍的行進速度,趕到白蘭城時,黃花菜都涼了。不是長他人誌氣,和秦璟麾下的騎兵比速度,當真是自己找虐。


    “白蘭城沒法去,就按原計劃。”


    桓容深吸一口氣,采取折中的辦法。


    白蘭城建在淹水上遊,向南就是附國。以秦璟的行事作風,城池在他手裏,九成以上不會留下任何隱患,足可以震懾周圍鄰居。


    秦璟一日不收兵,淹水和白蘭山周圍的胡族部落就會老老實實,半點不敢起刺。懼怕也好,其他也罷,這樣的情形,對自己拿下吐穀渾王都,並進一步消化未必沒有好處。


    “事情可以談。”


    靈光閃過腦海,桓容茅塞頓開。


    西域之地可以分管,暫時避免爭端,吐穀渾同樣可以。前提是長安沒有過多插手,分割利益的是秦璟而不是秦策。


    梳理過羽毛,蒼鷹歪頭看著他。如果鳥類也有表情,蒼鷹必定滿臉都是疑惑。


    桓容收回手,從箱中取出絹布,迅速寫成一封短信,主要為告知秦璟,他不日將至莫何川。兩人距離不遠,無妨見上一麵,討論一下戰後利益劃分。


    此信既是約見,也是為告知秦璟,白蘭城之事,桓容不予置評,反正地盤就在那裏,誰打下歸誰。但是,莫何川之地,桓容勢在必得。如果秦璟想-插手,兩人之前的約定怕要提前實現。


    書信寫好,桓容看過兩遍,確保意思清楚明白,隨即-塞-入竹管,綁到蒼鷹腿上。


    “辛苦你了。”


    撫過蒼鷹背羽,得來一聲鳴叫。桓容淺笑,單臂撐起蒼鷹,順勢推開車門。


    朔風呼嘯,冷得浸入骨髓。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天地間盡是銀白。


    蒼鷹展開雙翼,振動數下,眨眼飛上半空。矯健的身影在車頂盤旋,鳴叫兩聲,旋即調轉方向,振翅向西飛去。


    蒼鷹化作一個黑點,很快消失在雲層之後。


    桓容命宦者上前,口頭吩咐幾句。宦者領命,轉身一路小跑,向謝安和王彪之所在的車駕行去。


    看著宦者的背影,桓容驚訝的挑了下眉。


    雪深沒過腳踝,這位卻是如履平地。想到人是南康公主安排到自己身邊,又覺得理所應當,沒什麽好奇怪。


    知曉白蘭城被秦兵攻破,謝安和王彪之的反應如出一轍,都沒有過分焦急,也沒有建議桓容立即前往白蘭城和秦璟對上,而是建議大軍加速趕往吐穀渾王都,先拿下莫何川再言其他。


    “兩位所言正合朕意。”


    桓容點點頭,下令全軍短暫休息,補充一下食水,隨後全速行軍,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吐穀渾王都。


    “騎兵上馬,重甲步卒乘車,槍-兵弓兵輪換登車。斥候往前方探路,遇有狀況立即回報。”


    眾人應諾,配著一小口溫水,將夾著鹹肉的蒸餅咽下肚,稍事休息,迅速上馬登車。


    從天空俯瞰,萬餘大軍仿佛一條黑色長龍,迎風穿過茫茫雪原。


    騎兵開路,武車在後,步卒踏過車轍。大軍所過之處,積雪盡被壓平碾實,形成一條狹長的雪路。


    吐穀渾大王子和四王子並肩而行,兩人雖然臣服,卻沒有換上漢軍鎧甲,依舊是小袖衫、小口袴,外罩一層皮甲。長裙帽遮住雙耳,口鼻呼出的熱氣凝成白霧,眨眼掛上眉梢,連成白色雪霜。


    不久,斥候打馬回報,前方兵寨已空,駐守此地的羌人部落盡數遷走。


    “據留下的痕跡看,時間不會超過兩日。”


    有投靠的兩位吐穀渾王子,又有熟悉莫何川的謀士和部族首領,桓容手中的輿圖不斷充實,沿途兵寨多被標出。


    就王都而言,不能說是一覽無遺,在漢軍跟前沒有半分遮掩,倒也不差多少。


    “這是第幾座兵寨了?”


