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榮宴上當然得作詩。


    不用別人提醒,崔燮從自己看過的那麽多小說、電視裏就汲取了足夠的經驗,知道瓊林宴上要作詩。雖然到了明朝改叫恩榮宴了,可是本質沒變,那麽多新進士坐在一起吃喝,有不作詩炫耀才氣的麽?


    況且他還是一榜會元——當時雖沒想到還能中狀元,可這個會元也相當值錢,跑不了是要吟上一首的。故而他打從杏榜發榜那天就開始為了這場宴會精心準備……精心地背了好幾篇李老師的佳作,摘詞摘句,修成合適的侍宴詩。


    實在沒辦法,他前十六年上學時每次作文都是“文體不限,詩歌除外”,到了明朝之後雖然有了作詩氛圍,可明朝科考又不像清朝似的頭一場要作應製詩,不是必考的誰會費心學呢?像崔燮這種考試導向的學生,能把四書、本經、史書、律令、古文等等教科書加參考書加課外讀物都背了,就算學的範圍夠大了。


    至於詩詞,考上進士之後再學也不晚。


    李學士雖是一代詞宗,趕上這樣的學生也沒脾氣了。聽說他準備了侍宴詩,還親自要過詩來改了改,把太俗氣的文字刪改掉,添添減減,改得合他的口氣,又發回來叫他在宴會前背下。


    改詩時免不了還要嘮叨幾句:“這回是實在來不及,饒過你一次。等你進了翰林院,哪怕你不是庶吉士,不用再念書,我也得請劉學士他們拘著你學作詩!”


    崔燮安心受了一個多時辰的教,領了詩回來牢牢記下,為的就是這一刻。


    英國公在上頭叫了一聲“崔狀元”,要他作詩誌今日盛宴,崔燮就起身揖了一揖,含笑應道:“既是在恩榮宴上,我等與會進士自當作詩以獻,共慶嘉會。隻是學生素乏詩才,故而預先備下一首,請家師斧正過,還望國公與諸位大人勿罪。”


    他便把那首早早背下來的詩念了出來:“隊舞花簪送酒頻,清朝盛事及嘉辰。文章妙極寰區選,陶冶同歸造化臻。宴預恩榮千官飲,詩呈麟鳳寸心陳。百拜賡歌天日皎,愈明君恩湛湛醇。”


    他要是不說前頭那番話,英國公就得讚他一聲“不愧是李茶陵弟子”,可是聽了那番坦白,張懋就知道那首詩不是有“乃師之風”而是有“乃師手筆”,本人大約不是個老師那樣風流才子了。


    他原先羨慕朱家招了個好女婿,有一點極要緊的就是羨慕他家做生日、大小嘉宴、喪禮都能叫李東陽做篇好詩文紀念。崔燮若是隻會文章、不擅作詩,那將來就是招他做個東床,約麽也隻指得上他寫個墓表、墓誌銘什麽的了。


    這麽一想,他心裏反倒安慰了些,笑嗬嗬地說:“崔狀元過謙了,這首詩清新俊逸,有庾鮑嗣音,又可見忠愛之心洋溢,正是即情即景的侍宴佳作,何處不好?”


    雖說這詩不是他老師修改的就是他老師代筆的,但詞章清麗,又合這佳宴氣氛,念出來滿座皆歡,這就足夠了。


    英國公既不說話,滿座的官員、進士也不會起來說什麽壞氣氛的話,頂多是心裏暗笑暗妒,嫉妒他有個能把他一個連詩都不會作的學生教成狀元的好老師。


    倒也有不少跟他一樣不會擅詩,都心有戚戚焉,覺得國朝重經義文章,他們這些人精研經書性理,沒空學詩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這狀元也忒實誠了,隻當那首詩是自己寫的就行了,何必說出來呢?


    彭閣老比那些親近崔燮的同鄉、同窗們還嫌他說話太老實。他倒不在乎崔燮的名聲好不好,隻恨他先當眾把不會寫詩的事說了,進了翰林之後,自己這個掌院學士再安排他編詩,豈不就顯出是故意為難他了!


    閣老做事也要弄個麵兒上光啊。


    萬、劉位二閣老精心弄了出戲把劉珝排擠出內閣,事後不也還要裝出一副全然不知他家公子攜妓醉酒...之事的模樣,替他在聖前求情嗎?


    本來叫他去編唐詩就能體體麵麵地找個茬把他貶了,這下子不又得再找借口?這崔燮真是會給他添麻煩!


