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天子駕崩,宗室勳貴、文武官員、命婦,待選辦事官、舉人監生、吏員、僧道、廂坊裏老等人都要為天子服衰二十七日。


    官人們白天在部辦公時隻用布裹紗帽,著素服、腰絰、麻鞋,散衙回家後仍要服斬衰以示哀思,禁絕絲竹宴飲等逸樂。即便沒有誥命在身的普通百姓男女也要素服十三日,暫緩嫁娶樂宴。


    崔家上下皆盡哀致誠,不僅全家上下連日不見絲竹歡笑聲,連居安齋也在門口及時貼了告示——因大行皇帝駕崩,新一期錦衣衛連環畫暫停發售一個月。


    因大行皇帝駕崩,連環畫的作者們一連哭臨了數日,不哭時又要擬詔書、訃報、新皇勸進表……晚上還要宿在官衙,熬得人都脫相了,哪兒還有工夫開連載?暫停一個月的連環畫,讓讀者節製娛樂,也算為大行皇帝盡哀思了。


    自打書齋門口掛上這個牌子,京裏頓時多添了幾處悲歎哀聲,那些思念先皇好處的人心也更真摯了。


    連環畫的腳本與原畫作者們若知道這點,心裏想必也會感覺十分欣慰。可惜他們連聽這消息的工夫都沒有,白天剛朝夕兩次到思善門外哭過,晚上回去卻還是要頂著爛桃兒似的眼回院幹活的。


    當天夜裏,翰林學士尹直就率眾擬出了三篇勸進辭稿件遞到中樞。從轉天早朝開始,便有文武百官、軍民耆老上表勸進,每日進一表,皇太子則要臣民百姓三請勸進,顯夠了悲慟孝順之心才能登基。


    登基大典禮部依照成化天子舊例而行,翰林院這邊則由尹閣老領著人翻查諡法,替大行皇帝擬上尊號、廟號。


    八月二十八,皇太子第三次受勸進表。連著兩回“所請不允”“所請不允”後,太子這回終於走完了儀式,不必再辭讓,直接傳令諭答了一回“無所遜避,勉從所請”。


    勸進三次的程序至此走完,然後就是冗長繁瑣的登基大典了。


    九月初一,太子令諭禮部,擇日祭告天地、宗廟、社稷。禮部轉天便遞上準備良久的即位儀注,定於九月初六正式行典基大典,由司禮監天奉天殿設寶座,欽天監官員告祭天地先皇。新皇於奉天殿丹陛上拜天、拜撫育他長大的慈仁周太後,拜母後王皇後,行他這輩子最後一次五拜三叩禮。


    從此以後,他就是這片江山的主人,他的生母也會被追贈為皇太後,再不會被誰欺淩毒害了。新皇站起身來,看著祭桌上嫋嫋升騰的白煙,遙想著烈祖站在此處時的心境,心底泛出酸澀甘苦的滋味,卻強迫自己保持平和的神色。


    與心境。


    他如今已是皇帝,不再是宮中煢煢無依的都人子;不再是在皇貴妃陰影下戰戰兢兢,連其宮中飲食都不敢進的稚弱小兒;不再是被幾位才智過人的幼弟威脅著皇位的太子……他是大明江山的主人,一舉一動皆為萬世垂範,為上位者,不該再計較旁人昔日的冒犯。


    他的新朝,該有個清正寬和的朝堂,挽一挽當今的頹唐風氣了。


    登基大典平緩地結束,轉天天子便下旨大赦天下,除謀反、叛逆、謀殺、強盜、惡黨、失機等罪無可恕,其餘一體赦免。


    大赦天下的旨意發下去,從錦衣衛詔獄到各地官府衙門,軍衛所流放地都發回了許多舊年囚犯。新朝皇恩從京時照到邊塞,如春風迅速吹化罪徒的淒苦,教無數流配犯人感激涕零,深念新朝恩典。


    兩個月多後,遠在福建平海衛的徐氏也接到了這份深厚如海的天恩,和崔家送來服侍她的忠仆小海京一起跪在地上,悲喜交集地慶賀自己今生回鄉有望。


    可哭了大半天後,徐氏忽然想起,自己已沒了夫家,父母這些年也從未寄過一封信,隻當自己已死了似的,而兒子如今還在崔燮手裏討生活,怕也養不起她……


    原先苦恨流配地日子...過得苦,可這麽苦著至少有辦法活著,回京之後她的日子又該怎麽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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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天子第一道惠政已發出去,而改朝換代的禮儀尚未做完:要為大行皇帝上諡號、尊號、廟號,擬當今太皇太後、皇太後、太妃、皇後尊號……內閣與禮部陷入了又一輪的奔忙。翰林院這邊也忙著擬各種旨意文稿,尹學士與侍讀、侍講學士等人搬出諡法,挑出大量含意嘉美的字眼到朝會上商議。


    吵到九月乙卯日,朝中終於議定了大行皇帝諡號,尊諡曰“繼天凝道誠明仁敬崇文肅武宏德聖孝純皇帝”,廟號“憲宗”,也就是後世一般稱的“憲宗純皇帝”。


    崔燮在院裏聽到這個廟號後,第一個念頭就是“果然還是明憲宗”,而第二個想法……不用有想法了,麻利兒地跟著典籍去庫裏翻找這些年的起居注和各色詔誥表章,等著修實錄吧。


    轉過天就是二十七天服衰日滿,新天子都要開始視事了,他們做臣子的更得把前一陣子積壓的事務翻出來加緊辦好。連崔燮這樣的新人每天晚上都拖得晚晚的才能散值回家,前兩個月悠哉悠哉可以每天偷懶看書的好日子是一去不複返了。


