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兒!”段文鷺急喊著,腳下步子加快。


    兩丈開外的段文鴛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走得如飛。


    “段文鴛!你給我站住!”段文鷺急了。


    段文鴛驟然駐足,卻立在原地,頭都沒回半個,嘴角邊掛著一抹冷笑。


    段文鷺小跑上來,攔在她的身前,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你要做什麽?”


    段文鴛不為所動,眸光陰寒,冷冷地打量著自己的姐姐,涼道:“我要做什麽,與你何幹?”


    段文鷺倒吸一口涼氣,峻然道:“你這是和長姐說話的口氣嗎?”


    “哈哈哈!長姐?”段文鴛的臉上毫無笑意,瞳孔一凝,“你配嗎?”


    “你……說什麽?”段文鷺能感到衝麵而來的寒意與憎恨。


    她的妹妹,她的親妹妹,竟然這般恨她了嗎?


    “你瞞得過父親,卻瞞不過我!”段文鷺挺直了脊背,“你想入宮侍奉皇帝?當真如此嗎?”


    段文鴛揚起下巴,與姐姐針鋒相對:“不錯!我就是要入宮!就是要侍奉皇帝!”


    “鴛兒你……”


    “嗬!入宮有什麽不好?就算我隻給皇帝做個妃嬪,也比姐姐的英國公夫人要高貴些!姐姐怕是日後見了我,還要向我跪拜行禮呢!”段文鴛搶白道。


    可不等她話音落地,“啪”的一聲,麵頰上便挨了一巴掌。


    段文鷺揮出耳光,便被自己驚住了。她眼睜睜地看著妹妹的左頰上添了幾道指印,震驚地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垂頭看向自己顫抖的右手——


    她竟然,竟然抽了親妹妹的耳光!


    段文鴛怔然一瞬,突地狂笑起來,笑著笑著,眼中含淚:“打得好!打得當真是好!”


    “鴛兒我……”段文鷺欲言又止。


    “別叫我鴛兒!”段文鴛喝道,她咬著牙恨恨的,“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好啊!好得很!原來你不止對愛慕你的人狠毒,對親妹妹也是如此!”


    說罷,轉身便走。


    “鴛兒!”段文鷺搶上前扯住她的衣袖,“我沒想打你!我沒想……”


    “走開!”段文鴛猛地甩開她。


    段文鷺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


    “段文鷺,你記著,從此之後,你我……恩斷義絕!”段文鴛甩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吉日。


    天光大亮。段府大門前熱熱鬧鬧的一行人,擁著一駕華麗車馬。為首的,是一名服色不低的瘦高內監。


    “段大人!咱家奉了皇命,請二小姐入宮的!”瘦高內監禮數頗為周到。


    “有勞有勞!”段寶臣對這位總管內監,今上身邊的紅人很是客氣。


    他其實內心裏是極不願女兒入宮的,可怎麽也坳不過那倔丫頭。此時,他隻怪自己素日驕縱她太過了。


    瘦高內監和幾位宮中的教養嬤嬤皆被迎入了段府中,好茶好禮地招待。段寶臣忙派了管家去請二小姐穿戴整齊了來。


    段文鴛的房中,菱花鏡映出佳人麵,她不是柔質的美,她是英氣勃勃的。段文鴛將一根華燦燦的步搖插.入發髻,對著鏡中的自己冷笑。


    她知道自己很美,更自信於自己的風華氣度足以吸引天下男人的目光,即使那個男人貴為天子。她更知道,她是奪目的,不同於那些庸脂俗粉的奪目。據說皇帝尚武,段文鴛確信他會歡喜自己這一款。


    突地,門外傳來小丫鬟的行禮聲:“大小姐!”


    段文鴛的冷笑僵在臉上。她不想見到她,在這個時候,不,她永永遠遠都不想再見到她,她的姐姐。


    門被打開,“吱呀”的聲音仿佛碾過段文鴛的心。


    “鴛兒……”段文鷺看著妹妹打扮停當的背影,心中的哀戚之感更甚。


    “你這是何苦呢?”段文鷺語帶哭腔。


    段文鴛睨著鏡中姐姐憔悴的麵龐,絲毫不覺得憐惜,隻覺得厭惡——


    她厭惡她的軟弱,厭惡她對於傾慕她的人的冷漠。阿意何其無辜?她隻是喜歡上了同為女子的姐姐而已,就像自己,也喜歡上了同為女子的她。可是,為什麽,姐姐就這樣狠心?狠心地對阿意的整副情意不管不顧?甚至在阿意被害之後,連半滴淚都沒流過。


    可憐,可歎!阿意那樣年輕,就被無辜殺害,卻連喜歡的人的心都無法得到分毫。


    “我不想見你,”段文鴛冷臉道,“你走吧!”


    “鴛兒,我求你了!你不能去!你不能入宮!那裏……不是善地!”段文鷺泣道。


    “不是善地?那是對別人,不是對我!”段文鴛鄙夷道。


    “鴛兒,隻要你不入宮,父親豁出段家幾輩子的臉麵,定能求得陛下放過你……”段文鷺如泣如訴。


    “放過我?”段文鴛嗤笑道,“誰不放過誰,還說不定呢!”


