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八年這一年,因小王子擅開邊釁,朝野上下的重心都放到了戰事上。實則這一年也是舉子大比之年,中試舉子中也出了不少曆史名人。


    半工半讀給崔燮寫著《塞上風雲錄》的徐禎卿就高高地上了榜。


    他既是四大才子之一周文賓的原型,又是領導古文運動的前七子之一,文章亦豎起崇古變今之風,個人風格十分明顯。考官楊廷和一眼就把他從三千舉子中簡□□,高高地點到二甲,後來簡拔庶吉士時也不顧他貌醜的事實,硬把他塞給了主考張元禎。


    張學士想想他的容貌,再想想中試的那些俊秀舉子,不禁朝楊廷和抱怨:“石齋以為這庶吉士拿到聖前,還能有個崔和衷給他遮掩兩筆,畫成漂亮人物麽?”


    楊廷和抓著他的手求情:“徐禎卿長相雖略差些,可文學優長,朝廷選賢能又不是後宮選美人,略差些的也不是沒有……”


    反正弘治天子是個不會以貌取人的名君,朝中前有李東陽、後有焦芳,長相不如意人的都能做到閣老、學士,也不差這一個庶吉士了。


    張學士叫他說得無可奈何,館選時便沒許人把徐禎卿黜落。但在擬庶常名單時,還是意難平地將崔銑、嚴嵩等俊秀才子之名列在前頭,把他壓到了最後。


    徐禎卿不曉得自己差點因為長相被人從館選中刷落,得中庶常之後,便興衝衝地跟崔燮報喜。


    崔燮也替他高興,眉間憂色略減,握著他的手說:“天幸你考上了庶常。康狀元他們原先跟著梁、王兩位學士讀書時,還能分攤些緊急的稿子,如今他們也都已除授差事,不得像從前那麽趕稿了,《塞上英雄錄之擒賊擒王》卷和《錦衣衛之塞上風雲》就都指望你和征明了。”


    徐禎卿過了朝考的驚喜差不多都轉成了驚嚇,摸了摸自己隱隱酸痛的手腕,果斷效法同鄉,向崔燮推薦才子。


    他在京裏認得的人不多,還都叫崔燮摟到手底下寫稿了,但館選出來的庶吉士多啊!一科三十名庶吉士,他還是墊底的那個,前頭的肯定有比他更適合寫稿的!


    崔主編親切嘉勉了他這份心意,並請他掃祭回來便居中引薦,帶一位自己早已看中的才子來崔家。


    那是一位與他坎坷的館選經曆不同,憑二榜第二的名次和一張好麵容早早就定下了庶常位置的江西才子,嚴嵩。


    崔燮剛穿過來就把自己還記得的明朝大事、名人都寫了一遍,印在硬盤裏。遇上了這種曆史上著名的大奸臣就得把人圈起來,不能叫他們有機會脫離組織,自由散漫地長成奸佞。


    特別是他還不知道哪年出生的兒子——


    隻要嚴世藩落地,他就得把管教那孩子的權力弄到手,從小軍事化教育,絕不能讓他像曆史上那樣玩弄權術,禍國殃民!


    但三月底新進士們謝恩畢後,還各有一段回鄉祭掃的假期,新庶吉士還不得就用。徐禎卿他們走了沒多久,紅鹽池大捷的消息就傳至朝中,之後不上兩個月又是河套大捷,小王子諸子與火篩接連授首,回京獻俘……


    等新人們歇足了假回朝時,這場綿延數代的複套之戰已畫下休止符,明軍對虜患的應對之策也從守關拒賊,轉變成了主動出擊。


    拒敵於城門之外,何如拒敵於敵城之下?


    馬文升、劉大夏這兩任兵部尚書又探討起了如何收複京北的開平、大寧、興和三衛,戶尚韓文、工尚曾(钅監)則追著已升作吏部尚書的馬文升追問該安排誰來安頓內附的小王子、火篩殘部。


    許其內附,必定得給他們建些房子,撥牧場或田地耕種,也得派官兵監視,防止他們再作亂。


    內閣、六部合議了幾回,擬定將紅鹽池新城改作紅鹽衛,派新任懷寧侯孫應爵暫駐紅鹽衛,監管韃靼俘虜修築城池、房...屋、馬場,使其從遊牧轉為定居。而監管、教化方麵就由陝西禦史王守仁兼管,務使套虜中的老幼歸服王化,安心做大明百姓,熄了做賊之心。


    及至朝廷大事都議完了,新科進士們才陸陸續續回朝,徐應禎在江西會館苦候良久,終於等到了剛剛進京的嚴嵩。


    嚴嵩此時還是個峻潔清高的年輕人,身無長物,正擔心著如何在京賃房。徐禎卿卻是吳中富庶風流地有名的才子,又拿著崔燮的稿費,宦囊頗豐,見他正在尋房舍,就主動替他尋了一座三進的小宅,領他去看。


    嚴嵩與他不大熟悉,不肯平白受他的好處。徐禎卿便道:“我與嚴年兄同考中庶吉士,日後相處的日子還多著,何須計較一時銀錢出入?何況年兄詩文迥出儕輩,書學古法,方嚴渾闊,不是久貧之人。我實話與你說,如今翰林裏正有一位前輩看重你呢。”


    哪位前輩?