    吐穀渾人不善造城,白蘭城如此,莫何川也是一樣。


    城牆不夠堅固,城池不夠堅深,幹脆在城外設立兵寨,派軍隊和部落駐守,作為保護都城的屏障。


    換做平時,這些兵寨猶如鋒利的獠牙,即便不能完全消滅來敵,也能給對方造成重創。


    如今的情況截然不同。


    大王子四王子投靠桓漢,國主突然重病,二王子誌大才疏,性情昏庸,行事不得人心,之前更逼得白蘭刺使自盡,消息傳來,滿朝嘩然。


    白蘭刺使是辟奚任命,更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常年鎮守白蘭城,防備臨近的附國,又監督打造兵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幾位王子都要喚他一聲叔父。


    如今守城不力,失去礦山人口,的確難辭其咎。但是,對手是有名的北地凶神,遇上絞肉機一樣的八千騎兵,誰能保證,一定能守住白蘭城?


    更何況,白蘭城被破之前,王都已經接到秦兵-侵-入國境的消息。有官員提醒二王子,需要在白蘭城增兵以防不測。


    哪裏想到,二王子壓根不理此言,一心一意的要對付大王子,更將附近的兵力調往莫何川,以拱衛都城。


    白蘭城破和刺使自盡的消息傳來,朝廷上下一片沉默。


    這個結果早在預料之中,眾人心中除了無奈,更多的則是悲涼。


    八千騎兵橫掃白蘭山,以王都目前的實力,壓根別想出兵搶回來。


    這個關頭,桓漢的大軍又不斷逼近,王都附近的兵寨接連失去消息,派人前去查看,多數人去樓空,要麽投向桓漢,要麽向別處遷移,明顯是打定主意,絕不為王都陪葬。


    得到消息,二王子終於慌了。


    匆忙召集群臣,赫然發現應召者寥寥無幾。派人往府上去找,多數竟已趁夜逃出城外!自己跑不算,連守軍都帶走千餘人。


    桓漢的大軍逐-日-逼-近,形勢愈發危急。


    在城頭眺望,已能望見黑色長龍。


    二王子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實在無人商量,隻能咬咬牙,打開軟-禁國主的宮室。


    門剛一打開,室內就飄出一股刺鼻的氣味。本能的捂住口鼻,二王子皺眉,命人先進去點燃熏香,驅散一下惡-臭。


    奴仆進去之後,熏香未曾點燃,反而傳出一聲驚叫。


    二王子心頭一驚,顧不得氣味刺鼻,大步走進室內,就見辟奚仰麵躺在榻上,臉色青黑,嘴邊掛著汙血,氣息斷絕。然手腳尚未僵硬,顯然死去不久。


    一同被關押的奴仆橫七豎八倒在地上,胸口皆-插-有折斷的木刺,額頭畫著詭異的血痕,雙目圓睜,為主殉葬。


    看到屍體頭上的血痕,在場之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吐穀渾是鮮卑分支,信奉薩滿教。死去之人頭上的圖案以血繪成,代表著最-惡-毒-的詛咒。


    二王子雙腿發軟,竟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上,臉色煞白,耳邊似有喪鍾敲響。


    太元元年,十二月底,吐穀渾王辟奚服-毒-身亡。


    關於這位王者,曆史記載不多,加上胡族不修史,想要查找有關他的資料,僅能從東晉和桓漢史書中尋找。


    性狡勇猛,是對他最多的形容。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狡詐多謀的王者,生命的最後卻被兒子囚-禁,以致服-毒-自盡。死訊一直被遮掩,直至城破才被揭開,不得不令人唏噓。