    段文鷺聞言,像被施了定身法,整個人都僵直了,淚水都忘了流下。她的麵色愈發的蒼白,仿佛已經丟了半條命。


    “你……你入宮,到底……到底要做什麽?”段文鷺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段文鴛不屑地冷哼:“我做什麽,都與你無關!”


    段文鷺瘋了般扯住她:“鴛兒!你要……你要置段氏於死地嗎?那是欺君之罪!是滅門的大罪!”


    段文鴛嫌棄地推搡開她,“我一人做事,自然我一人擔當!就算我恨你入骨,但段氏是我的母族,父親教養我長大,我不會害了他!”


    說罷,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目光陰寒道:“我不似你!不似你心狠腸毒!”


    “鴛兒……”段文鷺還想去拉扯妹妹,卻被無情地甩在地上,額頭狠狠地磕在了桌腳,血流如注。


    段文鴛入宮了,和幾十名世家女子一起。


    禁宮那麽大,那麽的曠闊;禁宮中的建築,那麽的宏偉,那麽壯麗。


    即使有禮儀拘著,段文鴛還是逮著機會看了幾眼周遭的環境。隻這幾眼,她就確定自己喜歡這裏,喜歡這些軒敞高闊的殿閣。她暢想著站在那高高的殿頂,看著腳下的芸芸眾生,那一定是很美妙的感覺。


    候選貴女由內監和嬤嬤引著,穿過禁宮,去往皇帝即將選擇她們的地方。這一路恰恰經過東華殿,那裏,是大周的東宮,太子居住的地方。


    一行人無聲地前行,除了足音,聽不到多餘的聲音。段文鴛的眸光還是忍不住四外偷瞧著。突然,她聽到為首的內監掐著尖細的嗓子道:“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段文鴛微詫:東宮?是剛上來的那位嗎?


    她如此想著,忍不住循聲望去,發現就在距他們三四丈遠的地方,一個麵容俊秀、蒼白的青年長身玉立,正背著一隻手朝這邊看著。


    巧的是,她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據聞,東宮身子骨虛弱,果然不假。段文鴛想著。


    她卻不知,那名青年的目光已經被她深深地吸引了。


    出乎段文鴛的意料之外,她落選了。


    段文鴛不甘心,她更不明白:她的姿容、氣度、家世、德行皆不差,憑什麽就落選了呢?


    看著那些被皇帝留了牌子的貴女們或欣喜若狂或茫然無措的模樣,段文鴛心理更不平衡了——


    明明她們之中沒有一個比她長得漂亮!為什麽?


    而且,在她的心中,落選事小,最最關鍵的,她無法接近皇帝,無法實施她的計劃了!


    想到阿意和她的家人,百餘口人,就這麽枉死於昏君之手,段文鴛心如刀絞。被皇帝無視的那一刻,段文鴛甚至生出衝動:她極想不顧一切地衝到兩丈外的那個黃袍男子的眼前,咬他、掐他怎麽都好,隻要能置他於死地……


    可是,她腦中的瘋魔最終還是被理智拉了回來:她不能,陷段氏於死地。


    段文鴛畢竟才十六歲,她再聰明,人生的閱曆還太淺。她以為皇帝是老了,眼花了,眼瞎了,才錯過她這樣一個才貌俱佳的。然而,他並不知道,武宗皇帝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便被她的姿容吸引了去,尤其是那股子英姿勃勃的氣度,極合武宗皇帝的胃口。


    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武宗皇帝最欣賞她的地方,亦是因之而舍棄她的地方。怪隻怪,她的美太有衝擊力,她的身上缺少女子的柔婉之氣,這戳中了武宗的心礙——


    那位已經故去了幾十年,既是他的偶像,又是他的噩夢的高祖皇帝,他的親姑姑。


    武宗皇帝最終還是放棄了段文鴛。他怕,這會是第二個高祖皇帝。


    美麗而又有野心的女人,太可怖了。


    段文鴛更不知道的是——


    東宮一直派心腹守在皇帝的身邊,隻為了在第一時間知曉關於她的消息。當得知她落選的時候,東宮歡悅得都要跳起來了。


    顧不得遮掩,更忘了避諱,貴女們剛剛退下,東宮就迫不及待地去見自己的生母,求生母向皇帝討段文鴛為太子側妃。


    他好歹還長了腦子,沒去直接求皇帝。饒是如此,他還是被皇帝狠罵了一頓,又被罰去奉先殿跪思己過。跪了兩個時辰,終因身體虛弱昏厥在了奉先殿中。


    可他醒來後,見到皇帝的第一句話,仍是:“求父皇賜婚段氏女!”


    武宗皇帝頭年廢了太子,如今隻剩下這一個兒子,還是個體弱多病瞧著都像是活不過自己的。而且,這個兒子大概是身體太虛弱了吧?娶了太子妃,還有幾房側妃、姬妾,竟無一人有所出。


    皇帝真怕這個兒子就此一命嗚呼,從此他的江山便後繼無人了。他一夜間愁白了半邊頭發。


    或許,段氏女如此烈性,可佐太子以陽氣?或者,這就是太子的命吧?


    皇帝這樣想著。


    他是個極剛愎自用的人,如今,也不得不向命運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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