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鎮子,果真如孟縝之所說,他們走了兩天一路上再也沒有碰到村落和城鎮,路上連一個可以歇腳的驛亭都沒有。


    不能好好休息楚瑜倒是沒有覺得有什麽,就是不能沐浴讓他覺得很難受,夜裏在馬車裏都睡不安生,這麽一來二去,眼下又多了一點青黑,無精打采的樣子讓人看著就心疼。


    孟縝之雖然嘴上不說什麽,其實時不時就要看看楚瑜的狀況,隻不過不知道怎麽,從客棧裏出來之後楚瑜的態度好像又變得有些冷淡了,也不愛說話。


    第三天終於看見了人煙,其實也不過是一個驛亭,人流來往很少,不過這也值得慶幸了。


    洗了一個熱水澡之後楚瑜總算活了過來,側身繞過屏風,整個房內還氤氳著熱氣,桌子上已經備好了一碗薑茶給來往的客人驅寒。


    他撩開還濕著的頭發,走到桌邊喝了一口茶,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了。


    門外有幾聲敲門聲,打開門,薑醒正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外,“打擾你了嗎?”


    楚瑜趕緊搖了搖頭,“沒有,怎麽了?”


    他不安地扯了扯袖子,“沒事,就是”


    楚瑜側過身,“先進來再說吧。”


    楚瑜房間裏還有淡淡的水氣,薑醒剛坐下又立馬站起來,“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我還是待會再來”


    “不用不用,”楚瑜趕緊把他摁在座位上,“我已經洗漱好了,有事盡管說。”


    薑醒的睫毛有些不安地顫了幾下,楚瑜這才發現他每次用來遮眼睛的白條不見了。


    聽楚瑜問起來,他才連忙道,“沾了水,於是便拿去洗了,還沒幹。”


    楚瑜點了點頭。


    少年確實生的一幅好相貌,雖然尤其的消瘦,身子骨卻像跟柳條一樣堅韌,此時睫毛像兩把小扇子似的落在眼簾,格外的惹人憐愛。


    他猶豫了一下道,“我娘生前給我留了一塊玉,說是當做我與舅舅相認的信物,原先我一直帶在身邊,剛剛洗漱完之後再找就找不到了,還想問問瑜弟可不可以替我一起找找。”


    楚瑜一聽便著急地站起身,“那便快去找吧,若是丟了可就是大事了。”


    薑醒見他這麽說,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露出兩個小梨渦,很快,又蹙起了眉,“每次都要麻煩你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楚瑜起身扶他,哭笑不得地催促道,“現在就不要說這種話了,還是快點去找回玉佩,要是丟了那可麻煩了。”


    來到薑醒休息的隔間,楚瑜翻了一會之後沒有找到什麽玉佩,下意識便問道,“你那玉長得什麽樣子?”


    問完,他又懊惱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薑醒既然看不見,又怎麽會知道那玉長得什麽樣子。


    未成想薑醒蹙起眉想了一下道,“是一塊青石,圓潤通透,上麵還有一塊雞血紅的斑,下麵環扣上拴了一條紅色的蘭花結。”


    楚瑜愣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垂下眼,“哦”了一聲,又接著找了起來。


    薑醒沒有注意到什麽不對勁的對方,他閉著眼陪著楚瑜摸了一會,在楚瑜旁邊,突然摸到一手潮濕,關切地問,“你的頭發怎麽還濕著,這個天容易著涼。”


    楚瑜不在意的撥了一下濕發,“沒事,一會兒就幹了。”


    薑醒皺了皺眉,閉著眼摸了一塊幹布,不由分說地就把他摁在床邊,讓他坐下,他坐在他旁邊,幫他擦起頭發。


    他的聲音和他手上的動作一樣輕柔,“若是你因為我病了,那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楚瑜還不太習慣與人如此親密,可是一想到他是好意,又是個極其敏感的人,若是拒絕了怕是又要多想,便無奈地任由他動作。


    薑醒沉默地幫他擦頭發,楚瑜隻想盡快了事,也沒有沒話找話,氣氛安靜地有些壓抑。


    楚瑜前幾日本來就沒有睡好,這時候反而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賣花的原因,薑醒身上總是有一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的香氣,像他這個人一般。


    就在他差點就要靠在薑醒身上睡著了的時候,突然感到身後的人動了一下,壓低了聲音似的喊了一聲,“是孟哥麽?”


    楚瑜睜開眼,揉了揉惺忪地眼睛,才發現孟縝之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走進來,垂下眼看著楚瑜,問道,“困了怎麽不回去睡覺?”


    楚瑜起身,揉了揉太陽穴,“醒哥的玉找不到了,我來替他找找。”


    “哦?是麽,”孟縝之挑起眉,說話有些陰陽怪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薑醒,“有這種事為何不來找我,你孟哥可是最喜歡樂於助人的。”


    薑醒麵色不變,就像沒有察覺到他的情緒一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剛才孟哥好像不在,所以我才會去麻煩瑜弟。”


    “嗯?”楚瑜轉過頭來,皺著眉看著孟縝之,“你又跑到哪裏去了?”


