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三場會試結束, 考得上考不上也就定了。會試是最後一場淘汰賽, 之後的殿試是排位賽,隻要能進去, 保底也是個同進士, 沒必要再像會試考前那麽拚命複習。


    大多考生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寒窗下來, 是沒有那種非要搏個進士及第,或是至少也要個進士出身的心氣兒的。隻要能趕緊考中, 結束這三年一度、漫長得看不見盡頭的折磨就行。


    連崔燮這樣的年輕人都要放飛自我, 陸舉人更是回家匆匆換了衣裳就跟同鄉們找地方喝酒,感懷人生去了。遷安幾位舉子考完之後有的也跟同鄉一起去慶賀, 有的這時候還沒從考場出來, 崔老太太叫人備了幾桌上好的宴席給他們接風, 人頭卻湊不起來,菜都在爐子上熱著。


    崔燮帶著謝瑛回了家,那些好菜才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他叫人在自己院裏設了桌小宴,挑著好菜給祖父母、弟妹們各送了幾道, 又叫大廚房多留些燉菜、湯菜, 讓回來晚的舉子們到家就能吃上。他自己要的多是下酒菜, 又叫人開了壇謝家從前送來的好酒,折進小壺裏溫上,忐忑又期待地提起壺親手斟了兩杯。


    謝瑛舉杯敬他:“今日賢弟是考生,愚兄先敬你一杯,祝你殿試連捷,金榜題名。”


    崔燮痛快仰首飲下一杯, 又提壺斟酒,雙手捧杯敬上:“弟也祝兄長官運亨通,前途無量。”


    他幾乎顧不上吃東西,看著謝瑛就能喝下幾杯酒。謝瑛夾了一筷蒸魚到他碗裏,叫他墊墊肚子,免得喝了急酒上頭。一旁服侍的小鬆煙忙拿筷子兩邊夾菜,緊張地說:“該由小的服侍大人和公子吃菜,怎地能叫大人動手!”


    謝瑛拿著筷子,也不忙吃東西,笑著跟崔燮說:“你這小廝這乖覺,我記著你家捧硯當初也是這般年紀、這般勤謹懂事吧?”


    崔燮搖了搖頭:“他比捧硯那時候還小呢。這小身板兒也沒幾兩肉,沒什麽力氣,我也舍不得叫他幹活。”他看著小鬆煙手忙腳亂地布菜,便笑了笑:“統共沒多大桌子,你也別在這兒給謝大人添亂了。晚上天冷,你去廚房要兩碗蒸的雙皮奶,再去燒個火盆進來。”


    廳裏自是不如有火炕的內室暖和,可惜崔家人多眼雜的,他也不方便把客人往自己臥室裏讓……


    崔燮叼著酒盅想了想,忽然把杯子一吐,笑道:“我們家裏早沒想到要迎接貴客,也沒請個唱的來,隻好以文章佐酒了。等會兒咱們吃得差不多了,就到我書房去以文章送酒可好?”


    他的書房平常輕易不許人進去,要說在這家裏幹點兒什麽**的事,果然就是書房裏最方便。等會兒叫人把通著書房火炕的爐子燒上,暖暖和和地往火炕上一坐,看看漫畫、文章,不也挺好的?


    小鬆煙終於知道該幹什麽了,邁著僵硬的步子出了院門,找人弄吃的、火盆,給書房燒上炕。崔燮當了個殷勤的主人,夾菜布酒勸著謝瑛吃喝。謝大人又體諒他剛考完試,又累又餓,也沒少夾菜給他。


    書房的火炕燒好,兩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就拎著一壺酒,揀了一攢盒魚酢、肉脯、幹果、米糕之類好夾又不易油汙的吃食,連帶那兩碗凝得顫微微的雙皮奶,到書房看書。


    書房還和他在遷安的布置差不多:北窗下是火炕,東牆是一麵牆的大書架,對麵掛著會考倒計時板子。書架底下是沙軟的羽毛沙發,沙發前又有個小茶幾,吃的擺在沙發上,人要上炕或是在沙發上窩著都挺舒服。


    會試已結束,計時板上的日期都擦掉了,再沒有那種讓人看了揪心的感覺。謝瑛掃過那片板子,踱到書架前看上麵的書——從四書五經到通鑒,從唐宋文集到會試闈墨……除了大明律、禦製大誥是他看熟了的,剩下的簡直看著就眼暈。


    他笑了笑,看著崔燮說:“崔舉人若是請我來看這些文章的,那我索性還是看看寫文章的人吧。那文章我讀不出什麽好歹,倒還看得出寫文章的人生得好。”


    他平常端莊嚴肅的,猛地說起這種話,真是擊得人心顫。


    崔燮正在翻找書架下櫃門裏的畫稿,聽到他誇自己,連東西都不找了,眼睛亮亮地看向他,連考試這幾天熬出來的黑眼圈都叫笑容衝淡了,容光煥發地說:“謝兄隻管看。若一時沒看夠,晚上不如就住下來慢慢看?舍下近日多住的幾個同鄉,沒別的客房,不如我住書房,臥房騰出來給你住?”