    癱軟在地上許久,二王子強撐著打起精神。


    他十分清楚,國主的死訊必須壓下,絕不能在此刻傳出。目光掃過滿臉驚駭的奴仆,猛地-抽-出彎刀,用力揮下。


    都城外,漢軍擂起戰鼓,吹響號角。


    蒼涼的號角聲伴著鼓聲,回旋在冰冷的風中,重重砸在守軍的心頭。


    天子大輅中,桓容身著玄裳、朱紅蔽膝,腰佩獸首寶劍,長袖衣擺在風中烈烈作響。在大輅左右,謝安和王彪之神情肅然,胡須被風吹拂,始終脊背挺直,傲然如鬆。


    在鼓聲中,百餘輛武車推到城下,擋板升起,架上木杆,組成三排投石器。


    跳蕩兵將圓盾背在肩上,扛起雲梯,隻等一聲令下,就要直撲城下。


    狂風中,喊殺聲未起,殺機早開始蔓延。


    突然,號角聲停了,鼓聲猛然變得急促。


    武車旁的步卒用足力氣,齊聲大喝,拉動絞索,投石器的木杆猛烈搖動,拋出斷木巨石,呼嘯著砸向城頭。


    幾塊巨石砸到城牆上,牆皮竟簌簌飛落。


    “殺!”


    巨石和斷木如雨,城頭守軍死傷不多,人卻被嚇破了膽。


    經公輸和相裏改造的武車,威力超出尋常,加上是三段連發,守軍頓覺漫天都是巨石斷木,恐懼感襲遍全身,隻想找個地方躲藏,壓根不敢冒頭。


    投石告一段落,攻城錘已推到城下,跳蕩兵抬著雲梯,虎狼般撲向城牆。


    雲梯上帶有特殊結構,並在上層包裹鐵皮,一旦架上城頭,輕易無法推倒,更沒法砍斷。


    第一部雲梯架上,緊接著是第二部、第三部。


    攻城錘抵在城門前,車上的壯漢將粗繩纏在腰間,一起拉動巨木,猛地-撞-向城門。


    在漢兵潮水般的攻勢前,吐穀渾王城顯得格外脆弱,幾乎不堪一擊。


    其中固然有武車之威、將士之勇烈,同樣要歸功於吐穀渾文武和貴族的“知情識趣”,舉家逃走,更帶走千餘守軍。


    曆史總是相似的。


    當初鄴城被破,與慕容垂和慕容評的出走不無幹係。如今莫何川搖搖欲墜,幾乎是鄴城之事的重演。


    區別在於,攻入鄴城的是秦璟,即將踏入莫何川的卻是桓容。


    吐穀渾大王子和四王子站在軍後,看到城下一幕,都不禁心生寒意。下意識望向天子大輅,目及年輕的桓漢天子,接連打了兩個寒顫,不得不重新估量心底的念頭。


    如果桓容在位,自己所想絕不會有實現的可能。


    眺望王城,四王子臉色蒼白,雙手握緊韁繩,手背暴起青筋。大王子則生出一陣茫然,為心中執念投向桓漢天子,究竟是對是錯?


    與此同時,蒼鷹飛過雪原,尋到正追擊吐穀渾殘兵的秦璟。


    看過桓容書信,秦璟忽然笑了。


    張廉和夏侯岩碰巧走過,見到秦璟的笑容,齊刷刷打個哆嗦。


    不能說殿下的笑容難看,昧著良心說這話,十成會遭雷劈。可好看歸好看,如此滲人是為哪般?


    “吹號角,集結全軍。”


    不等兩人得出答案,秦璟已收起書信,抄起紮在地麵的長-槍。


    “追擊殘兵,一個不留!遇附庸胡部,凡以漢家子為羊奴者,不降盡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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