    莫非是看中了他這身皮相?


    可他家中已有山妻,不能再攀高門!


    嚴嵩緩緩搖頭,拱手道:“我知道徐兄一片好意了,還請徐兄替我回複,嚴某雖然貧寒,卻無攀附之誌。”


    他是高潔了,徐禎卿五日一休沐,跟李獻吉、康德涵、祝枝山、唐伯虎等才子高士們喝酒論文的好日子就完了!


    他微微繃起臉皮,肅然道:“嚴兄以為徐某是何等人?你不攀附,難道我就是攀附上官的人麽!我來找你,是因崔學士欣賞你的文字,欲請你參與編撰《塞上英雄錄》,你也可憑此得些潤筆,改善生活。你若不願意,隻當我徐禎卿不曾來過吧!”


    他拂袖就走,嚴嵩反而相信他的好意了,連聲道歉,應允道:“徐兄莫怪我之前言辭失禮,嚴某願意,嚴某亦知報國二字。”


    他家裏清貧,一向舍不得買連環畫,可讀書時也偷偷在書店裏看過錦衣衛,後來又出了少年錦衣衛,刻畫的兩位國舅機警多智,他也是很喜歡的。


    這回的塞上英雄錄他雖沒正經看過,卻聽說是國舅寫的稿子,裏麵所記的英雄也不隻是武將,還有前科狀元王守仁,副都禦史楊一清這樣的文臣模範,他心中佩服,豈有不願意的?


    何況他也對崔學士聞名已久,想見見這位隱藏畫技多年,直到被人彈劾才肯自曝身份的奇人。


    嚴嵩特地換了身略新的青色直身,跟著徐才子到了崔家。


    進到崔家後,他感覺自己簡直就像《世說新語》中,那個往詣太尉王衍的人,觸目見琳琅珠玉。


    文宗李閣老曾盛讚過的李夢陽,振詩文崇古之風的何景明,殿試時得弘治天子讚為“變今追古”的前科狀元康海,書法大家祝枝山,詩書畫三絕的唐寅、文征明……再加上引他到這座花園中的吳中詩冠徐禎卿,真令他感到了“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他一個普普通通的庶吉士,幾乎不敢跟這些名人打招呼。


    名人們倒是熱心的跟他打招呼。特別是天天盼著卸任卻卸不下的康海,全然沒了剛考上狀元時的傲氣,挽著這位晚自己屆,還隻是二甲進士的後輩的手,將他拉到自己那張沙發上。


    嚴嵩受寵若驚,坐都不敢坐深了。


    可這閱覽室裏擺的是遷安樣兒的軟榻,一坐下去屁股就陷進了羽絨墊裏,借不上力,他就想起也起不來了。


    徐禎卿拿著分給自己的稿子,極熱情地要他看:“你看看這份!這是國舅們從黃河北灣采訪回來的,寫的是宣府副總兵白玉設伏引黃河水困住套虜火篩的經過,寫的極逼真,黃河隆隆奔馬之聲猶在耳邊……當初我們連寫了幾個月邊城城接沙漠,如何幹旱缺水,看著這有水的采訪稿就是痛快!”


    嚴嵩束手束腳地不敢接,隻怕手不幹淨,弄髒了那印著彩畫兒的高檔采訪本。


    他深吸了口氣,問道:“此處是崔...氏,我卻還不曾拜訪過主人,就貿然來此處看國舅的稿子,是否不大合適?”


    李夢陽笑道:“嚴賢弟不必拘束,崔學士聽說你今日要來,特地去請國舅們和謝指揮使來給你講真正的邊關風光,要晚些才回來。這塞上英雄錄有底稿,有我們這些熟手,你隻管放開寫就行。”


    嚴嵩略微放開懷抱,擦了擦手,接過了國舅的稿子。


    國舅們的文筆果然樸實,比不上他們這些進士。可樸實歸樸實,文章結構、內容也是照著高考作文的標準練出來的,詳略停當,起承轉合都有章法,隻都是白話,不如修改後的經得起玩賞。


    他看著國舅筆記中邊關守將毫無修飾的,甚至有些詞不達意的話語,卻莫名生出了一片感動,低歎道:“邊軍如此質樸,卻知道報國,咱們在京裏已受用得比他們多多了,又豈能不用心為朝廷效力……”


    正是如此!