    “你這裏終究不方便,晚上你那些同鄉或考試回來,或吃酒回來,豈有不來尋你說話的?你是陪我一晚上不見人,還是就這麽出去見他們?”


    謝瑛搖了搖頭,走到櫃子前頭,彎下身從背後摟住他,雙臂慢慢收緊:“還是去我那裏。我那新房子還沒住人,你下月初一不是不用去國學裏念書嗎?”


    國學!


    對啊,國子監五年才能肄業,他考完還得趕緊銷假去上學!他雖然是提前考了進士,可一天沒考上,他就一天還是國學的學生。之前光想著考完可以放飛了,沒想到這會試不是高考而是會考,考完還得接著上學,等期末考呢……


    想到這裏,崔燮的眉毛不禁耷拉下來,從櫃裏掏出一堆連環畫的腳本、畫稿,叫謝瑛這個隱形大男主看。


    他自己往沙發裏一紮,什麽都不想幹了。


    謝瑛也沒上那張燒得暖融融的火炕,而是過去抱起他,叫他躺在自己腿上。


    那些稿紙怕髒怕油,不好擱在茶幾上,謝瑛就一手拿著稿子,一手抽動看過的紙頁夾到底下。他吃飯時就脫了官袍,換了崔燮平常穿的大袖直身,寬大的袖子在崔燮臉上來回拖,弄得他臉上發癢,躺也躺不住,索性爬了起來,倚在謝瑛身邊跟他一起看底稿。


    三月份的稿子早拿去付梓了,隻是要到三月初八才出售,四月的腳本也在他手裏,才剛畫了幾頁分鏡,就因要考試仍在那裏了。


    也是因為考試,這兩個月的草稿畫的真是草稿。人物都隻畫個光頭沒衣裳的身子,姿勢得由他設計,背景隻大略畫幾條線,寫上“院落”“內室”“樹”這樣的字眼。臉上隻用寥寥幾條線定出朝向角度、五官位置,身上寫著人物名稱,具體的模樣衣裳都得靠捧硯和畫匠們拿著早前畫好的人設圖勾畫。


    當初畫謝瑛時,他還曾嫌自己畫起來就停不下手,畫的角度和神情太多,後來他自己沒時間畫畫兒了,倒想起那些人設稿可用,試著讓崔啟在草稿上照描畫好的人臉,再順著身材輪廓描上相應的衣服。


    看著竟也不太差。


    崔啟這樣的初學者都畫得出來,熟練的匠人更不成問題了。


    他索性花了些工夫,把出場最頻繁的幾位千戶的臉部角度、神情都畫齊全了,叫畫匠和雜工們照著圖練習勾描。


    慢慢地,眾人都發覺出了這種照標準設定描圖的好處。


    真是又快、又準,又省事。崔燮隻管打個最粗糙的草稿,幾分鍾就是一張。匠人們每人分一張草稿,對著相應人物描圖,都能出一張圖,技術好的順帶上色,每月一百多頁繡像圖,就能輕輕鬆鬆畫出來。而那些雕版師父也都是雕熟了繡像的,隻前後再搭兩張餖版彩圖,也不費什麽工夫。


    現在他打稿時隻要給個十字線,家裏的匠人都能照著標杆畫出幾乎不走樣的五官。就是略有差別,讀者也看不出來,隻會當成是姿勢、神情變化造成的,不會知道他們看的連環畫是許多畫匠分工合作,用現代漫畫工作室的先進方法生產出來的。


    謝瑛聽他介紹了自家書齋的先進模式,也不由驚歎一聲:“還能這樣畫?我也看了你家三本圖書,還猜著你哪裏請來這麽一位畫得又快又好的畫師,竟也沒看出這每一頁竟都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崔燮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早就開始隻畫鉛筆稿,叫崔啟他們描圖上色了,隻是不像會試時逼得這麽緊……其實這樣也好,往後我要畫什麽,隻管打個草稿交給他們完成,就省了我的工夫了。”


    謝瑛憐惜地從背後攬住他,指尖摩挲著他微微發青的眼眶:“你也是該省些工夫歇歇了。別的書生可有你這麽辛苦沒有?我看這連環畫停幾個月也不要緊,當初《六才子評三國》停了那麽久,看的人不也都肯等著?”


    他低頭看了一眼圖上“王千戶”“盧千戶”“倭寇四”“倭寇十”等名字,肯定地說:“反正大夥兒就隻急著看安千戶怎麽色誘倭寇,他的畫完了,再畫不畫別人也不著急。”


    那怎麽能不著急,安千戶又不是主角,主角是謝鎮撫啊!還沒畫到大明鎮撫謝大人帶領十四位超級千戶上戰場,讀者不著急,他急啊!