    彭閣老是萬閣老親手援進翰林的,深記他的恩情,不願連這麽點事都替他辦不好,便用心想了想如何安排。恩榮宴上觥籌交錯,又有宮中賜下的美酒與爆炒鴨腰子,他一麵想著心思,不知不覺就多吃了些,回過神來時已覺醉意上頭,有些暈眩。


    而此時天色還早,紅雲初擁四野,一個亮晃晃的太陽垂掛天際,離著禮部大殿殿頂還有些距離。


    他覺得自己中了酒,站起身和三輔尹直打了個招呼,就命身邊一個侍酒的鴻臚寺小官扶自己去解溲。他有些暈晃晃的,懶得走到茅廁那裏,就邁進院外花池裏湊合解決,回身欲走,又覺得天旋地轉地惡心起來,開口便吐了自己一身。


    那小官連忙扶住他,彭華卻揮開他,嫌惡地扯著衣服說:“還不去取水給我洗漱!再問我家車夫要件新衣裳來!”


    他汙了官袍,也不好再回宴上,隻好叫家人替他請辭,自己昏頭昏腦地坐上車回了家。


    這一回去就再沒能回到朝中。


    恩榮宴剛結束,彭閣老就風癱在床,連夜請了名醫調理,都說難以治愈。他病得起不來身,不得已上表稱病,順便也不情不願地請求致仕。


    天子當然不能立刻答應,賜醫賜藥,叫他安心休養。


    消息傳到朝中,滿堂震驚,不少人都覺得這是他陰刻害人的報應,為之額手稱慶。唯萬劉兩位閣老悲歎良久,憾恨剛把這人引入內閣一年餘,還沒等他替他們做成幾件事,答報援引之情,這人就廢了。


    尹閣老與彭閣老感情未見多深,又有幾分競爭關係,倒不太悲傷,能比別人都更客觀地看這件事——他看了彭閣老稱病的折子後,就悄悄地問萬、劉二人:“咱們那日與彭先生所謀唯有一個崔某,怎麽早上議定,晚上他就病了?”


    不會有什麽神鬼報應之類吧?


    劉次輔臉皮繃了繃,輕笑一聲:“正言不須多想。彥實公之病實是酒後中了邪風,從時氣上發來的,與怪力亂神之事無關。那崔燮若真有通天的本事,他父親豈能還在雲南待著?你我這位子怕早該姓崔了!”


    萬首輔也暗暗覺著這事不吉,不想親自出手對崔燮如何,索性隻寫了信給崔榷,叫他處置自己的兒子。


    若有不安處,便叫他自己承擔吧。


    他的消息隻比急遞鋪慢了幾天傳到雲南。崔榷正因為生了個狀元兒子叫上官、同僚們歆羨有加,連日請他宴飲慶賀,來雲南後從未有如此風光過。不隻如此,數位同僚,乃至部、按二院的上官甚至都暗示了要把家中女眷嫁到他家,憑這一場婚事就有可能讓他調離這偏僻荒遠的雲南!


    他正猶豫著是在這裏就給兒子訂下,還是叫李東陽幫忙牽線,在京裏娶個部院堂上官的女兒更好,卻不料一封座師的書信來到,冷冰冰地打碎了他的算盤。


    若要給兒子娶一門好親事,就是死死得罪了首輔,從此再不能回京;若要自己換個好前程,就要犧牲這個家□□名最高,最有希望入閣的兒子!


    自己與長子,回京與入閣,師恩與官途——一份薄薄的書信擺在崔榷案頭,卻似要把他逼入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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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在雲南的崔榷將要接到萬首輔的信,身在京裏的崔燮卻全無知覺。恩榮宴後轉天聖上就賜下狀元袍服,再轉天崔狀元又帶著全體進士到鴻臚寺習禮儀,三月二十一日最後一次進宮獻謝表,之後就悠哉悠哉地領探親假回家放鬆了。


    新科進士中第後有一次探親展墓的機會,兩個月起步,遠方的視路途延時。入了朝要想再回鄉,最少的也得是...六年後才能給假;若不幸放了外官,那就得是九年起步,除非中間得了出差的機會才能順便回家鄉一趟。所以眼下這兩個月到半年,就是各地仕子最後一次安享清閑的時候了。


    崔燮老家就在遷安,祠堂更在京裏,完全不忙著回家展墓,一麵畫著五月份的錦衣衛連環畫草稿,先就把精力投入到了六才子簽售會上。


    這場簽售會打從去年就開始預熱,六才子初進京時就開始票選三國六位三國第一人,到如今會試結束,六才子中已有兩位能挾進士之名登台簽售了!