    幾位正在寫稿的前輩都扔下筆誇讚他心懷大義,堪作當今讀書的典範!


    這份稿子就交給他了,憑他一腔熱血,必定能寫出令崔學士和兩位國舅滿意的大作!


    他們還有《錦衣衛之塞上風雲》《少年錦衣衛之與子同袍》和《每日農經》要寫,而且也好久沒出去喝酒聯詩,討論文章變體的大計了,也是時候把手頭工作交接一番了。


    嚴嵩才剛入朝,就感受到了前輩們信任、愛重和無微不至的熱情關照,成了大明畫宗崔學士手下一員撰稿人。


    到了晚間,崔學士與高鄰謝指揮才帶著兩位國舅和師弟們到了藏會見新作者。


    嚴嵩忙隨著眾人站起來,看向他從少年時就常在漫畫裏看見的幾位名人。謝指揮果然和畫兒裏的謝鎮撫一樣,隻是年長沉穩了,添了些儒將風度,不似畫裏那麽銳利;崔學士倒不大像那位通曉八國外語的崔翰林,比畫中人更俊秀,也更有種令人不自覺信服的威嚴。


    兩位畫中人物到了現實中,竟比他從前想象的更好看。他心裏頗為激動,又看向崔、謝二人身後的少年人,想找找哪位是他熟悉的國舅。


    他算著國舅們年紀應該也有二十幾歲,不可能再是十六七的少年了,可在崔燮身後竟帶著三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官員,分不出哪位是國舅,倒是他們身後又有兩名十六七歲的俊秀少年,正符合了他對國舅的想象。


    他一麵行禮,一麵不自覺地看著那兩人,像是要把他們倆看成國舅似的,然而崔燮卻偏偏指著自己身後一對並不像畫兒裏人的紅衣官人說:“這兩位就是寫出《塞上英雄錄》十數萬字手稿的國舅壽寧伯與會昌伯,”又極自然地對兩位國舅說:“這位是新來的作者嚴庶常嵩,往後你們兄弟就要與嚴庶常多加溝通,好把這本新書做好。”


    兩位國舅滿麵含笑,與新作者對麵行禮,簡直迫不及待就要拉人講他們的采訪經曆。


    崔燮攔住他們,又給嚴嵩人紹了負責審稿的李兆先——自打用他審了《塞上風雲》,崔主編就發現小李師弟真是個好編輯,又嚴格又有極高審美趣味,所以連新稿子也都交給他審,自己隻管配圖了。


    崔總編徹底放權,李編輯將來就是這些作者的主管領導,跟新老作者們吃頓飯,搞搞關係,還是很有必要的。


    崔燮心目中的新作者不隻包括嚴嵩,還有身後兩個如今才十六七歲,長得和漫畫裏的兩位張國舅一樣好看的美少年——


    一位是李老師的幼子兆同師弟,另一位是楊廷和大佬剛肯放出家門的寶貝兒子楊慎。


    不過崔燮不會急著用他們的。


    李兆同的父兄都是錦衣衛的作者和編輯,就剩下這個小兒子,崔燮肯定不能逼著孩子當童工。而楊慎則是要當狀元的,崔燮不敢打攪他讀書,也要把他和王聖人一樣養起來。等他當了狀元,寫出“滾滾長江東逝水”這...樣的名詞,再給後世流傳一段“崔狀元評點楊慎:必為狀元”的佳話,說不定他又能沾光上個語文課本兒了。


    崔燮想得有些忘形,摸手拍了拍楊才子稚嫩的小肩膀說:“我今日還帶了兩位後出才子來見你們這些前輩。這兩人中當出狀元、詞宗,諸位要多努力,可不要被後生們比下去!”


    眾人善意地笑了笑,把這兩位未來的狀元、詞宗迎了進去。謝瑛卻悄悄拉著崔燮落後一步,張著人聽不見,低聲問他:“哪個孩子要做狀元,哪個要做詞宗?”


    崔燮跟他對了個眼神,眼波靈活地在空中轉了半圈,落到楊慎身上,露出個極清淺的狡黠笑容。


    要是李兆同長大了有他父親的文才,那就是楊慎做狀元,李兆同做詞宗;若是兆同這孩子詩文比不上楊慎,那他就把狀元和詞宗都包了,這也是他預言的成功啊。


    謝瑛微微低頭,掩住笑意,低聲答道:“你這預言法兒我也會。等咱們百年之後,後世人書上要寫咱們倆當中有一個狀元,一個名臣,你信不信?”


    狀元也是你,名臣也是你,你上得史書,我卻能有你相伴,這一生實在不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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