    要不是《錦衣衛連環畫》當初是托給幾位作者按著大綱分段寫的,這時候還有存稿,他們就得為了給憲宗皇帝舉哀,停更個一年半載的了。


    崔燮這樣的新進人士還不算太忙的,真正忙的是掌院學士尹直、侍讀學士徐溥與各位侍講學士與侍讀、侍講官人。


    新登基的這位少年天子不似成化帝在位時那樣不愛視朝、不見臣下,登基伊始就恢複了早晚朝,還要重開經筵日講,每天聽講官授課。既要重開經筵,就要重新安排經筵講官,按著太子的水準寫新講章,還要叫講官們練習講經筵的禮儀。


    而新講官的名單自不能由他們幾個侍讀、侍講學士自己湊湊就湊出來,得交由尹閣老這位翰林學士最後定奪。


    尹學士打從憲宗駕崩就忙得天昏地暗,連日和萬、劉兩位閣老住在值房裏,也沒空出來抓翰林院的內務。直至徐學士遞給他新擬出的經筵講學官名單,看見展書官那行後麵方正圓潤的“崔燮”二字,他才又驚又悔地想起來——


    前些日子擬那麽多文書、議那麽多禮儀,怎麽就沒想到叫這個崔燮來添幾筆?他一個剛進翰林院的,什麽都不懂,根本就不用自己特地給他弄出李東陽那樣的錯處,隻消交給他幾件表章之類文書叫他去寫,隨手抓都能抓出滿把錯誤!


    他這些日子怎麽就忙暈了,輕輕地把崔家小子放過去了?


    隻這一步之差,這小兒轉眼就要在新君麵前露臉,往後每月逢三之日就能在殿前展書,定是要比在大行皇帝麵前更受寵了!


    尹閣老緊緊捏著筆杆,狀似自然地說:“崔修撰入院不久,理學未見精深,何可侍奉經筵?我欲先令他參與編修先皇實錄,待多讀幾年書,才好侍奉天子。”


    若是個知趣的人,也就順水推舟,把閣老要剔的人從名單裏剔掉了。可惜尹閣老碰上的不是“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那樣肯和稀泥的人物,而是倔強硬直的徐溥。


    他不僅不肯動那隻筆,反而背出了兩個月前高公公傳的聖旨,**地說:“先皇欽命叫他做展書官,新君登基後又不曾特下詔旨去了他,自然還該叫他展書。”


    何況展書官又不管講學,隻管把天子麵前講案上的書展開,用玉尺壓住即可,難道還得寫出本理學著作才能幹?這展書官原就是挑著長得好的少年編修、修撰來幹,也沒聽說過要特意挑年長有資曆的呀。


    徐溥甚至覺得尹學士有些莫名其妙,雙手捧著文書硬遞了過去:“下官以為崔燮這個展書官不宜改,別人若有不安其位者,還請大人指出。”


    ...最不該上位的都上了,還有什麽要他這個大人改的!尹閣老重重一摔筆,給徐溥甩下一張黑臉,轉身離去了。


    徐學士渾不在意,回去教訓崔燮:“當今是勤學聖明之君,你雖隻做個展書官,來日學問精進了,未必不能侍天子讀書。回去後隨你老師精讀經書,放放那寫詩作畫、風流才子的心——尹學士仿佛不滿意你的經義,不肯叫你參講經筵。”


    崔燮跟著前輩們練了半天展書,猛地聽到座師尹學士不願叫他參與經筵,也跟徐學士一般茫然:“我一個展書官……”本職不就是練到把書頁翻得跟花式撲克牌一樣幹淨利落嗎,怎麽又跟經義扯上關係了?


    再說他的經義也不是不好啊,他是尹閣老親自取中的狀元門生,嫌不好為什麽取他呢?


    崔燮琢磨了半天也不得其解,隻好回家去問李老師:“我這位座師之意,莫不是嫌我沒去給他送過禮?要麽我去收拾些文房四寶、新書紙筆,送到學士府上?”


    李學士也猜不到尹閣老那九曲十八彎的宮鬥心思,遲疑地說:“或許是尹學士對你的期許不止於做個展書官吧?不要緊,我把從前給聖上講學的講章整理一套,你回去自家揣摩一二,試著給人講解。”


    萬一哪天新皇想起崔燮從前給他講過學的事,要他講幾句經義,也好有個準備,叫天子聽著喜歡。


    他們師徒倆翻出李東陽備過的《中庸》《孟子》講章,又像當初給太子講學之前似的抱佛腳練講課,累是累些,師徒倆心裏都充滿了對未來的期盼,倒也和樂融融。


    而尹閣老與萬首輔、劉次輔那邊就不怎麽和樂了——新皇才脫下衰服,就有個山東魚台縣的小縣丞上疏,奏稱“先母後之舊痛未伸、禮儀未稱”,請追究萬貴妃及其親屬萬氏人等的罪責。


    一個小小的下縣縣丞竟敢上疏議這件事!


    一個小小的下縣縣丞的奏疏竟能送進京中,遞到閣老案頭!


    一個小小的下縣縣丞的奏疏竟能叫天子看見,並親下批示!


    這不是一道奏疏,不是一個無知狂悖的小官兒做得出的,其背後顯的是天子追究萬家罪責的決心!


    看透了天子要徹查萬家的心,與萬家聯了宗的萬首輔、與萬首輔聯了姻的劉次輔、被首輔次輔合力引入內閣的尹三輔,心下都有些惴惴不安,且不管朝中事,先各寫了一封請乞致仕的奏疏試探天子的態度。


    唯在寫致仕書時,萬首輔與尹閣老心裏忽生出了那麽點兒靈犀,都憶起了崔燮年輕俊秀得叫人心底發毛的臉。


    別是因為想斷了他的姻緣想挑他的錯把他發配出去,招的這個災星立見妨克他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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