    計掌櫃和負責宣傳的夥計都要瘋了,每天在店門外換一波彩印宣傳圖,拚命地吹“遷安六才子”。


    評三國的六才子中竟有兩位考取了新科進士,明晃晃列在二榜,落榜的那兩位也在乙榜有名。就連那兩位沒中舉的也是秀才,且是個能和新科進士、舉人交好多年,共評三國的秀才,那能是尋常腐儒麽?


    那必然也是文曲星身邊的星官下凡,過三年就要當進士的!他們的才子是真金白銀經得起會考,和外麵那些仿他們的書局隨意請來的評書人不同!


    書鋪外兩個夥計守著宣傳畫猛吹。買三國和連環畫兒的大多不是什麽才子文人,對進士充滿了幻想,擠在門口聽得津津有味。聽著聽著就有人忍不住想了解一下六才子中進士的心路曆程,然後不知不覺就掏錢買了一套書齋加急印出的《成化廿三年進士錄取經驗談》和同係列的《會試文集》《殿試文集》回去。


    等他們回到家裏,從深入了解偶像生平經曆和心路曆程的激情中回過神來,才驀的發現自己買了一堆根本用不上的應試文章。


    算了……這麽難得的進士科考經驗,能買到就是撿著了。回頭留給兒孫,興許他們家將來也能出一進士,等孩子當了大官也能給他們討個封誥呢。


    這些人是被忽悠著買科考經驗與文集套裝的,還有許多從杏榜發榜就苦等著崔燮印這套書的舉子,買著了書才能安心離京。這書裏集了南北中三卷,一百一十名舉子十數年乃至數十年漚心瀝血的經驗,可謂字字千金。他們中試的卷子倒是分開賣的,不強求讀者買全,可是哪個讀者又舍得少看一份中試卷子?


    哪怕是朝廷印的登科錄,發的程文,也及不上這套上榜進士的文集珍貴!


    程文一題僅發一篇文章,哪有這個齊全?他們看著進士經驗就能知道怎樣讀書,背下這上千篇經義、雜文、策問題目就能作好文章,看遍殿試策問更能知天子喜好——幾下合力,下科他們豈不也能考個進士回去?


    那些舉人有的買一套就走,有的甚至一買十幾套送人,再加上本地舉子甚至秀才、監生們也爭著買書,這套科試經驗的純利甚至超過了火遍三地的連環畫。


    可惜這套書隻能掙外地舉子的快錢,等他們走了,隻剩本地人,銷售量就要回落。


    崔燮看著帳本,欣然給計掌櫃和夥計、書局的工人們發了獎金。不過他看到夥計們私記的客戶籍貫裏有幾十名疑似福建人,不禁想起了福建著名的麻沙版,擔心這些書流到福建,會有盜版商人私刻私印,影響他們將來開分店鋪貨。


    計掌櫃搖頭笑道:“爺想反了。咱們若在外頭開了書鋪,那些刻版的買本書回去就能翻印,但這些讀書人帶回去,保證沒有一本兒能外傳到那些商人手裏。”


    這書可是能叫人登科的寶書,誰家有一本兒不密密珍藏,永不許別人看見?也就他們家這位狀元爺實誠大膽,自己還沒考中就敢把國子監教官的筆記、翰林學士的題目都印出來讓別人知道;考上狀元後更是拋了麵子求得別人的進士文章和讀書經曆,印成書給那些毫無幹係的人看。


    計掌櫃當初覺得崔燮那麽做有些傻,怕是還要妨礙自己科試的名次,卻不想他還是比那些讀了他編的書的人考得好。這一科...他又中了會元,又叫皇上禦筆點了狀元,再加上小三元,便是中了五元。雖說案首抵不上解元值錢,小三元加在一起也勉強當得過了吧?


    這豈不要比上連中三元的商閣老了!


    或許這就是他散恩天下學子的福報呢?計掌櫃也忽然冒出個迷信的念頭,怔怔看著崔燮,帶著希冀說:“我那小孫兒到了年紀我也得叫他念書,或許能沾沾爺跟咱們這些進士書的福氣,也中個……”


    萬一也能中個進士呢?


    作者有話要說:提前請假吧,這幾天先隔日更,哪天開始日更我會回來告訴大家。彭閣老其實是去年六月病的,今年三月初七該致仕了,然而我一直沒看職官誌,讀卷時還用了他,隻好讓他趕緊病了。


    曆史bug太多了,大家就當翠翠小蝴蝶翅膀扇的吧,我看他現在病還能有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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