    他探過頭看著那摞畫紙,從裏頭抽出自己寫的大綱,朝謝瑛呶了呶嘴:“你看看,謝鎮撫的戲都在後頭到浙江打倭寇那兒,前頭的都是十四千戶零散的故事,都不要緊,重頭戲在後頭呢。”


    謝瑛果然從後麵看起,不看安千戶如何靠美色分化倭寇,與大小徐千戶裏應外合奪了一艘海船;也不看正要付梓的王千戶下江南探賊蹤,被倭寇大小姐看中,施美男計套取海上航線圖故事;也不看盧千戶、施千戶等人在福建、廣東一帶查出倭寇勾結當地奸商走私絲綢瓷器,又怎樣與他們周旋,一舉斷其在陸上的根基……


    他把這些統統略過,隻看自己得到航線圖後如何調動錦衣衛大軍暗下江南,在倭寇頭子欲大舉擄掠明朝時神兵天降,一舉殲滅衝上岸的倭寇,盡奪其船。


    崔燮寫這些時越寫越激動,越寫越興奮,險些叫豐臣秀吉、德川家康早生幾十年來當這個boss。謝瑛自己看著卻忍不住臉紅,輕咳一聲,貼著他的臉低聲說:“我們錦衣衛不能這麽輕易出去打仗,象也是禮儀之用,不是真個能上陣的……”


    崔燮在他臉上偷了一吻,含笑說:“不要緊,反正我畫的是唐朝開元年的事,唐朝的錦衣衛跟咱們大明的不一樣。而且現在也沒有倭寇能這麽登上大明的土地。”


    成、弘年間,日本還在小破島上打著村長級的仗,能騷擾中國的海寇也不多,得到嘉、萬朝海寇才成患。隻要這本漫畫能在人心裏種下這個種子,防微杜漸,不要有那麽多漢奸勾結倭寇擄掠大明,單憑那些浪人也沒那麽容易在國內肆虐。


    謝瑛看著他眼中流轉的光華,忍不住隨著他笑了笑,拉著他坐到自己腿上,攏著他的手道:“你說的是,大唐的錦衣衛豈隻能乘象擊退海寇,還能乘船肅清其島,綁了他們的國王進京獻俘哩。可惜錦衣衛的武人們不懂倭語,這裏倒可添個崔翰林幫謝鎮撫他們翻譯倭語,助他直打到那島上。”


    這篇不行了,大綱已經交給翰林們,隻能寫到海邊一戰為止,下一篇他們又議定了要寫韃靼,隻能等第三篇。好在漫畫這種東西想連載就能無限連載下去,將來慢慢畫,讓大明人民提前了解大航海時代,外麵的科技發展……


    哪怕他畫的是漫畫,看的人多信的人少,又有什麽大不了?他現在隻要把以後的世界當作仙俠故事畫出來,將來自會有後人把他畫的東西和未來發生的事印證起來,知道這世界有多大,外麵變化多快。或許這就能讓大明在還有能力發展的時候就同外頭的世界一起發展,不至於再重複他所知道的曆史呢?


    他心裏懷著不切實際的希望,抬眼看著謝瑛,含笑說:“那崔翰林一任文弱書生,怎麽能幫著謝大人平了倭寇?你們錦衣衛都有武功,我這書生就隻能用火器了,你得給我排一個用火器的人的戰法吧?”


    謝瑛原隻是跟他開個玩笑,卻不想他真願意把自己添上,在畫書裏他並立在一起。


    這本畫書影射之意極強,十四千戶個個對應,他們自己都把自己當成書裏人,沒事討論將來如何對抗倭寇。崔燮若在書裏夾了一個影射自己的人物,還跟在謝鎮撫身邊,那他們倆之間的……至少是朋友之情,就真的天下皆知了。


    可他也不能像說出這話時那樣輕易拒絕,因為崔燮答應他答應得並不輕率,態度神情都是極認真的。


    他原先一直覺著崔燮年紀小,正因年紀小又常處在艱困境地,得人一點好處就分不清是感激還是喜歡,願意掏心掏肺地回報。但他並不想挾恩圖報,所以總想把崔燮推開,讓他過一個讀書人該有的正經日子。


    直到這些年過來,他漸漸已體會到了崔燮的真誠,不忍心再用“為他好”這樣的理由摧折他的心意。再怎麽舍不得,他也隻是深歎一聲:“我們尋常用不著火器,一時也想不出來,得再問問別人,琢磨琢磨。回頭我看看有沒有畫著火器圖樣的書,想法子給你弄一本來。你們讀書人尋常難見著那些,恐怕也不會畫,有個圖借鑒還能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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