    孟縝之噎了噎,暗暗瞪了薑醒一眼,心虛地打開扇子遮住半邊臉,吞吞吐吐,“也沒有,就隨便逛逛。”


    楚瑜卻沒有任由他糊弄過去,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去喝酒了?”


    孟縝之大呼冤枉,“這裏除了熱水,哪裏來的酒,你可不要張口就汙蔑我。”


    楚瑜冷笑幾聲,“看看,這又不打自招了,你果然還是偷偷跑去找酒喝去了罷?”


    見瞞不過去,孟縝之幹脆坦蕩蕩地攤開手,一幅厚著臉皮任由楚瑜說的模樣,給楚瑜恨得牙癢癢。


    旁邊的人笑了幾聲。


    楚瑜轉過頭,奇怪地看著他。


    薑醒搖了搖頭,“沒什麽我隻是有些羨慕你們,我還從未有過這麽要好的同齡朋友。”


    說著說著,他又露出了有些落寞的表情,“從小因為眼疾,就沒有人願意與我玩,現在大了,倒也看開了。”


    楚瑜蹙著眉,不知道怎麽安慰他。


    孟縝之在一旁,牙酸地齜牙咧嘴。


    剛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楚瑜一幅沒有防備的模樣躺在這人的懷裏,擦著頭發手卻不安分,仗著楚瑜沒注意還偷偷地摸他的後頸。


    他現在隻想把楚瑜拎起來抖一抖,讓他徹底看清這人的真實麵孔。


    “所以呢,玉找到了麽?”


    實在看不下去,孟縝之強行插話,打斷他們的談話。


    楚瑜這才想起來正事,刷的一下坐直身子,“差點忘記了正事,還沒有,快找快找。”


    他的手在榻上胡亂地一掃,手指就碰上了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他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塊青石。


    這玉與薑醒描述的一樣,上麵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雞血斑,像一滴血融進了玉似的,樸實無華的石頭有一種詭異的美豔感。


    他連忙把這石頭塞進薑醒的手上,“這個是你要找的東西麽?”


    薑醒蹙著眉摸了幾下,很快,眉頭舒展,嘴角也染上了幾分喜意,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個。”


    他感激地衝著楚瑜笑了笑,“多謝。”


    楚瑜多瞥了幾眼那塊奇怪的玉,很快就收回了視線,搖了搖頭,“既然找到了,那麽我便先回去了。”


    薑醒點了點頭,“好。”


    楚瑜站起身,原先蓋在他頭上給他擦頭發的布掉了下來,掉在了薑醒的腿上。


    薑醒握緊了那塊有些潮濕的布,“這個便交給我吧。”


    楚瑜原先想拿走讓人替他洗了,既然他這麽說,也不好再說什麽,便點了點頭,“那不打擾你休息了。”


    “你們還要聊到什麽時候?”


    孟縝之不耐煩地插了一句嘴,拎起楚瑜的後頸就把他提了出去,啪的一聲給薑醒關上門。


    薑醒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手上拿著還可以嗅到楚瑜頭發上的皂角香的布,聽著門外人的吵吵鬧鬧,突然覺得有些寂寥。


    分明那麽多年來都是一個人過來的。


    他歎了一口氣。


    -


    門外,楚瑜從孟縝之的手上掙脫,不言不語地回了房間。


    原先是想把孟縝之關在門外邊,誰知道他剛想關門就被一條腿卡住,緊接著,孟縝之就整個人擠了進來。


    楚瑜無奈地看著他,“你又要幹什麽?”


    擠進來之後,孟縝之無賴地往他的桌子邊一坐,“若是我不去找你,你就打算這麽一直不跟我說話?說說,又鬧什麽小脾氣呢?”


    楚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幾眼,“我什麽時候又鬧”


    孟縝之笑著用手指點了點桌子,“那日在客棧,你在外麵聽見我和大壯的談話了?”


    見他一語道破,楚瑜撇開臉,“我又不是故意的,既然說了見不得人的話,那麽就該明白隔牆有耳的道理。”


    孟縝之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那你還說你沒有鬧小脾氣?”


    楚瑜一時失語。


    他不喜歡被他用這樣的詞形容,就好像把他當做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來看待似的。


    孟縝之歎了一口氣,繞過桌子走到他身邊,突然撩開袍子,跪倒在楚瑜的腳邊,“在下確實向六皇子隱瞞了事,還請六皇子殿下責罰。”


    還沒等楚瑜說話他又自顧自地站了起來,笑著彎腰與楚瑜麵對麵,衝著楚瑜眨了眨眼,“不過,在下知錯不改。”


    楚瑜被他這幅模樣逗笑了,氣也消了不少,突然對他們到底談了些什麽,又隱瞞了些什麽好像不是很執著了。


    他踢了踢孟縝之的腿,“演夠了沒?”


    見他終於笑了,孟縝之也鬆了一口氣,又變成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懶洋洋道,“六皇子殿下真是陰晴不定,在下又有什麽辦法呢?還不是哄著?”


    原以為楚瑜又要罵他貧嘴,沒想到他眨了眨眼,竟然順著他的話煞有介事道,“是啊,我這麽陰晴不定,你除了哄著,又有什麽辦法呢?”


    兩人對視了半晌,忽然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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